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联互通的中心是人与周遭的感应, 而这种感应的基础是身体与世界和他人的动态交互。在古希腊哲学中恩培多克勒就指出人与周围世界之间是同类感应关系, 中国古代哲学中也强调天人感应, 而这种感应的基础是人类通感作用。亚里士多德在《论灵魂》中认为各个器官通道在感觉经验中结合到一起而出现通感的效果[1], 而结合的原因是“人类各器官都统一于心, 连接各器官的通路是血液流动”[2]。《易经·咸卦》中指出:“咸, 感也。柔上而刚下, 二气感应以相与……天地感而万物化生, 圣人感人心而天下和平, 观其所感, 则天地万物之情可见矣”, 因此人与周遭的通感是互联互通的基础, 但是这两种观点都没有解释人类通感的身体性 (现象学的身体) , 虽然亚里士多德已经提到了身体的作用, 但是对于身体的描述还是客观的和机械的。梅洛-庞蒂的身体现象学确立了通感在联通身体—世界—他人时的地位, 并在各个时期1都对通感现象进行了详细论述和探索, 这是其身体现象学思想的集中体现。
一通感作为身体图式的表达
梅洛-庞蒂认为“人类的知觉表现为一种整体性和原初性, 需要自身去发现现象学的统一和现象学的真正意义”[3]viii。而“现代心理学在哥德的引导下, 认为人的各个器官不是完全分离的”[4]60, 器官统一于身体并通过暗含和唤起的方式达到通感感知, 因此各器官相互重叠、相互侵越。当我们看不同颜色的物体时, 会产生不同的情绪, 颜色会有温度。通感不是某种人类的疾病或者人类新奇的创造, 而是一种前反思的、与世界和他人相遇的方式, 也是人类的基本生存方式。人类知觉之所以以通感的形式出现, 是因为人类的身体是一个统一体。不像经验主义将各个器官看作孤立的单元需要相互转换和翻译, 梅洛-庞蒂认为各种感觉不需要翻译就可以交换信息。犹如赫尔德所说:人是一个永远的共通的感觉体, 有时从一边接受刺激, 有时从另一边接受刺激[3]273。身体具有的共通性通感是基于身体图式的感官互通2。身体图式是人类知觉的基座, 通感是身体图式感知世界的表现方式和样态, 更确切地说, 通感是身体图式外部表达的现实性本身。例如, 视觉经验和听觉经验是相互蕴含的, 这种混合经验是感知世界的统一性基础, 而且也是后来话语表达和意义理解的基础。如果身体图式是所有知觉编织在一起的纤维, 那么通感就是编织之后的整体风格。
为了证明通感在知觉中的作用, 梅洛-庞蒂借用格式塔心理学、病理学和儿童心理学的理论和实验支撑其观点。首先, 他认为整个身体及各器官构成一种基本结构, 每一个器官是作为结构的组成部分而凸显出来, 但是, 如果只考虑某一个器官的感知内容和在认知中的作用, 那么这种感知获得的材料将是没有意义和扭曲的, 不能反映人类的真正感知方式, 因此我们在探讨经验时不能脱离身体整体而谈论部分, “视觉材料只有通过触觉意义才能显现, 触觉材料只能通过视觉意义才能显现, 每一个局部运动只有在整体的背景中才能显现”[3]174, 否则就会陷入经验主义的漩涡。因此, 由于身体图式的存在, 通感的外部表达体现为一种统一性, 身体是活生生的意义得以产生和显现的纽带, 而非只是某一具体感知的因素。其次, 梅洛-庞蒂通过病理学证据证明通感的作用, 如, 刺激对侧感觉疾病 (Allocheiria) 患者的右手会在其左手上有感觉, 对于这一现象, 梅洛-庞蒂反对将身体看作是客观的、占有空间的一个解剖学上的拼接物[3]112, 身体本身就是空间, 在身体图式的结构中, 通过通感的方式可以“知道”身体的各个部位3。梅洛-庞蒂指出施耐德之所以不能闭上眼睛做抽象运动, 不是因为他是精神性盲 (闭上眼睛之后其他的感觉器官就不能提供空间的体验) , 而是其正常身体图式的缺失, 导致其自身的空间被客体化, 但盲人就可以非常快速地确定身体被刺激的部位, 而且能做抽象运动, 但这并不需要视觉的空间创建[3]133。因此, 只有病人才有纯粹的触觉, 正常人的触觉和视觉是混合在一起的, 视觉表象和触觉表象只是在行为的统一性中被分割的两种现象[3]137。梅洛-庞蒂还提到, 由于婴儿的器官还没有完全分化, 在3—6个月时会出现一种融合交际能力, 不同的感觉之间有共同的连结和联系的关系[5]145, 儿童开始能感知一个全景结构, 之后会逐渐发展和分化。相反, 如果认为儿童的各种感觉经验需要主体作为一个中介将它们进行综合就会显得有问题, 就会陷入笛卡尔主义的孤立心灵中, 但此时儿童还不具有独立的心灵观, 因此梅洛-庞蒂认为儿童的身体是一个整体, 不区分眼睛、耳朵等给予的感觉, 儿童并没有多样的感觉, “儿童声称他 (她) 能够看到声音其实就暗示着跨感觉的关系的存在”[5]145, 也就是一种通感表达, 这种经历也为成人感知的统一性奠定了基础。
二通感作为身体知觉的样态
通过对知觉的描述, 梅洛-庞蒂强调人类的知觉是不同于经验主义和理性主义所描述的知觉。人类的知觉既不是被动刺激的结果, 也不是来自先验自我对事物的判断, 而是身体与世界、他人交互的原初经验。经验主义将人们获得知觉经验的手段归为, 通过联想和回忆投射将各感知模态获得的知觉内容进行综合, 这些基本的知觉内容就是我们通过各个独立的器官获得的关于事物的“真实”知觉。而理性主义将知觉经验归入先验主体的注意和判断, 知觉事物就是对该事物的判断, 因此, 只有我的知觉是关于某物的时候才是确定的。“理性主义还将身体本身看作是处于存在之外的某个人, 灵魂成了知觉的主体, 意义变得不可想象”[3]246, 亲眼看到或者亲耳听到反而是荒谬的, 身体成了一种摆设。梅洛-庞蒂认为这是对知觉经验和知觉过程的错误描述, 虽然理性主义是对经验主义的一个纠正, 但是它又与经验主义共享了许多东西, 经验主义和理性主义都没有认识到真正的知觉, 只是站在知觉的外部与知觉有一段距离, 都没有把握身体的本质。经验主义将身体看作是机械的、被动的客体, 与此同时, 在理性主义中知觉被看作是脱离身体的, 与判断、推理相关的心智活动, 知觉只是偶尔具身的, 而知觉的综合是通过孤立心灵实体达到的。梅洛-庞蒂认为, 两种知觉解释进路都只是将感觉和运动器官看作工具, 因此并不具有知觉的功能, 但实际上我们的各个器官本身就能感知。
为了反对经验主义和理性主义的知觉观, 梅洛-庞蒂强调回到现象本身。为了达到真正知觉, 梅洛-庞蒂强调应该对知觉本身进行描述, 一方面将活生生的身体提升到现象学研究的中心, 删除独立心灵的位置, 正如康德所说:不是意识在触摸而是通过手在触摸和探索, 手是人的外部大脑[3]369;另一方面以通感作为身体与世界及他人的作用方式, 达到原初的、整体的、前反思的知觉。其实整个的现象学研究都是强调一种原初经验, 在梅洛-庞蒂的《知觉现象学》的第一句话就指出“所有的努力都在于重新找回达到与世界直接原初的接触, 同时赋予这种接触以哲学地位”[3]vii, 而这种原初经验反映在身体行为中就表现为通感。通感在梅洛-庞蒂看来不是知觉的插科打诨, 而是知觉的主要运作机制, 是人类感知世界的最原初的和首要的方式, 也是日常生活中参与世界的最基本样态。通感是一个通则, 我们之所以没有意识到通感 (联觉) 4, 是因为科学知识转移了体验的重心, 以至于我们不会看、不会听, 总之不会感觉[3]266。通感让我们可以通过金子的光泽知道其质地, 从物体的外部感知其内部。梅洛-庞蒂认为各种感觉具有统一性, 在感觉分化之前有一个感觉的初始层, 称为通感现象。通感作为知觉的样态, 在儿童时期表现为感觉间的融合, 而经验主义和理性主义对于通感都是无法解释的。因此, 通感是人类感知世界的方式, 也是作为人类的存在方式而使得人类能持续生存于世。
梅洛-庞蒂还将通感比作人类的双眼视觉, 每只眼睛只是作为一个感知视角, 那么通感就是联通两只眼睛的综合。如果将人类的每个感官看作是孤立的单位, 将经验看作是各个器官的感觉内容的叠加, 那么这种观点只是将身体器官看作是客观的解剖结构, 而非现象学中活生生的身体。因此, 通感作为身体知觉的表现形式, 是连接各个器官的基本通道, 正是因为通感, 身体的各个器官才是统一的, 知觉经验通过通感的作用而表现为一种整体性和统一性, 这种经验是一种化学式的溶合, 而非物理式的添加或去除。梅洛-庞蒂还指出, 知觉的综合不是心灵主体在综合而是身体综合, 身体会在其周围投射某种环境将现象的各个“部分”动态地结合为一个整体系统, 因为身体的感受器随时准备通过协同作用使关于物体的知觉成为可能, 因此, 知觉综合以通感的前逻辑的统一性作为支撑, 是指对主体表达的来自不同身体器官和不同身体功能的大量的感觉[6]114。通感作为身体感知的样态祛除了身体的秘密, 身体不再拥有物体的秘密, 被感知物也不再表现为先验的认识对象。
三通感作为身体与世界的互联互通方式
由于身体器官之间表现出一种通感的统一性, 因此, 身体作为一个整体系统也会以通感的方式去把握世界, 我们与世界的关系是一种“感性”的关系而不是“知性”的关系[7]75, 是身体与世界的交互的通感式表达。梅洛-庞蒂不仅反对经验主义和理性主义的感知观, 而且也反对将器官与身体看作是图形与背景这样的格式塔心理学观。“每一个物体在进入我的世界的时候首先是一种自然物, 由颜色、触觉和听觉性质组成”[3]405, 因此, 我们对世界的把握是身体的各个器官以通感的方式同时和整体地感知物体, 这种整体把握包括了身体各个器官的多维抓取, 这也就是我们把握世界的根本方式。梅洛-庞蒂认为“通过感知经验去辨认物体仅仅是通过探索运动辨认自己身体的一个方面, 因此它们是相同的”[3]215, 也即是说身体的各种感觉的互动使得身体与周围世界和物体的互动和相通。如, 在原始人对物体的感知中, 身体紧紧地粘贴在物体上, 因此从本体论上讲物体是一个跨感觉的实在, 自然世界是跨感觉关系的图式……世界有其统一性, 不需要灵魂把它的各个面相归入一个几何概念[3]381。通感因此成为连接身体与世界的桥梁, 也是人类作用于世界的基本方式。身体作为朝向世界的“原点”, 是通过通感给予世界以意义, 如, 当说热的时候, 身体也会有相应的感觉, 当看到刀子的时候, 会感到它的锋利和材质以及用途, 身体同时也会有刺痛的感觉, 正是在身体的通感中体验到了世界与身体的相通性。对于常人来说, 物体的性质似乎没有对身体产生大的影响, 只是体验到物体的某种性质, 但是在病人中通感是有一种存在的意义的, 如梅洛-庞蒂引用病理学中的实验结果发现, 对于小脑或额叶皮层病变的患者来说, 红色和绿色视角场有助于平移运动, 而蓝色和绿色视觉场有助于急剧而不连贯的运动[3]242, 在这里对物体的视觉能够转换为身体的运动方式, 因此确切地说, 感觉是一种共享, 即通感。
同时, 人类的身体和世界在不断地交互中, 通过通感的作用会出现彼此之间的侵越和交织, 最后达到一种互逆性状态。在《眼与心》中, 他引用安德烈·马尔尚 (Andre Marchand) 的话道出世界与身体的交互, “在一片森林里, 有好几次我觉得不是我在注视森林。有那么几天, 我觉得是那些树木在看着我, 在对我说话”[8]136, 画家和他所画的风景之间的对话是使用通感的方式将身体图式应用于世界的秩序中, 将世界看作是能够与身体进行对话的主体, 使得世界具有一种人的身体图式, 从而达到人与世界的互动和融合。梅洛-庞蒂还指出人类在婴儿阶段, 身体图式呈现液态性, 会以一种完全通感的方式将世界包裹在自身的图式中, 从而达到身体与世界的未区分性。他指出, 当我们说一个物体在桌子上的时候, 我总是在思想上将我自己放入桌子或者物体里面, 我把那些应用于我与外部物体的关系的一种范畴应用于这张桌子或者物体上, 如果缺少人类学的这种关系的分类, 就不会有物体的上下左右关系[3]116。可以看出, 梅洛-庞蒂此处是指人们将身体与世界的交互方式应用于物体之间的关系, 将自身经验应用于对客观世界的描述。除了世界与身体的对话之外, 世界中的物体还会通过通感的方式将其作用于身体, 作为身体的一部分从而改变身体图式。盲人的手杖不再是一件物件, 手杖本身不再被感知, 而是变成了有感觉能力的区域, 手杖扩大了触觉的活动范围, 变成了与视觉具有同样功能的器官。“在盲人使用手杖过程中, 手杖已经不具有长度, ”[3]165因此手杖不再作为一个孤立的客体, 而是作为与身体直接连接的身体部分, 这样的转换伴随着通感, 盲人将手杖作为触觉的器官, 同时也代替了眼睛对周围世界的观察和探索, 这表明器官之间以及器官与物体之间是可以互换和替代的。感觉的各个器官与身体是一个整体, 同时作为一个整体的身体与世界处于一种交互状态中, 正是这种交流, 使得事物被感知, 这种交流不能分出谁是主动或被动, 而是共同交互和相互作用才会出现各种感觉。这也为后期的身体—他人—世界之间的肉身关系埋下了伏笔, 可以说此处是梅洛-庞蒂连接中期的儿童心理学与后期的身体形而上学之间的桥梁。身体通过它的整体和全部感知器官迎向世界, 随之得到某种“触觉”世界。因此, 如果一个现象, 如一种光或一阵风, 只呈现给我的一个感官, 那么它就是一个幽灵, 只有当它碰巧能对我的其他感官诉说时, 比如在景象的动荡中变强和变得可见的风, 才向接近真正的存在。塞尚说, 一幅画甚至包含了景象的气味[3]371。
四通感作为身体间互联互通的基础
在笛卡尔思想影响下, 人们将他人与我严格分离开来, 那么对他人的理解只能通过他人的行为间接地理解, 但对于他人行为意图的判断总是不清晰和不确定的, 因此他心就成了问题。由于胡塞尔将先验自我作为其哲学的起点, 因此他也陷入了唯我论的沼泽, 为了摆脱这种境况, 他提出了主体间性的“结对” (Pairing) 概念, “自我与另一个自我总是必然地在本源的结对中被给予出来。”[9]179但是, 胡塞尔在陈述主体间性的同时预设了先验自我, 他人就是建立在先验自我的基础上的给出, 主体间性依赖联想作为其原始形式, 因此, “结对”现象并不能摆脱唯我论思想。身体间性是梅洛-庞蒂在处理他人问题时, 所提出的解决方案, 是对胡塞尔主体间性思想的延伸和身体化。因此, 胡塞尔在解释“结对”的时候是将其放入一个孤独的内在的语境中来理解的, 个人状态被认为是一个原初的, 而梅洛-庞蒂却认为身体图式转移是在一个融合社会交际能力的语境中, 这种语境是先于任何的视角区别或者我与他人视角的差异, 梅洛-庞蒂对融合社交能力的描述集中体现在“哭声感染”的陈述5[6]124。而融合社交能力的基础是感觉互易 (transitivism) [6]135, 也就是通感, 是指能够迅速地吸收他人的经验和婴儿自身经验。梅洛-庞蒂认为在生命的开始, 儿童没有区分自己和母亲的身体[5]298, 没有一个独立的自我, 但是此时的儿童与他人的交流是一种身体间性的, 如当我假装咬婴儿的手的时候, 他也会张开嘴去回应我的姿势, 这种现象在成人中仍然会表现出来, 如, 触与被触、看与被看、言说和理解等, 因此, 人们交际中可以远距离的共享和通达, 梅洛-庞蒂将这种情况看作是互惠关系或者互逆性6。梅洛-庞蒂将具身主体间性中的互逆性用身体图式转移 (transfer of corporeal schema) 解释, 即立即的 (自动但非反射的) 知觉联系, 通过身体图式转移可以将其他存在作为与我的情感交流, 自我意识也因此会在这一具身主体间的交互中涌现。因此, 身体图式转移要以融合社交能力为基础, 而融合社交能力的出现又是以身体的通感为前提。身体之间的通感感知, 是一种将他人的身体转移为我的感知, 这是一种身体图式的感知, 是对自身器官互联和与世界的互通的通感式表现的扩展, 是一种感知的互换, 如“性欲从它所专门占有的身体的部位向外发出气味或者声音, 在此, 我们遇到了我们在研究身体图式中所发现的身体内部的无声的转换功能”[3]195。
人类的交际是一种肉身的交际, 而不是两个孤立主体的联系, 因此, 对他人的感知首先是身体上的, 我们通过自己的身体感知他人的身体。由于身体的整体性和统一性, 以及身体器官的互通性而表现出通感现象, 因此在与他人相遇时, 我通过身体的不同器官感知他人, 同时各个器官作为身体图式和知觉统一框架的外在表现方式, 通过通感将他人的图式与自身图式连接, 从而形成图式转换。图式连接之后, 身体间形成一个系统, 但是仍需通感作为相互传递的介质和方式。之所以当我握另一个人的手的时候, 我们有他人存在的明证, 是因为另一个人的手代替我的左手, 是因为我的身体在“这种反省”中连接他人的身体[10]。因此, 身体之间会出现一种经验的叠加, 在看到他人承受痛苦时, 我们也会同样感觉到这种痛苦, 当你给别人刮胡子的时候, 自己的嘴也会不自觉地跟着刮胡刀动, 这正说明自我与他人的互通, 而这种互通的基础是通感。我们观看他人的时候, 并不只是视觉的结果, 也是听觉、触觉等的统一把握, 又由于身体的整体性和统一性, 视觉还可以转换为听觉、触觉、嗅觉和运动觉等。一个路过的女人, 对于我来说, 首先不是处于特定的空间地域中的一个身体轮廓, 一个着色的自动木偶, 相反, 这是某种个体的、情感的、性的表达, 这是一个肉体, 她以其活力或其柔弱整个地呈现在她的步履中、甚至呈现在脚后跟对大地的撞击中[11]65。人们是用身体在思索身体, 用通感联通身体, 通感是身体图式转移的基础, 一种跨越隔离人类空间的转移。但是, 也应该认识到, 由于他人与我的距离性, 他人的经历与我的经历不同, 因此通感在身体图式转移过程中, 并不能完全将他人转移为我的经历, 而是与他人共享经历, 但这不是说将他人的经历加到自身的经历之上, 而是在与他人的互通中, 达到以通感的方式来经历存在。
五通感实现身体、世界与他人的互联互通
我们也许在物理空间或者心理空间上是紧挨着的, 也许我们与他人是远离和陌生的, 虽然居住于同一个世界, 但是由于每个人都有一个独立的身体, 而身体作为知觉经验的起点不可能在同一时间占据相同的空间, 因此我与他人对世界的感知视角是不同的。现代社会由于职业的分工, 网络的发展和生活的便捷, 沟通问题成为当前社会的核心问题。正是因为有一个身体, 他人才能与我互通, 世界才能成为一个与每个人相连而又与主体间的我们相通, 之所以能够出现这种身体、世界和他人关联相通的原因是身体图式的通感过程。身体作为一个整体统一于身体图式, 身体的各器官互移而表现出通感, 身体的通感使得人在面对世界时, 以整体感知的方式与世界相连, 从而使得身体与世界能够完整地融合和对话, 没有身体主体与世界客体之分, 只有一个动态的交互系统, 在这个系统中, 人类的生存才显现其存在的意义。同样, 作为一个人就是作为一个人类身体、行为和实践的展现, 从而使得我与他人是公共的和可见的。我的身体是我的身份特征的基础, 同样因为我有一个身体, 他人可以认出我, 而这种认出是通过通感的方式将他人的身体图式连接到我的身体上, 通感犹如一只无形的锁链将他人的身体连接到我的身体之上, 从而形成一个统一和多维视角综合的存在。进一步地说, 身体的通感提供了相互理解的基础。他心问题是因为他人只是被设想为理性的主体和独立的心灵;一旦他人成为具身化的显现, 那么通感就会自动地将身体、世界和他人联结起来, 他心问题就会自动消失。
梅洛-庞蒂在后期思想中提出了“肉身”的概念, 其实就是想重建形而上学, 但是, 他像海德格尔一样, 将诗歌、文学、艺术、语言等看作是哲学研究的中心, 从而打破了传统的科学和哲学思想的束缚, 实现人与人的共在, 人与自然的共生。正是“世界之肉”“野性自然”“荒蛮存在”这些似有神秘色彩的概念引领我们回归形而上学”[7]62。梅洛-庞蒂后期思想中的艺术性回归, 其实与前期的原初经验以及中期的融合社交能力是连续的, 都是追求一种互联与互通, 这就需要通感作为连接的基础。在梅洛-庞蒂看来, 文学艺术能够使得身体、世界和他人统一, 是与通感作为一种文学修辞方式相关的, 在艺术中通感是最能够活灵活现地传递意义的方式, 艺术家与通感有着天然的亲密感。传统科学是一种忘记自己的起源, 自以为已经完成的知觉……重新发现他人和物体得以首先向我们呈现的活生生的体验层, 处于初始状态的“我—他人—物体”系统;唤起知觉, 为了知觉呈现给我们的物体, 为了作为知觉的基础的合理传统, 挫败使知觉忘记自己是事实和知觉的诡计[3]66。梅洛-庞蒂因此强调身体、世界和他人是处于同一个层面的, 而只有这种同一层面的相互激活才能产生知觉, 一种原初的知觉。梅洛-庞蒂强调一种原初状态, 而这种原初状态如果放入人类发展的时间层面就是融合社交能力阶段, 既是说, 在知觉的最基础层面是这样一个系统, 而这个系统之所以能够结合在一起是因为人类具有通感的能力, 而这种通感能力就包括了身体各个器官的通感、世界与我的通感、他人与我的通感。梅洛-庞蒂的通感思想也得到了神经科学的支持, 镜像神经元的研究表明人类在理解他人和世界的时候需要运动系统、身体内脏系统和感官系统共同参与[12]。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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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梅洛-庞蒂.符号[M].姜志辉, 译.北京:商务印书馆, 2005:209.
[11]梅洛-庞蒂.世界的散文[M].杨大春, 译.北京:商务印书馆, 2005.
[12] AMMANITI M, GALLESE V.The birth of intersubjectivity:psychodynamics, neurobiology, and the self[M].New York/London:Norton, 2013:14.
【注释】
1 鹫田清一在《梅洛-庞蒂:认识论的割断》中将梅洛-庞蒂的思想分为:撰写《行为的结构》和《知觉现象学》的前期、40年代到50年代撰写多篇论文的中期以及着手写《可见的与不可见的》的后期。
2 身体图式的定义此处不再详述, 可以参看《知觉现象学》中第一部分第三节, 梅洛-庞蒂对于身体空间部分的描述。
3 此处的“知道”不是经验主义和理性主义传统中所说的有意识的理性理解, 而是一种无意识的身体感知。
4 通感也被称为联觉或移觉, 《知觉现象学》姜志辉译本将其译为联觉, 本文采用Synaesthesia这个词的普通译法, 通感更能表示感觉得相通性的特征。
5 当一个婴儿哭的时候, 其他的婴儿也会跟着哭, 婴儿此时还没有学会区分别人的不舒服与他自己的躯体状态的不舒服, 尽管此时这个婴儿身体没有不舒服。这个哭声的感染表明在人类生活的第一个阶段是一种前交际的, 没有一个人与另一个人的区别, 他们是无名的集体, 一个没有区分的组群生活[6]119。
6 梅洛-庞蒂在早期时将自我与他人的关系看作是一种互惠关系, 后期由于强调肉身的本体论, 因此梅洛-庞蒂会将与他人的关系看作是一种互逆性。两个名称有差异, 但也有相同, 具体的差异我们不再论述, 但此处我们采用它们的相同之处来形容人与人的关系。
(原载《科学技术哲学研究》 2019年0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