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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贝克】非同一的统一:重新审视物质构成

 

我们是时候重新思考物质构成(material constitution)这一古老的问题了。存在于(比如说)一块陶土和由其制成的泥像之间、一块红白相间的金属制品和停止标志之间、或一个人和她的身体之间的是什么关系?假定有一种单一的关系存在于它们两两之间,这种关系是“严格的”同一、“偶然的”同一,还是别的什么关系?尽管这一问题近来引起了非常大的争议,但是我相信,从头开始彻底地想清楚这些问题会有哲学上的裨益。许多质疑与反驳都是以如下二分法为基础的:对于任何像整块陶土和由它制成的那个泥像一样关联在一起的xy,要么x同一于y,要么xy是两个分离的彼此独立的实在。我希望,通过放弃这种二分法,我们能够开始理解一种中间的统一关系,它有希望解决许多哲学问题,包括人是如何与其身体相关的。如果我是对的,那么,这种关系即非同一的构成关系不仅能够说明人,其本身也是普遍的和有趣的。

我这篇文章的总体目标是建设性的:我想提出进而为一种关于一个对象xt时构成一个对象y意味着什么的说明辩护。根据我的说明,如果x(在任何时候)构成了y,那么xy(因此,我就拒绝了上述二分法的前半部分。)尽管我加入到了这样的行列,即他们都否认它们两两之间是任何意义上的同一关系,但我后来又与他们分道扬镳了,因为我也否认了所谓的“标准说明”的一个核心部分。②假设“铜”(Copper)是一整块铜的名称,由其制成的一尊铜像叫“铜像”(Statue)。根据“标准说明”,铜(肯定)不是铜像。我相信,“标准说明”认为铜和铜像依然是分离的。相反,在我看来,铜和铜像之间的关系是如此紧密,以致铜和铜像虽然不是同一的,但铜也是铜像,这得益于前者构成了后者的事实。(因此,我拒绝了上述二分法的后半部分。)铜从铜像那里借来了是铜像这一属性,这里的“借”将会在下面详细地说明。关于借来的属性的说明将会表明,当xt时构成y时,为什么xy即使不是同一的,也会在t时分享彼此如此多的属性。因此,我的说明是在二分法所支持的两种选择(要么是同一要么是分离的存在)之外的第三种选择。

构成关系在许多方面类似于同一,但又不同于同一。③如果x构成y,那么,xy在空间上是重合的且分享许多属性,为了说明这一事实,我们需要构成类似于同一;如果x构成y,那么,xy所属的类型不同,能够承受变化的种类也不同,为了说明这一事实,我们需要构成不同于同一。既然我的主要任务是将构成与同一区别开来,我将会强调,如果x构成yxy有哪些方面的不同。但是,过多地强调它们之间的不同会误入歧途:因为正如我在铜和铜像的例子中所看到的那样,xy并不是两个彼此分离的且相互独立存在的个体。再强调一下,我想将构成理解为介于同一与分离的存在之间的第三种范畴。

我的出发点是人们日常生活中所熟知的事物,正如J.L.奥斯汀(J.L.Austin)所说的“中等大小的干货样本”。开门见山,我想对构成这种基本关系做出一种统一的说明,构成关系无处不在:纸张构成美钞;DNA分子构成基因;铁块构成汽化器;身体构成人;石头构成纪念碑;大理石构成雕塑。如果构成关系如我所认为的那样普遍,那么,我们就有很好的理由试图对它做出说明。

一、关于构成的说明

让我们从米开朗基罗的大卫像开始。大卫像是由一整块大理石(称为“大理石”)构成的巨大雕像。但是大卫像(即那件雕塑艺术品)不同于大理石。如果大卫像和大理石是同一的,那么,根据莱布尼茨律的一种版本,就不会有大理石具有而大卫像不具有的属性,也不会有大卫像具有而大理石不具有的属性。但是,大理石(即制成了大卫像的那整块大理石)可能存在于一个没有艺术的世界中。尽管我不知道如何说明大理石的各种个体化条件,但是,我相信,一种与艺术世界的关系不会包含在这些条件中。大理石可能存在于没有艺术的世界中,如果是那样的话,大理石就可能不具有是一尊雕像这一属性。相反,大卫像如果不是一尊雕像就不可能存在。因此,大卫像就具有一块大理石所不具有的属性——只要存在就是一尊雕像——这是大理石所不具有的。但是,如果大卫像同一于大理石,那么,其中的“一个”具有“另外一个”所不具有的属性就是不可能的——即使是一个不常见的模态属性,例如无论它在何时何地存在它都是一尊雕像。既然大卫像本质上是一尊雕像,而大理石则不是,那么,大卫像就具有大理石所不具有的属性。因而不能将“构成”定义为同一。

得出大卫像不同于大理石这一结论的推理有很大的争议,但我已在其他地方进行了辩护。④在这一点上,我只想努力阐明关于构成观念背后的那种直觉。那种基本的直觉是,同一作为对象间的一种关系是必然的:如果x=y,那么,必然地x=y。⑤如果x=y,那么,x在任何方面都不可能不同一于y,包括x过去和将来可能不同于x现在的方面。也就是说,如果x=yxy分享彼此所谓的“模态”属性——可能是如此这般的属性,或必然是如此这般的属性。我同意克里普克的如下说法,即“这里的F是任意一个属性,包括含有模态算子的属性,并且如果xy是同一个对象,且x具有某个属性F,那么,y必须具有相同的属性F”。⑥因此,再说一遍,既然大理石可能存在于一个没有艺术的世界中,而大卫像则不能,那么,它们在它们的“模态”属性上就有不同,因而不是同一的。因此,关于大卫像与大理石之间关系的正确说明将一定会比简单的同一更为复杂。

另一方面,我想每个人都会同意,大卫像和大理石并非是两个独立的个体。一来,大卫像的许多美学属性都依赖于大理石的物理属性:大卫像压抑的心情尤其依赖于大理石据以被塑造分配其重量的方式。表明大卫像和大理石并非是两个独立的个体的另一种迹象是,它们在空间上是重合的。它们不仅在相同的时间处于完全相同的位置,而且它们在别的许多方面都是相同的:它们有相同的大小、重量、颜色、气味,等等。它们相似并非碰巧:因为大卫像不能离开大理石而存在。大理石也不是大卫像的真部分。因为很明显,大卫像不等于大理石加上某个别的东西。大卫像既不同一于又并非不依赖于大理石。确切地说,大卫像与大理石之间是构成关系。

如果我是对的,构成关系的实例就是大量存在的:一所特殊的学校是由某栋大楼构成的,它反过来又是由砖块的集合体构成的。(同一所高中可以由一栋不同的大楼构成;事实上构成那所高中的同一栋大楼可能构成一栋办公大楼。)当然,对什么能够构成什么存在一些限制,限制的不同取决于所讨论的事物的类型。并非任何事物都能够构成大卫像:如果米开朗基罗用宝石雕刻出一个12厘米高的裸男,且称之为“大卫”,它就不可能是大卫像,就不可能是被我们称为“大卫”的同一尊雕像。再举一些其他的例子,我的车子不可能是由肥皂泡构成的;克里普克的讲台也不可能是由一块冰构成的。肥皂泡太短暂而不能构成车子,冰块会很快溶化因而也不适于在常温下发挥“讲台的作用”。此外,某些事物——比如船,但或许雕像不是——可以在不同的时间由不同的事物构成。

构成观背后的基本思想是:当具有某些属性的某些事物处于某些环境中,具有不同新属性的各个新事物就出现了。例如,当不同的化学品在某个环境中发生了化合反应时,一种新的事物即一种有机体就出现了。或者当一个大石头放在某些环境中,它就获得了新的属性,一个新的事物即英雄纪念碑就形成了。被构成的事物(纪念碑)有作用,是因为它具有一些要是构成它的事物(石头)不构成它就不会具有的属性。纪念碑在爱国节日会吸引一些演讲者和一小群人;它让人们流泪;它引发人们抗议。这块大石头要是不构成一块纪念碑,就不可能具有这些作用。石头一旦构成纪念碑,一种新类型的具有新属性即有因果有效性的属性的事物就出现了。

构成是个体事物间的偶然关系。首先,构成关系是个体事物之间的一种关系。“材料”(例如黄金)和属性(原子序数是79这一属性)都不是构成关系的关系项。⑦当我使用语词“构成”时,大卫像是由一整块大理石构成的,而是不由作为材料的大理石构成的。当然,大卫像是由大理石制成的,但被构成的事物与某种材料之间的关系不是我所说的构成关系。进入构成关系的事物是一块大理石(我称之为“大理石”),而不仅仅是材料。其次,构成关系是一种偶然关系:大理石本能够存在,却根本不构成任何事物。如果x在某个时间构成y,那么,x在那个时间的存在本身不能推衍出y的存在。

许多使某些事物是其所是的关系属性是意向性的。例如,正如我所见到的那样,一个事物如果不是一尊雕像就不可能是大卫像,如果一个事物不涉及一个艺术世界、一名艺术家的意向或抵制非意向描述的任何别的事物,就不可能是一尊雕像。比如说,一个属性H是意向性的,当且仅当H不可能在一个任何人都不曾有信念、愿望、意向、希望、期望、害怕或其他命题态度的世界中例现。比如说,一个特定的事物x是一个意向对象,当且仅当x不可能在一个任何人都不曾有信念、愿望、意向、希望、期望、害怕或其他命题态度的世界中存在。(“意向关系”和“意向现象”或许有相似的定义。)因此,人工制品和艺术品,还有人和护照,都是意向对象。的确,许多熟知的对象都是意向对象:汽化器、大教堂、菜单、出生证、旗子、搜查证、奖杯和讣告。

但是认清如下这一点很重要,即有的被构成的事物不是意向性的。基因是由DNA分子构成。某种事物是基因只是由于它的关系属性。因而一个在其中只有少数DNA分子合并的空虚世界可能没有基因。要使DNA分子成为基因,它们必须在有机体的繁殖过程中发挥某种作用。尽管基因是被构成的事物,但是,在刚才所说的那种意义上,它们就不属于典型的意向实在。(或许,基因在有命题态度的生物出现之前就已经存在。)因此,诉诸构成不涉及为意向性诡辩。的确,构成观的一个主要优点是,它能同时对意向的和非意向的个体做出一种单一的说明,而没有将意向个体还原为非意向个体。

或许可以厘清一下构成的各种特征。为了便于整理,我需要两个观念:关于基本类型的观念和关于我所谓的“环境”的观念。每一个具体的个体从根本上说就是某个类型(称为它的“基本类型”)中的一员。为了回答如下问题即“x从最根本上说是什么?”,我们需举出x的基本类型,采取的方式是使用一个实物名词:例如,“一匹马”或“一个碗”。x的基本类型是一种事物,而不仅仅是材料;构成大卫像的大理石的基本类型不仅仅是大理石,而是一整块大理石;尼罗河的基本类型不仅仅是水,而是一条(有水的)河。例如既然大卫像的基本类型是一尊雕像,称是一尊雕像这一属性就是大卫的“基本类型属性”。基本类型的一个重要特征是:一个对象只要继续存在,就不会失去它的基本类型属性。如果是一匹马是一个基本类型属性,那么,如果我们改变了马的数量(其他事物保持不变),我们就改变了世界上事物的数量。相反,丈夫不是基本类型:减少丈夫的数量不会改变世界上对象的数量。因此,如果是一个Fx的基本类型属性,那么,是一个F对于x来说就是必要的:任何一个不是F的事物是(同一于)x是不可能的。

构建一个关于基本类型的理论将会非常有用。一个关于基本类型的理论将要回答一个一般问题:在什么样的条件下,一个事物构成了一个新的实在,而不是仅仅获得了一个属性?例如,假设我买了一个铁砧,打算用它来保持车库门开着,并且我这样使用它好多年了。门制止器是一个不同于铁砧的实在吗?铁砧现在构成一个门制止器了吗?当然,铁砧的确具有是一个门制止器这个属性,但是,我对许多人的如下说法表示怀疑,即门制止器是一个不同于铁砧的实在。是一个门制止器只是铁砧获得的属性。关于基本类型的理论需要提供一个原则性的方法从而将一个对象仅获得一个属性的情况(如铁砧/门制止器)和一个新的实在开始存在的情况(如大理石/大卫像)区别开来。既然一个关于基本类型的理论相当于一个关于每种事物的理论,那么,我没有这样的理论就不足为奇(尽管仍有些遗憾)。我们既然在不断地制造出新的类型的事物——从客机到个人电脑——就不会提前有关于各种基本类型最终是什么的理论。

在没有一个关于基本类型的理论的情况下,让我们做出这样的一种考虑,它能引导我们辨别一种情况是构成情况还是仅仅是获得属性的情况。如果x构成y,那么,x要是不构成任何事物,就不会具有y所具有的所有类别的因果属性。为了实现保持车库门开着这一特殊的目的,铁砧通过获得铁砧的一种物理属性即它的重量从而获得了是一个门制止器这个属性。将铁砧当作门制止器使用,不能例示所有类别的铁砧本身所不具有的属性。另一方面,大理石要是不构成任何事物,就不会具有大卫像所具有的许多不同类型的因果属性。我和你的身体要是不构成任何事物,就不会具有我们所具有的数不清的因果属性——从毕业典礼上的欢乐时光,到借钱给朋友,到找到一份教书的工作,再到担任陪审员,等等。因此,即使我们没有一个关于基本类型的理论,也有某些关于构成关系的显而易见的例子,且我们知道两个独特的特征——被构成的事物是稳定的,以及构成事物要是不构成任何事物就不会具有由它构成的事物所具有的不同类型的因果属性——从而使构成与仅仅是属性的获得区别开来。不管怎样,为了定义“xt时构成y”,我需要一个关于基本类型的观念。

为了普遍地定义“xt时构成y”,我需要为对如下问题做出不同回答而设置一个变量,即根据什么,y是其所是的那种类型的事物?例如,正是由于某些法律约定,一张特殊的纸才构成了结婚证;正是由于分子的排列组合,某种东西才构成了一块冰;正是由于一种特殊的细胞聚合体的进化史,它才构成了人类的心脏。⑧我称这些不同的答案为“环境”。只是在某些环境下——结婚证和人类心脏形成的环境不同——一种事物才构成另一种事物。正是由于一种类型的环境,一张特殊的纸才构成了结婚证;正是由于另一种类型完全不同的环境,一种特殊的细胞聚合体才构成了人类的心脏。“环境”变量(D)涵盖了某种事物据以是其所是的那种类型的事物的各种事态。

许多属性只有在某些环境中才得以例示。例如,是一面国旗这一属性只有在下述环境中才得以例示,即有某些类型的意向状态的人,某些类型的社会实体和政治实体和某些传统。这些环境对于国旗来说是必要的:没有它们就没有国旗。对于任何基本类型属性G,如是一面国旗这一属性,称某个事物要获得G所必需的环境为“有利于G的”环境。有利于G的环境是某个事物要获得G所必须具备的全部背景条件。对于任何特定的时间和地点,有利于G的环境的存在对于G于当时当地的例示来说是必要的;但是,有利于G的环境的存在本身不是G于当时当地例示的充分条件。

关于物质构成的一个非正式的观念是:F存在且与其在空间上重合的G不存在是可能的,其中的FG是不同的基本类型属性。然而,如果F处在有利于G的环境中,那么,就会出现一个新的实在即G,它与F在空间上重合,但不同一于F

现在让我给出一个关于“构成”的一般框架。为了允许x在某一时间而不是在其他的时间构成y的这种可能性,我需要有一个时间变量;但是在随后无关紧要的地方我会继续忽略时间标识。假设Fx的基本类型属性,Gy的基本类型属性,其中FG,且D是有利于G的环境。假设是属性:使F作为某事物的基本类型属性,是属性:使G作为某事物的基本类型属性。⑨因此,

 

让我们对(C)作三点简要的评论:第一,尽管我最终想用(C)来表明人类是物质存在,但(C)没有排除非物质事物的存在,甚至没有排除被构成的非物质事物的存在。但是,(e)要求,如果存在被构成的非物质的事物,那么它们不可能完全是由物质的事物构成的。假定人类身体的所有部分都是空间部分,那么,(e)排除了如下可能性,即一个人类身体可以构成一个笛卡尔式的人,其中的笛卡尔式的人被认为由两部分构成:一个身体和一个非物质的灵魂。第二,(c)(d)中的模态性,即“必然地”和“偶然地”,是依赖于语境的。对于任何现实的情景,有相关的替代情景需要考虑。尽管相关性最终由现实情景的诸事实所决定,但是各种自然规律被认为是保持不变的。此外,为了避免空满足(c),诸相关的替代选项通常包含某些F据以处于有利于G的环境中的选项。下一节中的各个例子将会解释清楚如何解释这种模态性。第三,(C)给予了我在直觉上认为是正确的构成关系的诸属性。(C)确保了构成不是同一。构成是一种非自反的关系:条款(d)确保了任何事物都不构成其自身。构成是一种非对称的关系:如果x构成y,则y不构成x

为了理解构成的非对称性,我将分不同的情况来讨论。假设(基本类型属性是F)a构成了(基本类型属性是G)b

情况1:必然地,基本类型属性是G的任何事物是由某个基本类型属性是F的事物构成的。在情况1中,G存在而与其在空间上重合的F不存在是不可能的。但是,如果b也构成α,那么,根据(d)G存在而与其在空间上重合的F不存在则是可能的。因此,在情况1中,如果a构成b,则b不构成a(因为“b构成a”不满足(d))

情况2:非必然地,基本类型属性是G的任何事物是由某个基本类型属性是F的事物构成的。(作为情况2的例示的事物G是可多样实现的。)在情况2中,非必然地,对于每一个处于有利于F的环境中的G,存在一个与其在空间上重合的F(例如,一尊雕像也许处于有利于大理石的环境中,但却是由一块铜构成的,在这种情况下,就不存在一个与这尊雕像在空间上重合的大理石。)但是,如果b也构成了a,那么,根据(c),必然地,对于任何处于有利F的环境中的G,就存在一个与其在空间上重合的F。因此,在情况2中,如果a构成b,则b不构成a(因为“b构成a”就不满足(c))

情况1和情况2穷尽了所有的可能性。因此,构成是非对称的。

现在让我们通过表明大卫和大理石是如何满足(C)的来阐明(C)。假设F是一整块大理石这一属性,即大理石的基本类型属性。假设G是一尊雕像这一属性,即大卫像的基本类型属性。现在假设D是在艺术世界中以一个三维塑像呈现出来的环境,有一个名字,且展出(或正确的艺术理论对某个事物是一尊雕像要求的任何条件)。因此,

(a)大理石和大卫在t时在空间上是重合的;

(b)大理石在t时处于在一个艺术世界中以一个三维雕塑呈现出来的环境中,有一个名字,且展出;

(c)必然地,如果基本类型属性是一块大理石的任何事物,在t时,在一个艺术世界中以一个三维雕像呈现出来,有一个名字,且展出,那么,有某个基本类型属性是一尊雕像的事物在t时在空间上与大理石重合;

(d)可能地,大理石在t时存在,且与其在空间上重合的基本类型属性是一尊雕像的事物在t时不存在;

(e)大理石和大卫像都没有非空间的部分。

如果没有那整块大理石的诸关系的和意向的属性,大卫像就不可能存在:根据(几乎是?)所有的艺术理论,某个事物是一件艺术品,是由于它与别的事物——艺术家、艺术世界、表现方式的历史——的各种关系。⑩这里的要旨是,使得一个事物是其所是——例如大卫像——的东西或许是它的各种关系属性,并非经常是传统所坚持的非关系属性。尽管许多哲学家一直在讨论诸如大卫像和大理石之类的事物之间的关系,但是它们已经假定了某种事物是其所是是由于它的各种非关系属性。(11)我认为是时候放弃以下这种长期的偏见,即x(就其本质而言)实际是什么,仅由x的各种非关系属性决定。在许多情况下,正如我们在大卫像的例子中所看到的那样,能被孤立地考虑的x是不存在的,且不说任何别的事物:不予考虑所有的关系,就是不予考虑所有的关系项。讲得更严重些,在许多情况下,取消关系就是取消关系项。

我与传统不同的地方在于,将某些关系的和意向的属性当作是具体事物的本质属性。并非存在的所有事物可以完全孤立地存在;因此,如果世界上只有一个事物,即使它有在我们的世界中可构成一面国旗的独特的红白蓝三色图案,它也不可能是一面国旗,即使它有基因的分子结构,它也不可能是一个基因。因此,我不同意阿兰·吉伯特(Allan Gibbard)的下述说法,即“如果那个泥像是在那种形态的陶土之外和之上的实在,那个泥像就披上了神秘的外衣”。(12)关系属性绝不神秘。(的确,这是心灵哲学中的外在主义教给我们的东西。相信水是湿的这一信念有一个本质属性,即相信者处于某种环境中。)大卫像的存在是由于它的关系属性。即使大理石的存在也是由于它的关系属性,但它们之间存在难以还原的不同:大理石可以存在于没有艺术的世界中;而大卫像则不行。

很长一段时间,哲学家们已将作为谓词的“是”(如“马克·吐温是一名作家”中的“是”)与作为同一的“是”(如“马克·吐温是[同一于]萨缪尔·克莱门”中的“是”)区别开来。如果构成观是正确的,那么,就存在“是”的第三种意义,不同于前面两种。“是”的第三种意义是关于构成的“是”(如“是[]大理石[构成的]”中的“是”。)(13)

二、借来的属性

被构成的事物和构成它的事物之间的关系的独特性,可以延伸到被构成事物和构成它的事物的各种属性上。假设xH,我们要问,x由于什么而具有H?答案有时是,x具有H是由于构成它的事物有H,或是由于由它构成的事物有H。构成关系的这种重要特征要求我们在(我所说的)借来的属性和非借来的属性之间做出区分。关于借来的属性的基本思想或许可以以如下方式表述:比如说xy具有构成关系,当且仅当,要么x构成y,要么y构成x。如果xt时有H仅仅是因为x与在t时独立地具有H的某个事物在t时有构成关系,那么,Hxt时借来的属性。

在我更详尽地阐明借来的属性之前,我想强调借的一个重要特征,它能将我对构成的理解与别人的理解区别开来。根据我的说明,借是双向的:如果xt时构成y,那么,xt时从y那儿借来它的诸属性中的某些属性,且yt时也从x那儿借来了它的诸属性中的某些属性。一个构成事物可以从它构成的事物那儿借来属性,反之亦然。(属性能够“自上而下”地借,表明了我的观点的反还原的倾向)。许多哲学家倾向于认为,被构成的事物从构成它们的事物那儿借来属性,反过来则不行。我称这种观点为“属性只能自下而上地借”的主张。让我给出它的某些反例。为了简便起见,我将暂时忽略时间参数。假设你在婶婶的遗产中,找到了一个小的雕像。你认为它是由一整块金子构制成的,但你并不知道这个雕像是否比构成它的那整块金子更值钱。一位鉴定师说,这个雕像的确是由一整块金子制成的,且它值1万美元;在t时构成这个雕像的那块金子熔化后只值1千美元。这个雕像值1万美元这一属性不是从构成它的那整块金子的诸属性中借来的。的确,一件艺术作品的标志之一是,它的价值不取决于构成它的材料的价值。

有人或许反对说:那块金子在当前的条件下(即在其构成那个雕像的条件下)1万美元;它的熔化价值(即当它不再构成个尊雕像时)只值1千美元。当然,我同意:值1万美元是那个雕像和那块金子在其构成那个尊雕像时共享的属性。但这并不能驳倒上述反例。它正好阐明了我想表明的一种观点,即那块金子在当前的条件下即在构成一个雕像的情况下值1万美元,是由于那个雕像值1万美元这一事实,而不是由于别的。同一块金子如果不是那个尊雕像就只值1千美元。那个雕像的价值不是从构成它的那块金子那儿借来的;而那块金子的价值是从由它构成的那个雕像那儿借来的。

1万美元这一属性并非不常见。因为一个构成事物的许多属性通常是从由它构成的事物那儿借来的。例如,假设损坏一面美国国旗是违法的。在那种情况下,我们不能说,国旗从构成它的那块布那里借来了属性:是x,以致损坏x是违法的。因为适应方向显然是相反的。损坏x是违法的是那块布从它所构成的国旗那儿借来的。立法者制定法律是为了保护国家象征,而不是为了保护布。

当然,针对属性只能自下而上地借这一主张的各种反例,都涉及关系的和意向的属性。我的目的之一就是表明,这些属性对于理解实在来说是至关重要的。因此,根据我对构成关系的说明,借是双向的:如果xt时构成y,那么,xt时从y那儿借来了一些属性,yt时也从x那儿借来了另一些属性。

关于借的观念是反驳非同一的构成思想的各种反对意见的有力工具。在表明关于借的观念是如何可能抵挡这些反对意见之前,让我们先要更加精确地阐明关于借的观念。我将试图通过几个定义来阐明这一观念,首先是定义“xt时有一个属性不依赖于xt时与y的构成关系”。

我们需要定义三类特别的属性。(a)称表达式中有惯用语“可能地”、“必然地”或它们的各种变形的任何属性为“模态属性”。(b)称表达式中有惯用语“同一于”、“构成”(或“由……构成”)或“要是……x就不可能存在”的任何属性为“构成/同一属性”。(c)最后,说一个属性F根植于其被具有的时间之外,当且仅当必然地,对于任意一个x和任何时间段px只有在p之前或之后存在,在p时才具有属性F(14)一个析取属性,如x现在或过去是正方形,可能但不一定根植于其被具有的时间之外。(例如,假设大理石在t'时构成大卫像,但早在t[tt']时就已被开采出来;大理石的在t时已被开采出来的这一属性可能(确实)根植于其被具有的时间之外。)假设H涵盖如下属性之外的所有属性,即模态属性、构成/同一属性,以及可能根植于其被具有的时间之外的属性;那么,

 

(b)(1)(ii)的要点是,如果x具有H不依赖于xy的构成关系,且如果x构成y,那么,即使xt时不构成任何事物,xt(在一个给定的背景下)仍本可能具有H(b)(2)(ii)的要点是,如果x具有H不依赖于xy的构成关系,且如果y构成x,那么,在t时构成x的事物,即使在t时不构成任何事物的情况下在t(在一个给定的背景下)不具有Hxt时也本可能具有H。质言之,xt时具有H,与x是由要是在t(在一个给定的背景下)不构成某事物就不具有H的某个事物所构成相一致。

条款(b)(1)(ii)(b)(2)(ii)旨在把握住一种特殊的依赖思想。这里的依赖思想涉及的是,某个事物要具有某个属性在逻辑上或形而上学上需要具备什么条件。例如,大理石具有其所具有的形状(称其为“S形”)不依赖于大理石与大卫像的构成关系。条款(a)满足了,因为大理石具有S形。条款(b)也满足了,因为大理石构成了大卫像,因而(b)(1)(i)满足了,且大理石(在一个给定或任何其他的背景下)具有S形,不能衍推出大理石构成了任何事物,因而满足了(b)(1)(ii)。因为大理石即使不构成事物也可能具有S形;大理石的形状在逻辑上或在形而上学上不依赖于它曾经是否构成了任何事物。另一方面,大卫像具有S形不能不依赖于它与大理石的构成关系。尽管大卫像的确具有S形,因而(a)满足了,且大理石构成大卫像,因而(b)(2)(i)满足了,但是,大卫像具有S形的确衍推了,大卫像是由某个即使不构成任何事物也会具有S形的事物所构成的,因而违反了(b)(2)(ii)(换言之,(b)(2)(ii)没有满足,是因为大卫像只有是由某个即使不构成任何事物也会具有S形的事物所构成,才具有S形。)因此,大卫像具有S形不能不依赖于它与大理石的构成关系。

在这里“不依赖于”的意义不是因果上的。在因果的意义上,依赖关系或许会往相反的方向:如果米开朗基罗不想雕刻一个S形的雕像,大理石就不可能是S形的。在“依赖”的这种因果意义上,大理石是S形的在因果上依赖于大卫像是S形的。但是“依赖”的这种因果意义不是刚才讨论的那种意义。相反,无论大卫像是被如何雕刻而成的,使得它是S形的理由是如下事实,即它由某种S形的事物所构成,其中构成大卫像的事物是S形的(在“不依赖于”的这种相关的意义上说)不依赖于它的构成关系。大卫像的其他的任何宏观物理属性也是如此,例如重量、颜色、纹理、高度,等等。条款(b)(1)(ii)和条款(b)(2)(ii)需要联系一个给定的背景来解释。一种特定的背景在大卫像是S形的对大卫像与大理石的构成关系的依赖上没有发挥任何作用;因为任何雕像的任何形状都依赖于构成它的任何事物,而不论其背景是什么。但是,正如我们将要看到的那样,我们有时候也必须考虑背景条件,其中的背景条件包括相关的社会的、政治的、法律的和经济的传统。

关于借来的属性的思想表明了,某种事物如何通过构成关系具有一个属性。构成是一个统一的关系,允许x具有一个属性,是由于它与某个独立地具有那个属性的事物有构成关系。如果xt时具有H,依赖于xt时与某个在t时具有Hy有构成关系,那么,xt时从y那儿借来H。假设H涵盖所有的属性,但不包括模态属性、构成/同一属性,以及可能根植于其被具有的时间之外的属性;那么,

(B)xt时从y那儿借来有某个y使得:

(a)并非xt时具有H不依赖于xt时与y的构成关系;

(b)yt时具有H不依赖于yt时与x的构成关系。

注意:由于(I),满足(b),就能确保xt时与y有构成关系。如果有一个z使得xt时从z处借来H,那么,xt时派生地具有H,如果xt时不用借就具有H,那么,xt时非派生地具有H,以后这样说或许会更方便些。从现在开始,为了简便起见,我将忽略时间参数。

I思考一下贝奇·罗丝缝制的第一面美国国旗(称为“国旗”)的两个属性。国旗是由一块特殊的布(称为“布”)构成的。国旗是长方形的,但依赖于它的构成关系。检查一下定义(I):条款(a)满足了,因为国旗是长方形的。条款(b)(2)(i)满足了,因为布构成了国旗。但是条款(b)(2)(ii)没有满足,因为国旗是长方形的的确衍推了,国旗是由某个即使不构成任何事物也可能是长方形的事物所构成的。另一方面,布是长方形的不依赖于它的构成关系。检查一下定义(I):条款(a)满足了,因为布是长方形的。条款(b)(1)(i)满足了,因为布构成了国旗。条款(b)(1)(ii)也满足了,因为布是长方形的没有衍推布构成了某个长方形的事物,因为布即使不构成任何事物也可能是长方形的。注意这个例子是如何阐明“依赖”不是一种因果的观念的;因为有根据假设布是长方形的在因果上的确依赖于它构成了某个长方形的事物。或许在一个给定的背景下,布如果不是用来制成一个长方形的国旗,就有可能不被裁剪成长方形。但是,从形而上学上讲,依赖的方向是相反的。国旗是长方形的(在相关的意义上)依赖于国旗由某个即使不构成任何事物也可能是长方形的事物构成的。现在人们很容易理解,国旗从布那里借来了是长方形的这一属性。检查一下定义(B):国旗是长方形的依赖于它与布的构成关系;布是长方形的不依赖于它与国旗的构成关系。

现在为了阐明“在一个给定的背景中”这一限制条件,请思考一下受人尊敬这一属性。在这里借朝着另外的方向:布从国旗那儿借来了受人尊敬这一属性。检查一下诸定义。第一,国旗有受人尊敬这一属性不依赖于它的构成关系:国旗有受人尊敬这一属性,因而(I)中的条款(a)满足了。与此相同,(I)中的条款(b)(2)(ii)也满足了:国旗(在一个给定的背景下)具有受人尊敬这一属性没有衍推出,国旗是由某个即使不构成任何事物也会受人尊敬的事物所构成的。因为布如果不构成受人尊敬的事物就不可能在一个给定的背景下受人尊敬。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在这个给定的背景中包含了我们的传统,且根据我们的传统,像国家象征如国旗是受人尊敬的,而布本身不是人们尊敬的对象。(当然,这些传统可能因异质的尊敬而被废除;但在一个给定的背景,它们不可能被废除)。如果布还在贝奇·罗丝的缝纫篮里,且从来没有构成一面国旗,那么,它就绝不可能受人尊敬。因此,国旗具有受人尊重这一属性不依赖于国旗与布的构成关系。另一方面,布具有受尊敬这一属性依赖于布与国旗的构成关系。之所以如此,是因为(I)中的条款(b)(1)(ii)是错误的。因为正如我们所理解的那样,布(在一个给定的背景下)受人尊敬的确衍推了,布构成了某个受人尊敬的事物。既然布受人尊敬依赖于它的构成关系,且国旗受人尊敬不依赖于它具有的构成关系,那么,条款(B)就满足了,因而布从国旗那儿借来了受人尊敬这一属性。

思考一个不同类型的例子,它可以进一步阐明“在一个给定的背景下”的用法。构成学校的所有大楼是免税的,且这些大楼从它们所构成的学校那儿借来了是免税的这一属性。通常,一栋大楼本身不是免税的;只是因为它构成某个免税的事物,它才是免税的。但是,存在一些不常见的情况。这里有一个例子,其中背景并不是常见的背景。假设某个空楼(称为“结构”)被一个腐败的税收委员会宣布为是免税的(这些官员收受大楼所有者的“贿赂”)。假设不久以后,结构被给予一个团体组建学校(称为“学校”)。因此,结构构成学校,且学校是免税的,因为它是一所学校。现在,是免税的这一属性,要么是从结构那儿借来的,要么是从学校那儿借来的,是这样的吗?不是的,在给定的背景下,两者都独立地具有是免税的这一属性。既然结构在它构成任何事物之前就是免税的,它具有的是免税的这一属性就不依赖于它与学校的构成关系。既然学校本身就是免税的,学校是免税的就不依赖于它与结构之间的构成关系。(我留给读者来检查这些定义。)因此,结构和学校没有从对方那里借来是免税的这一属性。

最后,在我看来,大理石是一尊雕像,尽管是在派生的意义上。(15)大卫像具有是一尊雕像这一属性不依赖于它所具有的构成关系,因为大卫像是一尊雕像不能衍推出,大卫像是由某个即使不构成任何事物也是一尊雕像的事物所构成的。大理石具有是一尊雕像这一属性依赖于它具有的构成关系,因为大理石是一尊雕像的确衍推了它构成了某个事物。因此,大理石从大卫像那儿借来是一尊雕像这一属性,且大理石是一尊雕像完全依赖于大理石与某个在非派生的意义上(即不依赖于它具有的构成关系的意义上)是一尊雕像的事物之间的构成关系。此外,虽然大卫像本质上是一尊雕像,但是,大理石——可能仍被留在采石厂而且没有构成任何事物——偶然地是一尊雕像。对于任何基本类型属性即是一个F,如果任何x是一个F,那么,要么x本质上是一个F,要么x从某个与其有构成关系的事物那儿借来了是一个F这一属性。

现在,让我们表明,关于借来的属性的观念是如何可能规避针对非同一的构成观念的各种反对意见的。第一,根据某个论者关于铜像和铜像的铜之间关系的“标准说明”,大卫像具有是一尊雕像这一属性,但是大理石却不具有。(16)如果这就是标准说明,那么,我关于构成关系的分析,根据(C),就不是“标准说明”的一个例子。因为,正如我们刚才已看到的那样,我不想否认,大理石具有是一尊雕像这一属性;确切地说,我想要坚持的是大理石是一尊雕像,并且想通过借来说明那一事实。借的观念区分了是一个F的两种不同方式:非派生地是(如大卫像是一尊雕像)或派生地是(如大理石是一尊雕像)。然而,如果大卫像和大理石都是雕像,似乎就存在一个问题。因为思考一下以下论证,它旨在给构成观带来了一个难以接受的结论:

()如果x是一个Fy也是一个Fxy,且xy在空间上重合,那么,就有两个在空间上重合的F

()大卫像是一尊雕像,大理石也是一尊雕像,大卫像≠大理石,且大卫像和大理石在空间上重合。

()有两个在空间上重合的雕像。

()是从一个普遍的原则()和一个构成观的实例()中推导出来的,且它的确是一个难以接受的结论。但是构成观的支持者却没有承诺(),因为构成观的支持者反对(),它以未经证实的论证来反对构成关系。如果()的前件增加另外一个合取支(“且x没有构成yy也没有构成x),那么,它就是可以接受的。但是,如果是那样的话,那么,()就不是被修正后的()的一个实例,因而这一论证也是无效的。揭示构成关系的目的是为了开辟一条介于同一与分离之间的中间道路,且就目前的情况来说,()无视了这条中间路线。如果构成观是融贯的,正如我认为定义(C)表明它是融贯的,那么,忽视它并不能有效地反对它。

在大卫像所在的位置上不存在两个在空间上重合的雕像,理由是大理石从大卫像那儿借来了是一尊雕像这一属性。也就是说,大理石是一尊雕像仅是由于它与某个在非派生意义上是一尊雕像的事物有构成关系。大卫像和大理石不是两尊分离的雕像;它们甚至是不可分的。(你不可能把它们分开,从而得到两尊雕像;你根本就不可能将它们分开。)的确,我想说的是,大理石和大卫像是同一尊雕像。约翰·佩里(John Perry)已提出,“xy是相同的F”应分析为“x=yFx”,这里的“F”涵盖各种类型(sortals)(17)但是,在我看来,大理石和大卫像是同一尊雕像是由于它构成了大卫像,而不是由于它同一于大卫像。因此,我建议修改佩里的分析从而说明构成:

(S)xt时与y是相同的(x=yxt时与y有构成关系)Fxt

我相信,(S)与我们实际说明诸事物的方式是一致的。并且从(S)中我们可以得出,尽管大理石和大卫像是同一尊雕像,但大理石也可能与大卫像不是同一尊雕像。(大理石可能根本就不是一尊雕像。)一般而言,如果xy那儿借来是一个F这一属性,那么,xy就是相同的F

让我们回应那些认为无法接受放弃如下原则的人,即如果xFyF,且xy,那么,就有两个F。构成关系被认为是介于同一与分离存在二者之间的第三种选择。我们如何使用这种三分法来说明?我们或许要么根据同一(“如果xy都是F,那么,只有x-y,才会存在一个F),要么根据非分离性(如果xy都是F,那么,只有xy是非分离的,才会存在一个F,其中xy是非分离的,当且仅当,x=yxy有构成关系)。正如我所论证的那样,构成在一些方面与同一相似,在另外一些方面又与同一不同。我相信,在计数的过程中,我们的实践会使构成与同一一致:如果xy,且如果xy不具有构成关系,那么,xy就不是相同的F。拥护我将要修正的原则(“如果x是一个Fy也是一个F,且xy,那么就会存在两个F)的那些人,实际上坚持的是,构成与分离存在一致:如果xy,那么,xy不是相同的F。既然我认为我们不能根据同一(而不是非分离)来说明,那么,我们拒绝()

然而,另外一个哲学家可能坚持();这样的一个哲学家或许也会支持构成关系,因而承诺()。如果是那样的话,她能够论证,()是可接受的。因为说在这种情况下存在两个在空间上相互重合的雕像,只不过是说:存在一个非派生意义上的雕像,且构成(非派生意义上的)雕像的任何事物都会从它那儿借来是一尊雕像这一属性。不存在两个分离的或独立的雕像。因此,构成观的支持者在面对结论为()的论证时有两种选择:要么与我一起拒绝(),要么,更保守一点,保留(),并论证()是无害的。

借的观念有助于我们理解前理论的直觉。例如,包括我在内的许多人,都会同意大卫像具有是白色的这一属性。我说明这一事实的方式是,表明大卫像具有那个属性,是因为大卫像从大理石那儿借来了是白色的这一属性。大卫像是白色的完全源于如下事实,即大卫像是由某个非派生地具有是白色这一属性的事物所构成的。(某些)其他的属性也是如此,例如,位于佛罗伦萨,13英尺5英寸高;由大理石制成。

承认大理石是一尊雕像似乎还存在另外一个问题。因为假设大理石在大卫像之前就已存在,比如说在1499年就已存在,而大卫像在1504年才开始存在。现在假设琼斯在1506年指着大卫像说:“那儿有一尊在1499年就已存在的雕像。”如果我们说大理石是一尊雕像,而大理石在1499年就已存在,那么,琼斯的话就是正确的。但是,人们或许会反对,琼斯的话是错误的,因为大理石在1499年还没有构成一尊雕像。

让我们回应这一质疑。琼斯的话模棱两可,根据其中的一种理解,她的话是正确的,尽管是令人误解的。那儿有某个事物即大理石,它具有是一尊雕像这一属性,且在1499年就已存在。当然,既然大理石获得了这一属性,是因为它向大卫像借来了这一属性,且既然大卫像在1499年不存在,那么,大理石就不具有是一尊在1499年就已存在的雕像这一属性。但是这种情况有一个熟知的结构。因为“那儿有一尊在1499年就已存在的雕像”类似于“那儿有一位1950年就已存在的丈夫”,在1950年这位丈夫只有六岁。“那儿有一位1950年就已存在的丈夫”根据一种理解是正确的,根据另一种理解则是错误的。如果将其理解为x(那儿有xx是一个丈夫,x1950年就已存在)就是正确的;如果将其理解为x(那儿有xx1950年就已是一个丈夫)就是错误的。“那儿有一尊在1499年就已存在的雕像”也完全是这样。如果将其理解为x(那儿有xx是一尊雕像,x1499年就已存在)就是正确的;如果将其理解为x(那儿有xx是一尊在1499年就已存在的雕像)就是错误的。因此,尽管琼斯的句子即“那儿有一尊在1499年就已存在的雕像”非常容易令人误解,但是,我们也不必否认(根据其中的一种理解)它是正确的。因此,已提出的反例不能驳倒大理石具有是一尊雕像这一借来的属性。

还有别的论证证明大理石与大卫像之间的同一。思考下面这种论证:

()如果大卫像≠大理石,那么,如果大卫像重n公斤,大理石重n公斤,那么这尊雕像的装运重量就是2n公斤。

()大卫像重n公斤,大理石重n公斤,但是装运重量不是2n公斤。

()大卫像—大理石。

既然大理石构成了大卫像,那么,()简单地忽视了构成关系(因而以未经证实的论证来反对这里提出的观点)。为了使()是正确的,我们需要在其前件上加上一个从句:“且大卫像和大理石没有构成关系。”但是,如果将这样的一个从句加在()上,就得不出那个结论。的确,既然大理石和大卫像是同一尊雕像,大理石重n公斤和大卫像重n公斤一起不能衍推出某个东西重2n公斤。

反对者或许会继续说:“如果大理石重n公斤,大卫像≠大理石,且天平的读数不是2n公斤,那么,大卫就不会真地具有重n公斤这一属性。如果是那样的话,那么,严格地讲,大卫像一定是无重量的。但是这种结论似乎是错误的。”的确,我同意它是错误的;但我的观点没有致使我否认大卫像是有重量的。大卫像实际上重n公斤:将大卫像放在天平上看一看就知道了。这里的要点是,大卫像重n公斤,完全是由于它是由某个重n公斤的事物构成的。阐明大卫像重n公斤这一事实不是否认大卫像重n公斤。大卫像从构成它的事物那儿借来它的重量这一事实只是蕴涵了,大卫像重n公斤就是大卫像是由某个非派生地重n公斤的事物所构成这一事实。既然大卫像派生地具有它的重量,那么,从大卫像重n公斤和大理石重n公斤这一事实中,我们就不得能得出,某个东西应重2n公斤。

例子还有很多:从蒙德里安的百老汇爵士乐油画和构成它的帆布共享了属性即在某个区域有一定饱和度的黄色这一事实中,我们不能得出,在那个区域有两倍饱和度的颜色。百老汇爵士乐油画从构成它的帆布那儿借来了那种饱和度的黄色。(那就是为什么蒙德里安可以通过改变帆布的属性从而改变那幅画的属性。)关于借的说明也表明了为什么借来的定量属性(具有一定饱和度,重m公斤)不能加到非借入的来源上。借来的属性不能相加的理由是无物要相加:如果xy那么借来属性,那么,xy具有构成关系。如果xy具有构成关系,x是一个F,那么,xy是相同的F。如果xy是相同的F,那么,显然x的定量属性不能加到y的定量属性上。大理石与大卫像是同一尊的雕像(因为它们有构成关系),图利和西塞罗是同一个人(因为它们是同一的)。因此图利的定量属性不能加到西塞罗的定量属性上,大理石的定量属性也不能加到大卫像的定量属性上。将大卫像的重量与大理石的重量相加从而得到一个“总的”重量,与将西塞罗脑袋上的头发的数量与图利脑袋上的头发的数量相加从而得到一个“总的”头发数量,都不再合法了。

借是一种折中的方法。一方面,如果xy那儿借来H,那么,x可以说是真的附带具有H。假定(正如我将要在其他地方表明的那样)人是由其身体构成的,那么,如果我砍掉我的手,那么我真的会流血。有些人的如下说法是错误的,即“你不会真的流血;只有你的身体才会流血”。既然我是由我的身体构成的,当我的身体流血时,我也流血了。但是,我正在流血这一事实,只不过是我由正在流血的身体所构成这一事实。因此,不但x通过借真的具有H,而且(另一方面)如果xy那儿借来H,就不存在两个独立的H的例示:如果x借来H,那么,x具有H完全是由于x与某个非派生地具有H的事物有构成关系。

借来的观念需要消除的最后担忧是,根据非同一的构成观,雕像和构成它的整块大理石为什么具有所有的所谓的“日常属性”——这样的一阶属性,它们的例示不依赖于其他可能世界状况——似乎是神秘的。反对意见说,那块大理石和大卫像有相同的大小、重量、颜色、气味、价值和其他的日常属性,绝不可能是偶然的。关于借来的属性的观念能够说明这些其他方面的显著的相似性:这尊雕像从构成它的那整块大理石那儿借来其大小、重量、颜色和气味;那整块大理石从它构成的雕像那儿借来其巨大的价值。因此,关于借来的观念回答了那个问题,即如果xy不是同一的,那么它们如何可能具有许多相同的属性。

但是现在一个问题又从别的方面产生了:假设x构成y,如果xy是如此的相似,它们从根本上讲又有何不同?(18)答案很简单:大卫像和大理石有不同的本质属性。如果没有艺术的世界,就不可能有大卫像,但大理石可能存在于没有艺术的世界中。正如各种艺术理论所解释的那样,是一件艺术品——因而是一尊雕像——是一种关系属性。当大理石处于某个(有利于雕像)的环境中,一个新的实在(一尊雕像即大卫像)就开始存在了。大理石具有是一尊雕像这一属性,因为(且只是因为)大理石构成了某个是一尊雕像的事物。因此,尽管大卫像和大理石在分子结构上是相同的,但它们在类型上是不同的。大理石只是偶然地具有大卫像本质上具有的关系属性。因此,使得大卫像和大理石在类型上不同的这种必要的非对称性就得以保证了。

因此,大卫像和大理石即使不同一也共享了许多属性,这并不神秘:根据(C)的定义,构成确保了非同一性,且借说明了大卫像和大理石在许多属性上是相同的这一事实。总而言之,说xy那儿借来属性H就强调了xy之间的不同,因而就强调了构成不是同一这一事实;然而,说Hx的一个真正属性,就强调了xy之间的统一性以及同一与构成之间的相似性。(构成的这一方面源于试图在同一和分离之间走出一条中间路线。)构成是一种紧密关系——几乎像同一关系一样紧密,但又不完全一样。

构成观有多方面的优点。第一,它实现了偶然同一论者的目的,但又没有向传统的同一观妥协(并且没有用“同一”一词意指某个不是“同一”的事物)。第二,它解释了被构成事物的稳定性:一条河流在不同的时间由不同的水分子集合构成。如果一条河流同一于构成它的水分子集合,你就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相反,根据构成观,即使构成你前后两次踏进的河流的水分子完全不同,你也能够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第三且密切相关的是,构成观是非还原的,但不是反唯物主义的:它与所有属性对基本物理属性的全局随附性相容(因而不是反唯物主义的),但它避开了“内在主义”,即一个殊相的本质仅由构成它的基本物理粒子的属性所决定(因而是非还原的)。第四,或许是最重要的,构成强调了这个世界上个体事物类型的真正的多样性。从宇宙大爆炸到现在,各种真实的新类型中的各个真实的新事物开始存在——其中的一些是人造的(例如,图书馆、电脑、宇宙飞船),另外一些是自然形成的(例如,行星、大陆、有机体)

如果你认为没有有机体、艺术或人工制品的世界在本体论上和现实的世界一样丰富,那么,你将否定构成关系可现实地例现。如果是那样的话,大概要么你将公认的构成情况同化为仅仅是属性占有的情况,要么你将否认诸如雕像和大理石、学校和大楼、旗子和布之类的事物的存在。(19)我简直不知对那些认为没有艺术和人工制品的世界在本体论上和我们的世界一样丰富的人该说什么好,但是不妨为了这样的读者修饰一下我的论题。非同一的构成观是融贯的,因而,其主要关系是非同一的构成关系的世界,是一个真正的可能世界,无论这样的一个世界是不是我们的。

(张钰校,华中师范大学外语学院讲师。)

①本文源自L.Baker,"Unity without Identity:A New Look at Material Constitution",Midwest Studies in Philosophy,Vol.XXIII,1999。贝克的观点虽然在她与其他哲学家论战的过程中不断发展,但其思想源头即是本篇文章。这篇文章正面地阐述了她关于物质构成的基本思想。译文删除了原文中无关紧要的注释。

M.Burke,"Copper Statues and Pieces of Copper:A Challenge to the Standard Account," Analysis,Vol.52,1992,pp.12-17.

S.雅布罗就他所谓的“偶然同一”概念提出了这一观点,根据“偶然同一”,事物“本来就是不同的,只是在各种环境中才是相同的”。参见S.Yablo,"Identity,Essence,and Indiscernibility",The Journal of Philosophy,Vol.84,No.6,1987,p.296。许多使用“偶然同一”一词的人的确是将那种关系与真正的同一区别开来,(我认为)真正的同一是一种必然关系。我认为以“偶然的同一”来命名一种不是同一的关系是误入歧途的。

L.Baker,"Why Constitution is not Identity",The Journal of Philosophy,1997,pp.599-621.

⑤参见R.Marcus,"Modalities and Intensional Languages",in Modalities:Philosophical Essays,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93,pp.3-23。因此我并不认为所谓的“偶然同一”是同一,我也不确定所谓的“相对的同一”是融贯的。无论如何,我不承认相对的同一。关于相对的同一的,参见J.Perry,"The same F",The Philosophical Review,Vol.79,No.2,1970,pp.181-200; D.Wiggins,Sameness and Substance,Oxford:Basil Blackwell,1980

S.Kripke,"Identity and Necessity," in Identity and Individuation,edited by M Munitz,New York:New York University Press,1971,p.137.

⑦因此构成关系与随附关系有很大的区别。不区分随附关系和构成关系,将会在心灵哲学中导致非常大的混淆。参见L.BakerExplaining Attitudes:A Practical Approach to the Mind,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5,p.132。关于随附关系的详细讨论,参见J.Kim,Supervenience and Mind,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3

⑧这至少是露丝·米利肯(Ruth Millikan)的观点。

⑨将F[*]G[*]FG区别开来的理由是,某个x或许通过借可以具有是一个F这一属性,在这种情况下,x虽然是一个F,但是是一个F不是x的基本类型属性。

⑩因而我不赞同那些人的如下观点,即雕像是由(雕塑般的)形状决定的。

(11)最新的例子出现于M.Rocca,"Essentialists and Essentialism",Journal of Philosophy,Vol.93,1996,pp.186-202。我在"Why Constitution Is Not Identity"中,已提出了直接的论证来反对他的观点。

(12)A.Gibbard,"Contingent identity",Journal of Philosophical Logic,Vol.4,No.2,1975,p.191.

(13)许多哲学家,如博伊德(R.Boyd)、科恩布利斯(H.Kornblith)和佩里伯姆(D.Pereboom),都坚持认为(个例)信念和其他态度都虽然是由(个例)大脑状态构成的,但不同一于构成它们的大脑状态。基于在Explaining Attitudes中给出的理由,我们赞同那种说法。不过,我相信,在这篇文章中阐发的构成观有助于人们理解(个例)信念由大脑状态构成但不同一于大脑状态的说法的意思。

(14)这是齐泽姆下的定义。R.Chisholm,Person and Object:A Metaphysical Study,G.Allen & Unwin,1976,p.100.他进一步将“G可能根植于其被具有的时间之外”定义为“G相当于对两个属性的析取,其中一个属性根植于其被具有的时间之外,而另一个不是”。

(15)我在这里的观点是形而上学的,而不是语言学的。我没有假设“是一尊雕像”的述谓用法是模糊不清的。我认为,只有a具有是一尊雕像这一属性,“a是一尊雕像”才是真的,其中a要么非派生地(无需借就)具有那个属性,要么派生地(需要借才)具有那个属性。对于任何一个类型F,如果xt时是一个F,那么,y(yt时非派生地是一个F,要么x=y,要么xt时与y有构成关系)

(16)M.Burke,"Copper Statues and Pieces of Copper:A Challenge to the Standard Account",Analysis,Vol.52,No.1,1992,p.14.

(17)J.Perry,"The same F",pp.181-200.注意,我和佩里的解释都没有提及相对的同一。

(18)M.Burke,"Copper Statues and Pieces of Copper:A Challenge to the Standard Account",Analysis,Vol.52,No.1,1992,p.14.柏克只能想到两种可能的回答:(1)它们有不同的历史;(2)它们有不同的持存条件。他提出这两种回答都不能成为类型不同的根据。我在"Why Constitution Is Not Identity"中讨论了柏克的论证。

(19)例如,参见P.Unger,"There Are No Ordinary Things",Synthese,Vol.41,No.2,1979,pp.117-154; P.Van Inwagen,Material Beings,Ithaca,NY:Cornell University Press,1995

 

[]L.贝克,美国范德堡大学哲学博士,马萨诸塞大学特聘教。

译者:张卫国,中国地质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讲师。

 

(原载《哲学分析》2017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