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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浩】和谐系统的非线性意蕴

非线性科学是研究复杂性现象的新学科,是20世纪科学史上继相对论、量子力学之后的又一次科学革命,非线性科学从深层次上揭示了复杂系统从无序走向有序的条件、动力与机制。由非线性科学形成的非线性观是一种崭新的自然观,它把简单性与复杂性、有序性与无序性、确定性与随机性、必然性与偶然性统一在新的绚丽多彩的自然与社会图景之中。促使人们的思维方式由线性思维转变为非线性思维,使人们认识到在复杂系统中各种要素之间存在着大量的非线性相互作用,世界的本质是非线性的。这启示我们用非线性思维观来认知、理解和谐,分析和谐系统的非线性意蕴,对和谐系统的本质与演化规律进行研究与思考。

1.和谐系统是整体正效应的涌现

从古至今,许多学者在论及和谐时,通常指人与自然的和谐、人与社会的和谐、人与人的和谐、人自身的和谐,可以看出,和谐是一个系统的概念。从非线性观的视野审视,不论是人自身和谐、社会和谐、自然界和谐以及它们之间的和谐均涉及多种不确定性因素,因此,和谐又是一个非线性的、复杂的系统。非线性系统的本质是不满足叠加原理,即系统要素间的相互作用、相互渗透、相互影响、相互制约的非线性关系使得整体不再简单地等于局部之和,而可能出现不同于“线性叠加”的增益与亏损[1]。这种系统效应表现为系统整体功能TP与局部功能之间的非线性关系,可用如下概念性公式表示:

 

式中Pi表示第i个要素(或第i个子系统)的功能,△P为系统要素之间非线性相互作用对系统功能产生的影响效果。△P是正或负取决于系统各要素之间既竞争又合作的非线性相互作用,以及竞争与合作匹配得是否恰当。这种系统非线性特征告诉我们,一个既有竞争又有合作,而且二者匹配恰当的系统是一个“和而不同”的和谐系统,它的整体功能总是大于部分之和;相反,一个只有竞争、或只有合作以及两者匹配不当的系统是一个不和谐的系统,它的整体功能必定小于部分之和。换句话说,系统的整体功能取决于系统要素之间非线性相互作用的相干效果与耦合程度,这是系统要素之间一种协同程度(或称为和谐程度)。因此,可以认为在一个和谐系统中,必然会显现出“1+12的非线性和谐协同效应,使系统的整体正效应得到涌现。上述分析表明,系统要素间的非线性作用产生的和谐协同效应揭示了人类社会与自然界竞争与合作这一对具有普遍意义的关系,它们相互匹配、共同作用是系统生存、演化的动力之源。所谓竞争是指要素之间相互较量、相互斗争、相互争胜,它源于要素的个体性与差异性。所谓合作是指要素间的相互联合、相互协调,它源于要素的集合性、统一性。同时也印证了“和而不同”这一古老的东方智慧所蕴含的和谐哲理。“和”源于要素间的协调性、集合性与统一性,“不同”源于要素之间的个体性与差异性。

和谐系统的形成体现了整体正效应的涌现,在这个过程中系统各要素之间既有竞争、又有合作,两者缺一不可、各司其职、共同作用、密不可分。系统的和谐发展是一个过程,是其功能和目的的实现过程,竞争、合作都是为了实现这一目的。因此,竞争、合作二者“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相辅相成,共同推动系统持续健康地发展,使得系统正效应不断涌现。在人类社会发展中,一个群体、组织、学校以至国家,其中的成员从他们的本能和需求出发,总是在与其同类比较、竞争,力求超越对方,同时为了共同的目标及应对复杂多变的客观环境,他们又从各自的本能和需求出发,进行合作,以取得共同的发展,实现互利共赢。

这启示我们,一个组织(学校、企业、社会团体等)其系统要素之间绝不是一个简单的线性关系,而是一种复杂的非线性关系。因此,在构建和谐社会与和谐组织时需要动态的对各种要素进行不断地有机整合、合理匹配,达到良性规范的竞争与相互支持有效的合作,促使系统在宏观整体上表现为有序、高效、协调、持续的发展,呈现出整体正效应的涌现。

2.和谐系统是复杂性与简单性的辩证统一

人们对事物的认识总是从简单到复杂,又寻求从复杂到简单。伴随着科学研究的深入,自然界存在着大量复杂的非线性现象,尤其是看似简单的系统中混沌现象的频频发现,极大地激发了人们对复杂性问题的研究。从科学技术发展的历程看,简单性与事物的线性、确定性、规律性相关,是近代自然科学研究的主要内容。而复杂性是属于当代自然科学研究的重点,与非线性、随机性、多样因果关系的不可预见性等概念相关。被誉为世界复杂性问题研究中枢的圣菲研究所三位发起人之一盖尔曼(M.Gell-Mann)在他的《夸克与美洲豹——简单性与复杂性的奇遇》一书中指出:“在我看来,亚瑟塑造的夸克和美洲豹的形象完全表达了我所称之为简单与复杂的自然界的两个方面:一方面,是关于物质和宇宙的基本物理规律;另一方面,是我们直接观察到的包括我们自身在内的世界之纷繁的结构。”[2]非线性科学的核心混沌动力学理论研究指出:“简单系统可以产生复杂行为,复杂系统可以产生简单行为。也可以说,简单的决定论系统可以滋生复杂结构,复杂的系统仍然可能遵从简单的规律。”[3]可见,简单性与复杂性是相对而言的,简单性与复杂性相互包含,并无确切的边界,事物既简单又复杂,是简单性和复杂性的辩证统一,这些非线性复杂科学的研究不仅丰富与发展了唯物辩证法,而且启示我们需要用非线性思维的视野来研究复杂的和谐系统,并从中探索相对简单的规律。

2.1 和谐结构:复杂中蕴含着简单

和谐系统意味着和谐系统是异质要素的相合,也是系统内多元要素的有机整合,达到结构状态的分布有序、功能状态的进化有道。它既是一个多元要素的有机构成,同时系统内要素非线性相互作用使之成为一个复杂的层级结构,是多层次、分级、分类、递阶分布的,也是要素之间、组分之间、层次之间的一种互动方式,涉及到人与自然的和谐、人与社会的和谐、人与人之间的和谐、个体身心的和谐,以及家庭和谐、组织和谐、社区和谐、区域和谐、国家和谐与世界和谐等多个方面。在不同和谐方面与层次上,和谐内容、和谐形式、和谐要求与和谐准则是既有相同之点,也有相异之处。然而人们认识到在这错综复杂的和谐结构中蕴含着一些相对简单的规律,如天人合一、万物不同而相通、竞争合作、互利共赢、中庸适度、道法自然等。正所谓大道至简,然而“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4]这种和谐之道与非线性科学中蕴含的简单与复杂思想不谋而合。

这种不同的和谐方面与层次,是彼此相互联系、相互贯通、相互制约的,局部的和谐会影响整体的和谐,如个体身心的和谐必然会影响人与人、人与社会、人与自然的和谐。所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5]正是“和”的精神推己及人的具体实践与贯通的过程,即所谓己和、家和、国和、天下和也!反之,人自身的不和谐会影响人与人之间的不和谐、人与自然的不和谐、人与社会的不和谐。当今,人们在造就工业化产生巨大生产力的过程中,由于人自身功利性欲望的膨胀,以自我为中心的价值观,以及对自然规律的不理解或不认识,导致人口膨胀、资源枯竭、生态恶化等危机。因此,人们应充分认识到复杂的和谐结构中蕴含着相对简单的规律,不同和谐层级之间存在着复杂的非线性相互作用,只有大力倡导在生产与生活中自觉地培养健康高尚的品德,树立生态文明、生态伦理的观念,认识自然规律,主动顺应自然规律,才能创造一种人自身、人与人、人与自然、人与社会动态平衡、和谐发展的境界与状态。

2.2 和谐过程:简单与复杂不断递升的循环

和谐系统中多种要素在竞争、合作中求得的协调与互惠、互利,是系统发展变化合乎规律的一种表现,人、社会、自然三者全面、协调、可持续发展是一个过程,是多种要素在相互作用、相互支持、相互制约中求得的有序与平衡。这种有序与平衡不是静止的,而是动态的、复杂的,因时、因地、因条件而变化着的,是一种从低状态的、简单的有序与平衡到无序与不平衡再进到高状态的有序与平衡,是一种从低水平的、简单的和谐到不和谐再进到高水平的相对复杂的和谐,这是一个稳定与和谐不断地被打破,新的稳定与和谐又不断建立的循环上升过程,是一个否定之否定的辩证发展过程,也是一个矛盾统一协调的过程。这个过程就是一个和谐系统不断递升的循环轨迹。

值得注意的是在和谐系统发展与进化的过程中,简单与复杂不断递升、循环的轨迹不是线性的,而是非线性的。“线性过程是同质的展开,没有方向、速度、加速度的变化,没有部分质变,没有阶段划分。非线性过程要经历一系列部分质变,部分质变意味着过程发生方向或速度或加速度的不连续变化,呈现出阶段划分,不同阶段之间的转折和衔接具有重大意义。”[6]这种转折与衔接是复杂系统演化的分叉点,也是和谐系统发展的关键点,在此点处的随机涨落决定系统的发展方向,对和谐系统的创新与持续发展有特殊的重大意义。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党中央及时提出将工作中心从农村转移到城市,进而开展了一系列社会主义改造与建设,由于决策正确、措施有力,导致当时社会呈现出安定、和谐、繁荣的景象;“文革”结束时党中央又及时提出改革开放、发展经济等一系列重大决策,从而赢得今天国泰民安、和谐发展的形势。历史发展的轨迹告诉人们在实践中应善于掌握与控制事物发展的关键点或分叉点,以把握系统发展的方向。

在和谐系统的进化过程中,从简单到复杂的不断循环是一个长期进化与演变的动态过程。同样,和谐社会的构建不能寄希望于通过一次或几次行动就能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既要把握过程的长期性,又要把握过程的阶段性与过程的复杂性。每一次和谐方案的设计和实施与特定的时间、地点、条件、机遇等均密切相关,其中涉及多方面的因素,存在着复杂的非线性关系,需要人们深刻认识与把握。如某些地区在制定与实施和谐方案时简单地照搬其它地区的做法,而结果却适得其反,所以要明确此时此地有效,而彼时彼地可能就不那么有效,甚至可能转变为不和谐的因素。因此,我们要遵循符合复杂性世界的认识论与方法论,从整体上把握复杂系统内多种因素之间的非线性关系与相互作用,善于把握简单与复杂的辩证关系,促进简单与复杂的不断递升循环,从政治、经济、文化等各个方面不断地增进社会的和谐因素,削减不和谐因素,全面、协调、持续地构建和谐社会。

2.3 和谐系统中的人:复杂与简单的交融

人是和谐系统中的核心要素,人与其他要素相互作用、相互影响,共同构成了一个双向互动、相互作用的系统。在构建和谐系统的过程中人起着关键的作用,构建和谐系统的复杂性很大程度上源于人本身的复杂性。尼科里斯和普里高津认为:“生物在其生态和功能方面都是自然界中创造出来的最复杂最有组织的物体”。[7]人是一个开放的复杂系统,人具有生物的与文化的双重本性、主观能动性、有限理性等多维性与复杂性。人的思维、情感、意志和人格等心理及行为不仅具有自然物质世界的特性,更多的是具有比自然物质更复杂,或自然物质所不具有的复杂特点,如整体性、自组织性、非线性、开放性、不确定性、目的性、创造性等。同时人与他人、社会、自然之间的非线性相互关系与相互作用决定了和谐系统的复杂性本质。当今社会所倡导的“以人为本”理念就是要坚持人的自然属性、社会属性、精神属性的复杂生命内涵与辩证统一,这是科学发展观的核心,是我们从事任何工作时应当树立的一种价值取向。

霍兰说:“适应性造就复杂性”,[8]从这个意义上说,人的复杂性来源于人的自适应性,即人能主动地不断改善自身系统的结构和功能,使自身系统与环境共存,同时人具有自我修复、自我进化与重组的自我组织的本能与规律。这就是说,通常人在与环境以及其他主体进行相互作用时,具有自身的目的性与主动性,通过自组织、自学习、自调适的本能,学会与他人沟通与交往,包容、尊重他人的个性与独立性,从而实现与自然、社会、他人的和谐相处。这表明人的复杂性中蕴含着相对简单的演化规律与本能,而简单规律的反复循环与迭代又可以滋生出复杂结构。正如古人所说“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又如海斯(J.A.Highsmith)在描述复杂系统的复杂行为时给出下述公式[9]:“复杂行为=简单规则+丰富关联。”从这个意义上可以说,和谐系统中的人是复杂与简单的相互交融,在一定条件下相互转化,是复杂性与简单性的辩证统一。

3.和谐系统的构建要把握确定性与不确定性的辩证统一

普利高津的非线性科学著作《从混沌到有序》一书中说:“动力学方程的决定论特点和随机涨落难分难解地连接在一起。这个必然性与偶然性的结合构成了系统的历史。”[10]复杂性科学研究史上的先驱者之一法国哲学家埃德加·莫兰在《复杂性理论与教育问题》一书中指出:“20世纪认识的最伟大的成就是认识到认识的极限。它所给予我们的最大的确定性是关于不仅在行动里,而且在认识中的不确定性之不可消除的确定性。”[11]并认为“人类历史过去、今后仍将是一个未知的探险。理智的伟大的成功将是终于能够摆脱预言人类命运的幻想。未来保持为开放的和不可预测的。当然,在历史的进程中存在着经济的、社会的和其他的决定机制,但是这些与无数使这个进程分岔或改道的偶然事变和随机因素发生着不稳定的和不确定的关系。”[12]“如果说生命的出现对应于一些巨分子的旋涡转变为一个新型的组织,后者能够自我重组、自我修复、自我繁殖,并适于从其环境中汲取组织、能量和信息,那么它的发生看来不遵循任何不可避免的必然性。这仍然是一件神秘的事,关于它不断有人制定出新的解说。总而言之,生命曾是只能从偶然性与必然性的混合中产生,我们不能确定混合的比例。”“历史地不确定性与人类历史的内在混沌的特点相连。”因此,莫兰告诫我们:“如果我们保有了和发现了新的确定性的群岛,我们不应忘记我们是在不确定性的海洋中航行。”[13]这些非线性、复杂性科学的研究均有力地证实与发展了唯物辩证法。一切事物的联系和发展包含着必然性与偶然性、确定性与不确定性两个方面,它们互相联系、相互渗透,并在一定的条件下相互转化,是一种辩证统一的关系,正如黑格尔所说:“偶然的东西是必然的,必然性自己规定自己为偶然性”。”[14] 从历史的角度看,和谐是人类社会的理想状态,也是历史发展的必然趋势,在通往和谐社会的道路上,既存在着人、自然、社会自适应、自组织、自我修复、自我进化与重组的必然规律,又充满着许多不确定性因素,如人的主观判断的不确定性、自然环境变化的随机性、社会政治经济文化等因素的不确定性,如非典疫情、雨雪冰冻灾害、洪水、地震、雪崩、海啸、金融风暴、恐怖主义等。这警示人们:一方面要不断探寻自然界与人类政治、经济、文化的演变规律,尊重与顺应规律,把握事物发展的必然性;另一方面增强应对偶然事件与突发事件的能力,树立风险意识,防微杜渐、居安思危,建立防范各种偶然突发事件的预警机制与对策。正如莫兰所说:“应该教授策略的原则,使人们能够对付随机因素、意外事件和不确定性,根据在前进途中获取的信息修改前进的计划。必须学会在散布着确定性的岛屿的不确定性的海洋中航行。”[15]因此,在构建和谐社会的进程中,我们必须学会迎战各种不确定性,把握确定性与不确定性的辩证统一。

综上所述,和谐是一个系统概念,其组分与要素之间不是简单的、均一的线性关系,而是一个多维的、多层次、多因素相互匹配、相互协同、相互作用的复杂非线性关系。和谐系统是各要素的“和而不同”,蕴含着既竞争又合作的非线性运行机制,呈现出整体正效应的涌现;和谐系统是复杂性与简单性的辩证统一;在构建和谐系统的过程中应把握确定性与不确定性的辩证统一。因此,人们应遵循符合复杂性世界的非线性思维观来认识与理解和谐,对和谐的内涵与本质在系统整体上进行辩证的、动态的分析与把握,不断探索与研究和谐的非线性意蕴,为促进人自身、人与人、人与社会、人与自然的和谐提供有益的启示。

朱浩,合肥工业大学人文经济学院副教授,博士,硕士生导师。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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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朱熹撰:四书章句集注·大学章句[M].北京:中华书局,198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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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尼科里斯、普里高津著:探索复杂性[M].罗久里、陈奎宁译.成都:四川教育出版社,1986:6.
[8]霍兰·J·H:隐秩序——适应性造就复杂性[M].周晓牧,韩晖译.上海:上海科技教育出版社,2000:25.
[9]海斯·J·A:自适应软件开发[M].钱玲等译.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03:45.
[10]伊·普里高津、伊·斯唐热著:从混沌到有序——人与自然的新对话[M].曾庆宏、沈小峰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5:14-16.
[11][12][13][15]埃德加·莫兰著:复杂性理论与教育问题[M].陈一壮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14162143-1458.
[14]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326.

(原载《系统科学学报》20092期。录入编辑:乾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