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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士林】我们这个时代的文化景观

讨论我们这个时代的文化景观,首先需认识清楚我们这个时代的特征。我们这个时代具有什么特征呢?我们这个时代的最大特征是:全球化浪潮汹涌澎湃,高科技竞争空前激烈,互联网浓缩地球时空,虚拟化颠覆传统生活。这样一种时代特征导致文化景观发生了划时代的变化。

我们这个时代的文化景观是这样的:传统、现代、后现代共时性地交织着、PK着。例如在中国,刘忠德PK超女,白烨PK韩寒,就典型地体现了传统、现代、后现代的冲突。

如果说传统保留着古典的韵味,现代是震惊中的批判,后现代则是用嘻笑的众生喧哗来解构一切严肃。

德国著名美学家本雅明说:韵味在震惊中四散。这是从传统文化到现代文化的信号。

古典的韵味是高山流水,恬淡自然,是温柔敦厚,含而不露,是怨而不怒,哀而不伤。是以理节情,大团圆。你看《西厢记》:“软玉温香抱满怀,春至人间花弄色,露滴牡丹开。”写什么呢?就是在写张生和崔莺莺做爱,但写的含蓄、美丽,特有韵味。

现代呢?千真万确,韵味在震惊中四散。霓裳羽衣舞被迪斯科震的七零八落,京剧拼命地振兴,但全部曲目加在一起还没有一部美国大片卖的多,《渔舟唱晚》只能作为背景音乐保留在天气预报这样的节目中。既如女子十二乐仿,好像回到古典,但那搔首弄姿,其实却是在嘲弄传统,解构古典,不过是超级女生的丝竹版,古典艺术的商品化罢了。

本雅明十分欣赏尼采的说法:“当什么东西正在衰落时,应该给它最后的一击。”这是从现代主义到后现代主义的信号

无论从自然的历程看还是从时代的环境看,后现代裹挟着商业大潮,都似乎不可阻挡地成为主流文化。王蒙的小说,刘心武的小说看的人越来越少,就连莫言尽管大写“丰乳肥臀”,也不灵了,后现代作家则不然,例如那个郭敬明尽管法院都判了剽窃,还能够堂而皇之地成为中国作协的会员。因此这里多说几句后现代。

后现代主义主张一种多元论的、相对主义的文化观。它和现代主义的区别是:现代主义有批判热情,后现代主义认为这是傻帽,认为享乐才是一切;现代主义有创造欲望,后现代主义满足于模仿,这不是对现实的模仿,而是对模仿的模仿。最后就像用同一张底片冲洗出来的一大堆照片,就象汽车厂里开出来的一大堆汽车,谈不上谁对谁的模仿。“超女”们难道不是对模仿的模仿,最后谈不上谁对谁的模仿吗?最典型的是迪斯尼乐园。一切都不是现实中存在的,一切都是人为的模型的模拟,可以无穷地复制。如巴黎、东京,现在还有香港都复制了美国的迪斯尼乐园模式。再举一个绘画艺术的最极端的例子。杜尚以“现成物”来取代传统的艺术创造,这是一种后现代主义的艺术操作,连模仿都不需要了,直接拿来模仿的对象就是了。

在后现代艺术中,复制取代了原创,操作取代了想象,破碎取代了整体,过程取代了作品。

这是一个圣人巨匠被平庸之辈所取代的时代。有的只是各种各样的“泡沫大师”,英雄不再。

后现代,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

老子说的太有道理了,他好像针对的就是几千年后的后现代,真的是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声色的刺激已经使人的感官逐渐麻木,麻木的感官需要更强烈的刺激。艺术从传统到现代发展到后现代就是不断地研究各种佐料,不断地制作浓度越来越高的精神麻醉品,来加强感官的刺激。节奏代替旋律已经不够用,音乐已经变成重金属加疯狂念咒;迪斯科摇滚已经不够用,舞蹈已经变成群体发作的癫痫。能够把人们留在电影院的只有惊骇、震撼、魔幻、还有血淋淋的怪诞。黄色文学早就过时,毛片也早就没有感觉,剩下的只有零距离的体验了。这一切都还不够用,许多人索性就直奔毒品去了。

流行的代沟之说可以为我的看法作一个注脚。什么是代沟?为什么会出现代沟?代沟就是文化取向不同而在几代人之间划下的鸿沟。传统、现代、后现代由于存在着这样的鸿沟,不断地形成文化的紧张、对抗、博弈与冲突。一般地讲,传统派崇尚权威,维护秩序、固守传统,偏爱陈旧的一切,追求明显过时的理想,多少都有些奴性意识。负面的极端表现就是机械、呆板、僵化、教条和虚伪。我曾用四句话来描绘那些极端的传统主义者:思想僵化而自以为是,观念陈旧而不思更新,背离时代而不甘寂寞,口谈道德而利欲熏心。现代派富于批判热情,坚守人文价值,高扬怀疑精神,凡事喜欢问为什么。负面的极端表现是迂执、自负、狂妄、居高临下、颐指气使、老子天下第一,自命普世价值的承担者。后现代派则解构一切价值,嘲弄所有权威,沉迷享乐主义,推崇玩世不恭,用费耶阿本德的话来说,就是:“怎么都行”。负面的极端表现就是颓废、放浪、寄生、自恋、及时行乐、无所事事与病态的狂热。当然,还有颇为奇异的传统、现代与后现代混杂的文化景观(如张艺谋、冯小刚的作品)。

那么,我们置身于这种传统现代后现代共存,后现代似乎占有未来的局面中何去何从?怎样选择?要传统?还是要现代?还是要后现代?

明智的抉择应该是:要传统,要现代,也要后现代。三者不必对抗,对抗不是必然的逻辑;三者可以对话,或许在对话中,三者都能升华,都能进入一个新的境界,从而共同构成当代中华文明的连续的靓丽的丰盈的壮观的风景线。

那么,如何对话?

孔子曰:“己欲立而立人,已欲达而达人”,这句话体现了民主的精髓。这是我们进行文化对话应该树立的一个基本态度。

本着这种态度,我对后现代派说几句话:

后现代可能提供了空前的精神自由的天地,但亦毋庸讳言,后现代弥漫于社会所带来的问题是既存秩序的全面瓦解,甚至是文明底线的根本动摇。

作为后现代文化,例如“超女”展示了青春的放浪与自由,体现了商业消费文化的巨大活力。“超女”现象是一种纯粹的大众娱乐现象、通俗文化现象,甚至是市民社会的主流文化现象,是文化市场再常规不过的文化经营。在任何文化产业发达的国家,都大量地存在着这类文化现象,都很少有人批评这类文化现象,特别是不会有官方背景的人公开要求取缔这类文化现象。但这都并不意味着我们对“超女”不可以批评。除了意识形态的原因外,“超女”本身的文化内涵也应该允许人们怀疑和质询。例如“超女”展示丑陋等现象确乎不是辩护者一句人性需要就能合理化,人们有理由质问:刻意地挑逗、戏弄、张扬、欣赏人性的弱点、缺陷、残疾,将其进行商品化包装,真的是正当的追求、健康的心理吗?“超女”的异乎寻常的狂热也确乎有病态的成分,人们同样有理由怀疑:五六十岁的老人异乎寻常地投入,甚至举着吊瓶要做超女,真的是一种青春梦幻的浪漫回归,生命欲望的正常宣泄吗?

人性有许多需要或欲望确乎需要检点,确乎应该杜绝。你想杀人放火奸淫掳掠抽大烟,这欲望还是趁早憋回去好。人类文明的一个重大成果,就是晚上拼命干的事,白天却能够守口如瓶。您怎能把一个众目睽睽的文化市场,变成淫乱的学习班,强盗的讲习所!

不错,需求决定供给,但那位很有名气的德国经济学家萨伊也曾指出,供给也能创造需求。多听听肖邦,肯定少几分粗俗;多看看冰心,肯定少一点儿无赖,文化市场难为文化人,也锻炼文化人,您能创造出既有市场销路又能提高品位的货色,那才真叫能耐!

说来说去,就触到了艺术的商品化。那么作为提供精神产品的文化市场,商业成功是否真的就能一俊遮百丑?究竟应当怎样评价艺术的商品化?我以为,如果将商业利润视为取舍艺术的唯一圭臬,那么最得意者便只会是一等痞子、末等文人;如果将艺术活动完全纳入市场运作的滚滚洪流,那么弄潮而不灭顶的,大概就只有毛片、黄碟、春宫图。人们常说,艺术家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那么灵魂怎么能拿出来称斤论两地卖?你说你的灵魂多少钱一斤?人们还常说,“黄金有价情无价”,艺术恰好以表现情感为天职,那么有情无价的艺术和无情有价的商品如何用一般等价物来衡量?当然,齐白石的画一尺多少多少钱,梵高的画一锤子下来就几千万美金。但那些天价真的就体现了艺术的价值吗?梵高的画卖不出去的时候,就真的没有艺术价值吗?这些确乎都是热衷艺术商品化的后现代们不能不正视、不能不讨论的问题。

   后现代更要认真思考这样的问题:理想真的只是虚幻的吗?道德真的只是虚伪的吗?价值真的只是一种骗局吗?批判真的只是一种傻帽行为吗?真善美真的已经陈腐不堪、完全过时了吗?无可无不可、怎么都行万岁吗?

当代大哲李泽厚就曾深刻地追问:后现代解构了一切,那么解构以后怎么办?

美国最有名的新左派理论家詹姆逊同样深刻地追问:审美本是克服异化、克服艺术商品化的力量,但审美、艺术本身被商品化后(如铺天盖地的商业广告),应该怎么办?

   值得后现代注意的是,就在后现代流行的欧美,美国大片《泰坦尼克》在回归温情和挚爱、《拯救大兵瑞恩》在回归英雄主义和人道关注、《哈利•波特》充满了善于恶、光明与黑恶。在红尘滚滚的中国,《千手观音》以明净的慈爱、美丽的温暖抚慰了亿万颗躁动的心。《孔雀之灵》则以自然的宁静、单纯与真趣引领我们回到古典。总之,又都回归真善美的主题。当然形式可能是现代的、后现代的,宏大的、高科技的、震撼的、魔幻的。

真假善恶美丑的考量与取舍永远不会过时,人类文明永远要有一个标准、底线。不能什么都“恶搞”,不能对丑恶现象无动于衷。对目前某些学术的恶搞、文化的“恶搞”,确乎应该警惕。“恶搞”搞到专门拿人类普遍认可和敬重的崇高价值开涮,“恶搞”搞到专门剽窃别人的成果以欺世盗名,“恶搞”搞到放肆地宣扬法西斯主义、恐怖主义、狭隘民族主义、宗教极端主义,甚至反人类,那就真的需要考虑采取“非文化”的措施了

   怎么都行最后就可能怎么都不行。我记得波德莱尔讲过一句很深刻的话:对于终生以喜剧为职业的人,严肃的事却具有无穷的吸引力。

   梦阑时,酒醒后,后现代是否也需要一种生命的安顿,文化的皈依?

   我再对传统派说几句话:

   传统合理价值的保守对任何一个民族都是伟大的严峻的文化任务,人格高尚、趣味高雅的追求也是任何一个民族提高精神品位的保障。历史文化遗产是民族群体的灵魂、生命、记忆和密码。当保守的旨归体现为对历史文化遗产的呵护时,保守就是一种优秀的品质。因此我们不能一提到传统,一提到保守,就和腐朽、僵化、落后联系在一起。发思古之幽情,缅怀或构织人类文明已经永远消逝的黄金岁月,崇奉凝聚了历史智慧与价值的文化理想,都是美好的情怀与诉求。但传统也必须面向未来,保守也必须走向创造。在这个问题上,传统派应注意荷兰文化哲学家冯•皮尔森的观点:文化不仅是一个名词,还是一个动词;文化不仅是一种传统,还是一个任务。这个任务就是创造。清末的启蒙思想家严复曾经指出:中人跨多识而西人重新知。对于以加速度前进的历史,特别是对于我们今天这个花样翻新的时代,夸多识往往是个毛病,重新知才是生机所在。例如,1831年发现了电机原理,1872年造出第一台发电机,用了42年时间;1974年发现无线通讯原理,1978年就造出了第一部手机,只用了四年时间。进入二十一世纪,科技的发明和淘汰已经不是以年为单位,而是以月为单位,一种电子消费品的寿命一般只有两个月。在这样一个时代,世界情势瞬息万变,知识更新风驰电掣,真的是日新月异,夸多识而不重新知,拘守传统而不锐意革新,就只能是死路一条。

对我们这个时代的主流文化,传统主义者也必须学会理解和宽容,如果不能接受和欣赏的话。

譬如所谓高雅文化与通俗文化的关系,就不像某些传统主义者所理解的那样简单。“俗”和“雅”也往往具有历史的相对性。宋词相对于唐诗是“俗”,相对于元曲就是“雅”。唐诗宋词元曲相对于明清小说又都高雅起来。民歌永远都是“俗”,历朝历代都有部分民歌低俗得很,“黄”得很,但这并不影响民歌整体的健康活泼的生命力。小说在传统社会一直是伤风败俗地“俗”,正经人家决不让子弟看小说,《红楼梦》里的贾宝玉因为喜欢看这类书,差点让他老爸贾政打死。但如今,一些主要刊载小说的刊物,如《萌芽》等,在现代电影艺术乃至电子传媒的冲击下,也差不多挤进了需要关照的高雅行列。京剧和一切戏曲艺术当年是“下九流”,“俗”的不行,今天则是需要振兴甚至抢救的高雅艺术。电影刚出现时,整个儿是现代工业社会大众俗文化的艺术象征符号,今天在电视的冲击下,也常常以高雅身份寻求保护了。

况且,“俗”和“雅”也并非势不两立。美国有麦当娜,也有波士顿交响乐团,俗文化发达的地方,雅文化也同样发达。

传统主义者应该清醒地认识到,文化市场,离不开一个“俗”,不管您怎样引导,如何说教,“俗”文化在看不见的将来将始终是文化市场的主流。您想增加书刊印数,您想提高票房价值,您就得无条件地贴近、投入那个“俗”,关键是怎样“俗”出水平来。对目下文化市场的“俗”的火爆,一方面固然不应“星空灿烂”地胡吹乱捧,另方面亦无须“世风日下”地痛心疾首,特别应消除这样一种心态:计划时代您红得发紫从未觉得过分,市场时代别人红一阵子您便嫉恨交加,痛骂冷落了您就冷落了高雅冷落了精华冷落了艺术,甚至国家民族中华文化也将如何如何。例如某些戏曲艺术家对流行艺术的谴责,对“小沈阳”的抨击。

不管喜欢还是厌恶,事实就是这样:文化市场首先是市场,是市场就罩着一个供求规律。不管您拥有什么样的文化,进市场就得遵循供求规律。您的文化可能做的尽善尽美,但千万不能使它和者盖寡,和者盖寡就失掉了需求,失掉了需求还哪儿来的市场?当然,您一开始就存心要孤芳自赏要友人唱和要藏之名山,那又另当别论。反正您只要不光想占有文化,也还想占有文化市场,您就得处处投合大众口味,处处想大众所想。

我在这儿“媚俗”,决不是鼓吹“庸俗”、“低俗”、“粗俗”、“卑俗”、“恶俗”。“俗”族也有高下之分。金庸古龙谢尔顿,那是“俗”之大家,那也是艺术天才。目下中国的文化市场,倒确乎是“庸俗”、“粗俗”、“卑俗”、“恶俗”于是俗不可耐多了些,“俗”出审美水平的少了些。究其原委,自然是歌痞、影痞、文痞多了些,歌星、影星、文星少了些,艺术大家,尚未得见。

总之,谈到文化,特别是审美文化、艺术现象,往往是各有各的道理,各有各的价值。西谚云:“谈到趣味无争辩”,千真万确。文化的事,切忌以宫笑角,以白诋青,爱吃川菜的不能强迫人家必须喜欢辣,爱听京剧的不能强迫人家只谈生旦净末丑。和十生物,同则不济,这也是文化生态的金律。

在当前文化体制改革的大背景下,对文化市场出现的问题,一般地讲,管理要匡正,媒体应批评,学者须引导,该走法律途径的走法律途径,该用经济手段的用经济手段,但慎用行政权力干预市场行为,却是宝贵的经验。

总之,传统、现代与后现代作为不同时代背景、不同人文关怀、不同价值取向、不同生活观念、不同思维模式、不同审美趣味的文化潮流,可以取长补短,并行不悖,甚至可以共冶一炉,整合转换,实现无愧于时代的文化创新。

前提是要对话,不要对抗。对话不仅是应该的,也是可能的,因为人类有共同的文化诉求。

我十分喜欢冯友兰先生说过的一句话:“东圣西圣,心同理同”。东方西方,时代不同了,问题都一样。因为东方人和西方人都是人,古人和今人都是人,同属一个生物门类,于是也就都有同样的生理欲求,如饮食男女,也就都有同样的社会追求,如自由、公正、平等。区别仅仅在于表现形式有差异,就是所谓的民族性、时代性。

例如我们吃米饭,西人吃面包,我们用筷子,西人用刀叉,我们娶姨太太,西人养情人,我们把脚裹得很小很小,西人把胸衣开得很低很低……这是民族性的差异,大家都看到了,这个差异在今天差不多已经弭合了、消失了。

还有时代性的差异。

例如情欲,就有它的时代形式。

关关雎鸠,在河之州。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是上古的少男对少女的纯情追求。比兴特有混沌初开的情味。

今天呢?“我就是那只披着羊皮的狼,你就是我的猎物,我嘴中的羔羊”、“就像老鼠爱大米”,这是后现代。一种浅率的、好玩的、毫无顾忌的比喻,什么都可以拿来调侃。

还有那只蝴蝶。

庄子梦中变成了蝴蝶,醒来怀疑:究竟我是蝴蝶呢?还是蝴蝶是我?蝴蝶是我的真身呢?还是庄子是我的真身?多么美丽、多么迷惘的哲思。

这是一只很哲学的蝴蝶。

于是,有李商隐的诗:庄生晓梦迷蝴蝶,……

然后有梁祝化蝶之凄美,较之罗密欧与朱丽叶横尸冰冷的墓穴,加上了中国人特有的那种寄托和祝福,冲淡了恐怖的悲剧性,虽虚幻但却令人遐想,更浪漫,也更令人心碎。

到了今天,有《思念》:“你从哪里来?我的朋友。好像一只蝴蝶,飞进我的窗口”,充满美丽的迷离的向往和期盼。

还有《两只蝴蝶》:“亲爱的,你慢慢飞”,有执着,有关切,有真情,但总还是脱不掉那种现代的轻浅、直率、为赋新诗强说愁的味道。

但必须是蝴蝶,而不能是蟑螂。庄子只能梦见自己变成蝴蝶,而不能梦见自己变成蟑螂,《思念》只能是“你从哪里来?我的朋友。好像一只蝴蝶,飞进我的窗口”,而不能是““你从哪里来?我的朋友,好像一只跳蚤,跳进我的窗口;庞龙也必须唱“两只蝴蝶”,“亲爱的,你慢慢飞,小心前面带刺的玫瑰”而不唱“两只蟑螂”,“亲爱的,你慢慢爬,小心前面灭蟑灵把你杀”,那就太煞风景了——为什么?这里面有很深的美学道理。它体现了美的形式的普遍性和永恒性,体现了时代差异中的不变追求。

不用说,不同的时代有不同的爱情方程式,但总还是那几个字母abc加减乘除,平方根,总还是那对蝴蝶,总还是男贪女爱,悲欢离合。

人类面临的根本问题始终是同样的。

维特根斯坦说的深刻:“在其他问题都被解决的时候,生活问题却尚未触及。”

一切文化都要回到生活。文化不就是生活吗?看看我们这个时代的生活问题吧:

 一面是高科技迅猛地、几何级数地创造财富的时代,一面是假恶丑凯歌行进的时代,或者如费希特所说,罪恶完成的时代。

一面唱着猪之歌,一面活猪取胆,活熊取胆,活猴取脑,活藏羚羊剥皮……一面是火星探测、基因解密,一面是臭氧层空洞、温室效应、生态恶化、禽流感……

父母夫妇兄弟朋友,人伦关系都成了算账关系。

海德格尔的问题是发人深省的:“在技术化的千篇一律的世界文明的时代中,是否和如何还能有家园?”

加州大学历史学教授罗斯扎克的话同样令我们警觉:“网络化真的要比在黄昏时分去附近的咖啡馆或小酒吧聚会的交谈更有效地交流思想吗?”+

总之,我们这个时代是一个充满挑战的时代,来自全球化的,来自高科技的,来自商业大潮的、来自人性弱点的,向我们提出一个个全新的文化课题。如何解决这些课题,直接决定着我们这个时代的文化建设的成败。

 

(原载《美学》2010年第3卷,录入编辑:乾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