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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北海】从剧本的视角看名与指称

 

    (name,名称、名字)与指称的关系的根本问题之一,是名的指称是如何确定的。今天在这方面已有大量文献,有众多理论和观点,它们大体上可以分为两派:始于弗雷格的涵义决定指称派,和始于克里普克的历史因果命名派。这两派都有某些合理的方面,也都有自身的不足。关于指称的确定问题以及如何看待这两派理论及其争论,本文尝试提出新的视角和观点。

    一、剧本、场景,角色语言与观众语言

    名与指称的讨论开始于逻辑语义学的视角,有逻辑学方面的某些预设;不同的逻辑还会有不同的预设,比如一阶逻辑有个体的存在性预设,模态逻辑有事物的必然性和可能性方面的预设等,而不完全是从语言出发的。这里换一个视角,完全从语言表达的文本开始分析指称问题。先看下面的例子:

    1(a)张三和李四坐在公园的草坪旁,两个小孩在草坪上玩。

    张三:咱们把这个孩子叫做“小强”,那个孩子叫做“小刚”吧。

    李四:你看,小强从东边跑到西边,玩得很高兴,小刚就不怎么动。

    (b)王五和赵六坐在小区的草坪旁,两只小狗在草坪上玩。

    王五:咱们把这个小狗叫做“小强”,那个小狗叫做“小刚”吧。

    赵六:你看,小强从东边跑到西边,玩得很高兴,小刚就不怎么动。

    1(a)(b)有相同的结构,都有以下三个部分:首先是关于背景情况介绍的句子,其次是说话人加冒号(表示后面的句子由谁所说),最后是说话人说出的句子。借用戏剧或影视的术语,这里将这三个部分的语言表达或文本称为剧本(play-script)

    一般来说,剧本主要由剧中人物的对话、独白、旁白和舞台指示组成。舞台指示是以剧作者的口气来写的叙述性的文字说明,包括对剧情发生的时间、地点的交代,对剧中人物的有关说明等。与小说等文学形式不同,剧本通过代言体方式表现故事情节,即通过叙述口吻的转移和替代,用剧中人物的语言来完成故事的叙述。剧本根据情况可以分为一些单元。西方的戏剧通常以幕(act)为大的单位,在幕之下还有场景(scene)。可以说,场景是基本单位,若干场景组成幕。中国戏剧的单位有“折”、“出”等。本文以场景为基本单位。小的剧本可以小到只有一个场景,如例1(a)(b),分别给出了两个只有一个场景的剧本。将例1(a)(b)合起来,也可以看做一个剧本,其中有两个场景。将剧本描述的世界表现出来,就是戏剧或影视(忽略其中的再创作)。下面以剧本为文本分析名的指称确定问题。

    剧本需要一种语言,可以称为剧本语言。剧本可以理解为剧本作者在对读者讲故事,所以剧本语言是面向读者的语言,也是读者在读剧本时使用的语言,因此又可以称为读者语言。剧本的意义还在于戏剧的呈现,在这个意义上,剧本读者是相应戏剧的观众,所以还可以将读者语言称为观众语言。与其他形式的文本不同,剧本最重要的特点之一是有剧中人物的言语对话,可以理解为剧中人即角色有自己所使用的语言。以下将这种语言称为角色语言。

    观众语言和角色语言有下面的关系和特点:

    1.观众语言是场景之上的语言,角色语言是场景之中的语言。观众语言也是剧本的写作语言。剧本必须有场景描述,一个剧本一般有多个场景,所以,观众语言又是场景之上的语言。角色的言语对话总是处于某个场景之中,所以角色语言是场景之中的语言。

    2.观众语言只能听,不能说,角色语言可说、可听。角色语言是剧中人使用的语言,他们既说又听,所以角色语言是可说、可听的语言。观众只是旁观者,只能听剧中人的言语对话,不能参与到剧中去说,否则就成了剧中人而不是观众。在这个意义上,观众语言只能听而不能说。说是主动地使用语言,重点在于表达;听是被动地使用语言,重点在于理解。这里(包括下面)的“说”和“听”是广义的说和听。说也包括写,要点是由内向外的表达;听也包括读,要点是由外向内的接收。

    3.不看说的方面,角色语言包含于观众语言,反之不然。剧中人的言语对话是剧本的组成部分,所以角色语言是观众语言的一部分。反过来,剧中人不会谈论自己所处的场景,所以角色语言总要小于观众语言。剧本中的角色语言可以从语形上辨认,即剧中人冒号后面的句子,例1对此用楷体字标示。例1的全部文本都是观众语言,其中楷体字部分还是角色语言。这里说的“包含于”也可以看作是文本意义的包含于(语言表达式的出现)。要注意的是这里抽去了语言的说的功能。尽管观众语言包含角色语言,但是观众也只能听而不能说,即观众不能像剧中人那样使用角色语言。

    4.观众语言不能命名,只能用名,角色语言可以命名、用名。“小强”在例1(a)中有两次出现。第一次出现是张三对东边的那个孩子的命名,将这个孩子称为“小强”;第二次出现是李四用这个名字称呼命名时身处东边的那个孩子,以表述关于这孩子的情况,这是用名。“小强”在例1(b)中的出现与此类似。这两次出现都在角色语言中,分别代表了两种情况:命名与用名。一般地说,命名是在名和名所表达的对象之间建立表达关系。用名就是以名指物,用名代替或指涉对象。命名必须通过说进行。用名没有限制,说、听中都有。剧中人可说可听,所以剧中人可以命名和用名。观众只能听(读剧本),所以只能用名,不能参与到剧本中命名。

    区分角色语言和观众语言是要说明,我们不能笼统地谈名与指称问题,而是应该分清对什么语言谈这个问题。在不同的语言中指称的确定有不同的方式和特点,有角色语言的指称确定和观众语言的指称确定。所谓角色语言的指称确定即剧中人对名的指称的确定,所谓观众语言的指称确定则是观众对名的指称的确定。

    先分析角色语言的指称确定。看例1(a)。首先由张三提议建立“小强”对东边的那个孩子的表达关系。这就是命名。李四同意这个命名后,他们就可以用“小强”这个名字进行交流和思考。这里“小强”指称的确定简单、自然。这个过程有4个要点:(1)张三和李四是剧中人,一般不会在意自己身处的场景。(2)形象地说,张三和李四的命名是将“小强”像标签一样贴在由“东边的那个孩子”表达的对象上。这样的命名可以简称“贴标签”。这时“小强”的指称可以称为命名指称。(3)这个命名是在一个场景中完成的。如果还有其他人加入,张三或李四可以将这个名字告诉他们。(4)只要小强不离开张三和李四的视线,他们就可以在这个场景中继续有确定指称地使用这个名字。如果离开,那就要凭借一些特征再恢复“小强”和该对象的联系。这些指称确定可具有短暂存在的特征。这是剧中人对“小强”的指称确定的大致描述。

    再分析观众语言的指称确定。与剧中人不同的是,从观众的角度可以看到场景,比如读剧本例1,观众自然会明白“小强”在不同的场景中被用于不同的对象,而且因为场景不同,同样的句子会有不同的意义。例如,在例1(a)(b)中都出现了句子“小强从东边跑到西边,玩得很高兴”。但是因为场景不同,该句子在例1(a)(b)中的意思并不相同。注意到场景和在不同场景中同一个名字会有不同的指称,以及同样的句子会有不同的意义,这是观众不同于剧中人的特点。下面重点考察观众语言的指称确定,探讨观众如何“自然会明白”的原因和机制。

    二、场景指称与映射指称

    1(a)(b)的场景以下分别记为1a1b。面对例1(a)(b),作为观众,在场景的作用下,会知道

    (1)“小强”在1a下指命名时身处草坪东边的那个孩子,“小强”在1b下指命名时身处草坪东边的那个小狗。

    从这个层次看,名字“小强”在不同的场景下有不同的指称,这样的指称可以称为“场景指称”。一般地,如果结合场景看专名指称,一个专名在某个场景中的指称称为该名称的场景指称。对于例1来说,名字“小强”有两个场景指称。

    句子(1)中的“小强”表示“小强”这个名字,说的是,“小强”这个名字在1a中用于张家儿子,在1b下用于李家小狗。去掉引号,从(1)可以得到

    (2)1a下的小强是张家儿子,1b下的小强是李家小狗。

    句子(1)(2)有些不同。句子(1)是说一个专名“小强”用于两个个体,有两个场景指称,句子(2)则是说有两个小强,或有两个叫“小强”的个体。两个表述侧重点不同,但从句子(1)可得句子(2),从句子(2)也可得句子(1),在这个意义上,二者等价。句子(2)中的两个小强可以分别记为小强(1a)和小强(1b)。又因为句子(2)中的“是”是个体间的等同关系,所以,句子(2)又可以写成

    (3)小强(1a)=张家儿子,小强(1b)=李家小狗。

    将句子(3)中的两个句子统一起来看,其中不变的部分是小强和等于关系,于是有一般的形式

    (4)小强(x)=y

    这里的xy是变元。x可以是场景1a1by可以是张家儿子或李家小狗,即x∈{1a1b},y∈{张家儿子,李家小狗}。设张家儿子为a,李家小狗为b。用数学的方式说,句子(4)中的小强是从场景集合{1a1b}到个体集合{ab}的映射(函数),{1a1b}是小强的定义域,{ab}是其值域。

    从句子(1)得到句子(4),这个分析表明,从观众的立场看,要能够面对例1(a)(b)正确地给出“小强”的指称,从根本上说是因为有句子(4)。这也可以理解为是一种语言能力。

    有三点值得特别注意:其一,在句子(4)(3)中,“小强”的指称是什么?这时的“小强”是一个函数名,其指称是一个函数。形象地说,如果我们将专名看作贴在其指称上的标签,那么这时的专名“小强”既不是贴在张家儿子上,也不是贴在李家小狗上,而是贴在一个映射上。其二,这个映射独立于语言而存在,与场景和场景中对象的存在性相同。如果存在集合{1a1b}和{ab},就存在映射σ:{1a1b}→{ab},满足σ(1a)=a,σ(1b)=b。其三,场景是语言之外的东西。从语言使用者本身来说,能够根据当下情况(场景)理解语言表达式的所指,是语言使用者的能力。这种能力与认知、意识等方面有关。从语言使用者的语义获得来说,场景是理解语言表达式的外部参照系。所以,小强(x)中的x不应该理解为语言内部的标记。

    以上分析表明,能够在不同场景中确定相应的指称,专名“小强”首先贴在函数σ上,因此首先是一个函数名。函数名的指称是函数,函数即映射,所以我们可以将这个映射称为名字“小强”的映射指称。提出映射指称不仅仅是技术转换,而且是深层机制的揭示。作为观众,在专名的使用上,我们首先不是把专名当作某个个体的标签,而是能够依情况而定,根据不同的场景来确定相应的指称(场景指称)。这个“依情况而定”实际上就是映射。

    映射指称只是理解的中间环节。对于句子的理解最终要落实到具体对象上,即代入场景后的具体的值,这才是最终指称。如对于例1中的句子“小强从东边跑到西边,玩得很高兴”的理解,最终要落实到某个具体的小强,张家的小强或李家的小强,而不是中间的映射。或者说,对于例1,小强只是一个映射,小强(1a)和小强(1b)才是实际谈论的对象。映射指称更像是观众语言使用者在语言理解中的内部工作机制,隐藏在从名到通常意义的指称确定的背后。

    三、映射指称与研究者语言

    从剧本的视角看名与指称问题,可以引入观众语言和角色语言,还可以引入场景,这使得我们可以从多个层次更细致地讨论有关名及其指称的问题。

    以上分析表明,围绕剧本至少存在三种指称:命名指称、场景指称和映射指称。其中命名指称是初始的。要使得一个名字可以用于称呼某个对象,首先要命名。从剧中人的角度看,命名可以是贴标签,直接将名与其指称相对应。这个被贴标签的指称就是命名指称。所以剧中人可以、也必须知道命名指称。从观众的角度看,命名总是在一定场景中进行的。观众可以看到命名活动,所以观众知道命名指称。不同的是,观众还可以看到剧中人看不到的场景,有时还是多个场景,知道名在不同场景中的相应指称,即知道场景指称;还可以知道每一个命名提供了一个场景指称,以及从对象上看,命名指称就是场景指称。简单地说,观众知道命名指称、场景指称,并且可以知道从对象上看命名指称是场景指称;但是,观众看不到映射指称。

    关于剧本,前面引入了观众语言和角色语言,以及相应的语言使用者观众和剧中人。这里还需要引入第三种语言和该语言使用者,即研究者语言和研究者。

    这里的研究者语言指的是以剧本为对象、分析其中的名与指称的关系、阐述相关的理论时所用到的语言。由此可以明确两点:从文本上看,(1)研究者语言应该包含剧本语言,也就是说研究者语言应该包括观众语言,同时也包含角色语言。(2)研究者语言一定要超出剧本语言。剧本语言也就是观众语言。观众语言的边界在于读懂剧本所讲的故事,或看懂剧本所展示的戏剧。这一点按观众对语言自然状态的理解就可以达到,因此不会也不需要有超出的部分。而关于剧本中名与指称关系的理论则完全超出了剧本本身的内容,相应的术语和句子也不会在剧本中出现,所以研究者语言一定“大于”剧本语言。

    从研究者的角度看,作为研究者,首先需要读懂剧本,所以研究者首先也是剧本读者,是观众。研究者还可以自己编写剧本,设计剧中人对话,思考剧中人对名称的使用和理解,所以,研究者还可以成为剧中人。最后,研究者还要“凌驾于”所有语言之上分析问题和提出相应的理论,包括这些语言的使用者。特别要指出的是,这个所有的语言和语言的使用者还包括研究者语言和研究者本身,这就是研究者语言和研究者。从这个角度看,研究者还可以是有关问题研究的研究者。

    所谓“观众看不到映射指称”,这里的观众指的是严格意义上的观众,即仅限于理解剧本的语言使用者。从理解剧本的角度看,观众只要能够将每个场景和该场景中相应的指称对应起来,就能够面对剧本知道不同的场景可以有不同的命名,得到不同的场景指称。也就是说,观众只需要有从场景到指称的对应的能力就可以读懂剧本,而不需要知道自己有这个对应能力,也不需要把名这个标签贴到这个对应上。这个对应是否存在,标签贴在哪里,是研究者考虑的问题;关于这些问题的分析和理论,要通过研究者语言来表达。如果一个观众也看到了这个对应,能看到映射这样的对象,即映射指称,能说出映射这样的术语,那么他就不仅在语言上超出了观众语言,而且在认知方面也超出了读剧本的范围,于是他就不仅仅是观众,而同时也是使用研究者语言的研究者。

    四、剧本名称理论

    根据以上讨论,可以提出一个大致的指称确定的理论。

    在角色语言中,首先由剧中人对所要称呼的对象命名。最简单的命名就是“贴标签”,得到命名指称。然后将这个标签在交流的群体中传播,大家共同使用这个名称,表达相同的指称。

    在观众语言中,首先有角色语言在各具体场景下的命名。一个命名就是从场景到指称的一次对应。然后由多次对应一个名形成关于各场景和相应的指称映射,即函数。从研究者的角度看,对于观众来说,这个映射是潜在的,也是关键的。观众所以能够面对不同场景正确地使用一个名称,是因为他们的心中有这样的映射。从这个意义上说,这是一个名称首先表达的对象,即该名的映射指称。根据这个映射,再通过具体场景的代入,得到具体的指称,即相应的场景指称。最后,场景指称成为观众理解和交流所谈论(如果观众要交谈剧本观感等)的指称。在观众语言中,一个名的指称是通过这样的二级确定的方式得到的,或者说,观众语言的使用者自身有这个二级指称实现机制。因此,这个关于观众语言指称确定的理论也可以称为二级指称理论。

    在语言的使用者方面,因为语言的性质不同,可以得到的指称也有所不同。命名指称是剧中人可以看到(知道)的指称。场景指称是观众才可以看到(知道)的指称。映射指称是研究者才可以看到(知道)的指称。这三种指称可以分别称为剧中人指称、观众指称和研究者指称。如果剧中人还可以看到场景,知道场景指称,那么,相对于所看到的场景和场景指称,剧中人还是观众。如果观众很投入,忘记了场景,也置身于场景之中,那么他就成了剧中人。让观众忘掉场景,与剧中人共沉浮,成为一定意义的剧中人,是剧本作者的最高境界。研究者可以看到所有各种指称,研究者首先也是观众,还可以是剧中人。如果一个观众还可以看到映射指称,那么这个观众还是研究者。

    这个理论基于剧本的文本分析提出,因此可以称为剧本指称理论,或剧本名称理论。与以往的名称理论相比,这个理论有三个特点:(1)区分了语言,说明对不同的语言来说,指称的确定有不同方式、方面或特点,不能混为一谈。从这一点看,以往不分语言的种类谈指称问题一开始就有误区。(2)除了有关于语言本身的指称确定的理论部分,还有关于语言使用者的部分。它包括两个方面:一种语言的使用者能够具有什么指称,以及具有某种指称也就成了某种意义上的语言使用者。(3)引入了研究者语言和研究者,使二者也放到被考察的位置上;表明在指称问题研究上,不仅要面对被研究的语言,还要考虑自己的工作语言即研究者自身的位置。指称问题研究到今天,作为研究者,以什么身份、从什么立场来看问题、提出理论,这也是研究者应该考虑的。

    下面用剧本名称理论考察弗雷格的名称理论和克里普克的名称理论。这两个理论是今天两个主要名称理论派别的起始理论。本文的考察并不是评析它们的是非对错,而是以它们为例子,在剧本名称理论的框架中看它们的性质与特点。

    五、从剧本名称理论看弗雷格和克里普克的名称理论

    弗雷格的名称理论有两个基本要点:(1)专名有涵义和指称,涵义决定指称;(2)语境原则。前一要点已被今天的语言哲学所广泛讨论,为大家所熟知。这里只强调两点:其一,弗雷格没有说明什么是涵义,也没有说明涵义是如何决定指称的;其二,正是在对弗雷格这两个缺陷的批评中,克里普克提出了他的历史因果命名理论。语境原则的表述略有不同,大体意思是,一个词的意义(Bedeutung)要在句子的关联中才能确定。语境原则是今天颇有争议的一个原则。主要争议的问题有两个:一是词的“意义”(Bedeutung)究竟是涵义还是指称;因为语境原则的提出(《算术基础》,1884)早于涵义与指称的理论的提出(《论涵义与指称》,1892),弗雷格自己后来说当时还没有区分涵义(Sinn, sense)和指称(Bedeutung, reference)。二是弗雷格后来是否放弃了语境原则。(参见王路,第48-58)但避开争议,至少可以明确两点,第一,弗雷格提出了语境原则;第二,将语境原则理解成“一个名的指称要在一定的语境下才能确定”,即使不完全符合弗雷格的原意,这个偏差也不在语境上,况且这个说法本身并没有错,例1(a)(b)就说明了这一点:要根据场景(也是一种语境)才能确定“小强”的指称。

    克里普克的名称理论最有特点和影响的是历史因果命名理论和固定指示词理论。历史因果命名理论可以用一个例子来说明。大意是,一个孩子出生了,父母给他起了名字。通过各种各样的方式,该名字在这个社会团体中传播开来。通过社会性传播形成的链条,名字的使用者也就确定了指称。(cf. Krepke, p. 91)固定指示词理论认为,根据是否在所有可能世界都表达同一个体,表达个体的语词可以分为固定指示词(rigid designator)和非固定指示词。专名没有涵义,只是个标签,一旦贴上这个标签就不再变化,在所有世界表达同一个体,所以是固定指示词。与此相对照的是摹状词。摹状词有属性描述因而有涵义,而属性总是偶然的,根据属性确定指称不保证在所有可能世界都得到同一个个体,所以摹状词是非固定指示词。(ibidpp. 47-4854-57)

    弗雷格的理论讲语境,认为不同语境下名称的意义可以不同。弗雷格的语境大体上可以理解为上下文,还不完全是场景。但是如果以剧本为文本,那么场景也是一种语境。从这个意义上可以说,弗雷格的理论偏向于观众语言,是带有观众语言特点的名称理论。弗雷格的理论还认为专名有涵义,涵义决定指称。尽管什么是涵义、又如何决定指称,这些问题弗雷格并没有说清楚,但至少可以认为这是从理解语言的角度考虑问题,是从听()的立场(即观众的立场)考虑问题。再有,涵义决定指称,加上场景的因素,使得涵义具有根据给定场景选择指称的功能,因此涵义更像是函数,是从场景集到对象域的函数,这就是观众语言二级指称理论的基本框架。尽管弗雷格自己也许并没有赋予“涵义”如上的意思,但是从他的理论中可以自然地发展出这样的意思。这些方面说明,就观众语言和角色语言来说,弗雷格的理论更应该是具有观众语言特点的名称理论。

    克里普克的历史因果命名理论讲的是从命名开始的指称确定。如果把克里普克的命名例子改写成剧本,可以看出,这是剧中人的命名。命名是剧中人语言的特点,历史因果链条也是在剧中人中展开的,所以克里普克的理论是角色语言的名称理论。克里普克的固定指示词理论完全忽略名称在不同场景可以有不同指称的情况,完全没有场景的观念。从这个角度看,他所讨论的名与指称是场景中的,不是场景上的,这也是角色语言的特点。从克里普克的名称理论的两个最有特色的部分看,他的名称理论是角色语言的名称理论。

    根据以上分析,可以说,弗雷格理论谈的指称是一定意义上的观众指称,克里普克理论谈的指称是剧中人指称。弗雷格是某种观众语言研究者,克里普克是角色语言的研究者。克里普克理论的特点更鲜明一些。

    尽管这两个理论都有不足,后来都有各种发展或修正版本,形成今天名称理论的两个基本派别,但是总体上后来的名称理论都没有超出这两个理论的基本框架。弗雷格派有罗素、塞尔等,克里普克派有普特南等,今天各自都仍有一些追随者。名和指称问题研究到今天,基本上只有两个主要理论派别,这似乎也在说明,这两个理论派别实质上是关于在这个问题上的观众语言和角色语言这两个语言的两类名称理论。

    从剧本名称理论看,其实还有第三种语言及其使用者,那就是研究者语言和研究者;所有研究者都需要反思如下问题:名与指称问题研究到今天,如何看待这些理论,自己是什么立场,面对什么语言,谈论什么指称,应该批评什么,怎样批评,又应该研究什么,怎样研究。

    弗雷格派和克里普克派的理论也是在相互批评中发展的。克里普克的历史因果命名理论就是在直接批评弗雷格的涵义指称理论中产生的。在回应克里普克的批评中,弗雷格派中还产生了塞尔的摹状词簇理论。尽管一些批评起到了积极作用,促进了理论的发展,但是从剧本名称理论的框架看,有些相互批评像是在“打乱仗”。从根本上说,这是关于两种不同语言的名称理论,所以这样的“乱仗”可以用“关公战秦琼”来形容。其实无论是弗雷格派还是克里普克派的理论,在指称问题上都有不足,但二者之间不存在甲之不足则乙之为优的关系。这两类理论其实都有自己的研究对象和理论基础,那就是观众语言和角色语言。因此,它们完全可以从各自的立场出发,各自做好观众语言和角色语言指称问题的研究,从而共同推进名称理论的发展。

    六、结语

    长期以来,关于名与指称问题的研究一直有弗雷格派和克里普克派两个理论派别,看起来它们存在根本的分歧。剧本名称理论对此提供了新的视角,按照这一视角,这两个派别其实分别是关于观众语言和角色语言的名称理论,并无根本冲突,因而可以在这个新的视角下得到融合和新的发展。

    剧本名称理论以剧本文本开始,但其实并不限于剧本。有言道“人生如戏”。在现实生活中,我们每个人都时而是“戏”中的角色,时而是“戏”外的观众。所以以剧本为文本研究语言问题,只是一种看问题的视角和方式,并不是真的限于剧本,而是完全可以推广到生活中的任何片段,换言之,可以推广到自然语言的任何片段。

 &nb,sp;  剧本名称理论本身还不是一个完善的理论,目前只是提出了一个理论框架。但重要的是,在这个框架下,一个新理论应该首先明确自己是关于什么语言的指称理论,谈论的是什么指称,而不再是做盲目的努力。在这个意义上说,剧本名称理论具有元层次的意义,可以帮助理清研究的角度和思路。

【参考文献】

    [1]王路,1996年:《弗雷格思想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2]Kripke, S., 1980, Naming and Necessity, England: Basil Blackwell Publisher.^NU1

 (原载《哲学研究》2010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