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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信的哲学意蕴
 

自信或是否自信是影响人类生活的普遍心理或意识现象,是个体自我评价活动中的一个基本范畴。心理学从实证的角度对自信作过较为深入的研究,然而自信作为普遍的意识现象,就需要从形而上的角度来进行思考。

一、自信的辞学渊源及其哲学规定

现代意义的“自信”在中国的辞源上有一个演化过程。孔子说:“吾心信其成,则无坚不摧;吾心信其不成,则反掌折枝之易亦不能。”这里的“吾心信其成”寓有“自信”的涵意,强调个体在从事某种活动时的信心对于此种活动成功的意义;但“吾心信其成”尚不完全是现代意义上的“自信”“。自信”作为词最早出在《墨子·亲士第一》:“君子进不败其志,内究其情,虽杂庸民,终无怨心,彼有自信者也。”君子处于事业发达时不堕落,处于事业低谷时则不灰心丧气,如能达到此种境界,那么虽地处于寻常巷陌,侧身于走卒贩夫,也不会产生愤世嫉俗之情,这是因为君子对其本心有充分的自信。这里的“自信”有自足完满而不假他求之意。因此,这里的“自信”也就很接近现代意义上的“自信”了。《旧唐书·卢承庆传》中有:“朕今信卿,卿何不自信也。”[1]P2281)我相信你,你为什么不相信自己呢?此处的“不自信”作为自信的否定,其中的“自信”正是现代意义上“自信”一词。

在心理学中,不同研究者从不同的角度对自信进行研究,根据研究工作的需要,对“自信”形成了各自的规定。但一般倾向于把自信理解为“是一个具有复杂结构的心理构成物,是个体对自己的积极肯定和确认过程,是对自身能力、价值等作出客观、正向认知与评价的一种稳定的性格特征”[2]

哲学没有对自信作过较为正式的规定,上海辞书出版社2001年版的《哲学大辞典》中没有关于“自信”的条目,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1987年版的《中国大百科全书》的“哲学卷”中也没有关于“自信”的条目。自信或是否自信是影响人类生活的普遍心理或意识现象,因此哲学必然要把自信作为研究对象,必然要研究关于自信的哲学规定。

心理学把自信分为整体自信和具体自信。整体自信就是个体对自己长期维持的一种自信态度,是对自己的能力、意志、性格、品德、特长等整体的积极肯定的基本观点;具体自信就是个体对自己在某个方面如社交、事业、身体(如外表、体型、身体素质、健康状况等)等维持的一种自信态度。在哲学视野中,整体自信是一个系统,具体自信则是系统的组成要素;具体自信是整体自信的支撑因素,发挥着系统组成要素的功能。作为哲学范畴的自信更侧重于个体的整体自信。

然而,作为哲学范畴的自信比作为心理学范畴的整体自信更概括。整体自信涉及到主体的能力、意志、性格、品德、特长等个体中的整体性因素,其中能力与个体行为的成功与否直接地联系在一起,意志、性格、品德、特长等个体中的整体性因素往往通过能力与个体行为的成功与否相联系。个体的“能力是在素质的基础上,在后天的学习、生活和社会实践中形成和发展起来的” [1]P589),不是天赋的。因此,哲学范畴的自信作为心理积淀的机制就是以能力为标志的关于自身整体的积极肯定的基本观念。

以能力为标志的关于自身整体的自信贯穿于人的行为的各个方面,从而体现在人的整个生命和人生的过程之中。一般说来,人生总存在着自信问题,尽管在人生的各个阶段,自信的表现

各有其特殊性。从这个意义上说,个体对以能力为标志的自身整体的积极肯定的基本观念必然转化为或升华为对自己人生价值的积极肯定的基本观点。这种基本观念体现在个体整体的人生态度上,更集中体现在人生态度的信念或信仰上。一般说来,生活于社会之中的人总体现着对自己人生的依恋,人生在世总存在着对于自己人生的自信。

自信与自爱密切地联系在一起。自爱就是以自在或自为形式体现出来的个体对自己生命的爱护,是个体遵循趋利避害基本规律的“内驱力”。作为个体对自己整体的积极肯定的基本观念,自信是在自爱的基础上生发出来的,离开了自爱的基础或前提就不可能形成个体对自己的自信。而没有自信的人则不可能通过积极的行为来趋利避害,从而就不可能真正地自爱。

自信与自尊是不同的心理机制,前者作为心理机制是以能力为标志的个体关于自身整体的积极肯定的基本观念,后者则是个体对自己“成为人(Person)” [3]P46)的意识积淀,主要涉及到自我价值感,因而是个体较高层次的精神需要;但两者密切地联系在一起。具有自尊心的个体一般都比较自信,个体对自己生命的关注所体现出来的对自己“成为人”的意识积淀,内含着个体对自己整体的积极肯定的基本观念;离开了对自己“成为人”的认同,也就谈不上对自己整体的积极肯定。从这个意义上说,自尊必然转化为自信。自信的个体一般也必然会把对自身的积极肯定态度升华为对自己“成为人”的意识积淀,转化为个体较高层次的精神需要。从这个意义上说,自信必然转化为自尊。自尊与自信可以相互转化,互为因果。

二、自信形成的机制

自信并非与生俱来,而是个体以自己的能动性为中介,在社会中逐步形成的。兹从三个方面来分析自信形成的机制。

(一)自信与实践活动

马克思指出,实践是人得以区别于自然界其他动物的“类特性”[4]P96)。实践活动既有成功也有失败。所谓成功就是指主体的目的在实践活动中得到实现,实践结果由此成为主体所建构的“为我而存在的” [5]P34)事物即为我之物;所谓失败就是指主体的目的在实践活动中没有得到实现,实践结果不但不能成为为我之物,甚至成为害我之物。可以说,一部人类的历史,就是实践的发生和发展史,期间充满了实践成功给人们带来的喜悦,也充满了实践失败给人们带来的沮丧。但从总体上说,实践成功的概率总是大于失败的概率,否则人类就不能生存和发展,更不可能有辉煌的未来。实践的成功或者说实践成功大于失败的历史事实,为人类所特有的自信机制的形成提供了坚实的本体论基础。

黑格尔在讲到实践理念时说:实践理念“是要把自身实在化的冲动”,是把自己“作为现实的东西而与现实的东西对立”,“主体在其自在自为的规定之中所具有的自己的确定性,却是自己现实和世界非现实之确定性”,“主体在这里为自己主张客观性的权利” [6]P522)(注:着重号为原文具有)。列宁十分赞赏这一思想。列宁在《哲学笔记》中指出,在“世界不会满足人,人决心要以自己的行动来改造世界”的实践活动中,存在着“作为规定的主体的存在中所具有的对自己的确信,就是对自己的现实性和世界的非现实性的确信”。[7]P229)主体如果没有对自己的现实性的确信,就不可能发动实践并把实践活动进行下去。而主体对自己的现实性的确信,体现着对自身以能力为标志的整体素质的积极肯定态度,这个确信就成为自信的源泉。

实践活动是物质活动,自信是心理机制,前者属于物质范畴,后者属于意识范畴。属于物质范畴的实践活动如何转化为属于意识范畴的心理机制?确实,意识不能离开意识领域而与处于意识领域外面的客观事物直接打交道,对此休谟早就说过:“我们实际上一步也超越不出自我之外。” [8]P594)解决这一难题的关键就是实践基础上所形成的经验。马克思把“事物、感性”现实、“当作人的感性活动,当作实践去理解”。[9]P16)经验是客观事物在实践基础上通过感官所形成的直接的感性呈现,是客观事物的刺激向意识事实的直接转化。经验由此就成为联结主客观的直接通道。这样一来,主体必然“使自己的生命活动本身变成自己的意志和意识的对象” [4]P96),而主体所进行的实践活动必然形成关于实践活动的经验,进而内化为主体意识。于是,实践活动的成功或实践活动中成功大于失败的经验事实就在主体意识中积淀为关于自信的心理结构,作为心理机制的自信就在主体意识中形成。

(二)自信与他人对于个体的评价活动

个体生活在人与人的相互关系之中,尤其是直接生活在与周围人的相互关系之中。人与人之间的相互关系在本质上都是与利益联系在一起的价值关系。个体实践活动的成功与失败不仅对个体自身有着直接的利害关系,而且对其他人有着直接或间接的利害关系。因此,他人必然会出于自己的利益,对个体实践活动的过程进行评价,尤其会对个体实践活动的成功与失败的结果进行评价。

实践活动的成功或失败总与作为实践活动主体根据的目的和方法联系在一起。目的是实践活动得以发动的动力和进行的方向,“作为规律决定着实践活动” [10]P202);方法是实践活动得以顺利进行的主观手段。合理目的的制定和得当方法的形成都与实践主体的能力直接联系在一起。因此,他人在对个体的实践活动进行评价活动时,必然会指向实践活动主体的能力,必然会对实践活动主体的能力乃至个体主体的总体能力进行评价。

众多他人对个体主体的能力或总体能力进行评价时,一般总以实践活动的成功或失败作为依据,然而又总与他人的各自利益联系在一起,因而各种评价会很不一致。但表面上看起来林林总总的众多他人的评价意见总会体现着较为一致的观点,这就是说,“绝对的普遍物、实体性的东西和真实的东西” [3]P332)在林林总总的杂乱议论中显露出来。于是,众多他人对于个体主体的能力或总体能力的评价意见就成为对于个体而言的社会舆论。社会舆论作为“普遍的、隐蔽的强制的力量” [9]P237$直接生活在其中的个体会产生巨大的影响。

众多他人对于个体能力的直接或间接的评价意见以舆论的形式对个体发生作用,从而对个体自信的形成产生重大影响。众多他人对个体能力予以较为正确的直接或间接评价,就会对个体关于自己能力的评价,进而对个体自信的形成产生较为积极的影响;众多他人对个体能力予以不正确的直接或间接评价,就会对个体关于自己能力的评价,从而对个体自信的形成产生消极的影响。库利在“镜中自我”的命题中说,在许多情况下,“我”对自己的态度依赖于我想象中的他人对于我的态度,自我认识的一个主要成份就是“对别人眼里我的形象的想象”。[11]P118)因此,个体对自己能力估计过高或者过低往往与以舆论形式对个体发生作用的众多他人以直接或间接的方式对个体能力评价的过高或者过低内在地联系在一起。由此就可以理解,个体的自信作为积淀而成的心理机制“一开始就是社会产物,并且只要人还存在着,它就仍然是这种产物” [5]P34

(三)自信与个体的自我评价活动

自信作为以能力为标志的关于自身整体的积极肯定的基本观念,总与个体对自身能力的评价活动内在地联系在一起。主体生存和发展的需要是主体进行评价活动的最根本的出发点。主体能力并不能直接满足主体生存和发展的需要,但能通过主体实践活动所建构的物质形态或精神形态的为我之物,来满足主体生存和发展的需要。由此,主体对自我能力的评价就必须以对主体建构为我之物的实践活动的评价为中介。建构为我之物的实践活动成功与否,同作为实践活动的主体根据的目的的合理与否以及方法的得当与否联系在一起。而主体能否制定合理的目的和形成得当的方法,就直接与主体的能力联系在一起。

在对自我能力的评价活动中,主体将自身生存和发展的需要作为评价标准。主体生存和发展需要不仅与主体的内在结构联系在一起,而且与主体与外部世界之间的联系紧密相联,因此,主体生存和发展的需要成为一个具有底线的向上发展的变量。然而,主体需要作为一种摄取状态总意味着尚没有得到满足,由此,主体对自身生存和发展需要的理解和把握就往往以自我期望的形式表达出来。既然是“理解和把握”,就不是机械的“如实反映”,这体现着主体在理解和把握中的能动性。健康的自我期望不是要比其他所有的人都强,而是要做最好的自己。在自我评价活动中,主体以自我期望为现实标准,通过实践活动的中介,对于体现于制定目的和形成方法中的主体能力赋予肯定性的评价或否定性的评价。

一般而言,只要主体生存着并且发展着,就意味着主体实践活动的成功或者说成功大于失败。这也就意味着通过实践活动的建构物所体现出来的主体能力总在一定程度上能够使主体生存和发展的需要得到满足,由此使生活于社会的人总具有对于自己生存和发展的自信。一个人对于自己人生价值的肯定是与其对于自己人生的自信内在地联系在一起的。

特殊而言,不同的主体在其生存和发展中总会遇到不一样的成功与失败,由此可以折射出主体实践活动中所体现出来的能力是不一样的,甚至相差悬殊。根据夏甄陶的“主客体相关律” [12]P7)主体能力相差悬殊,导致主体通过实践活动的建构物对于主体需要的满足状况相差悬殊(当然必须满足主体生存和发展需要的底线),进而就导致主体自我期望相差悬殊。这就是说,在自我评价活动中,不同的主体用不同的自我期望作为现实的评价标准,通过实践活动的中介,对于体现于其中的主体能力,在大多数的情况下,仍能赋予肯定性的评价。这就能说明生活于不同状况的人,尽管有些状况从局外人看起来似乎十分悲惨,仍具有对于自己生存和发展的自信,仍表现为对于自己人生的依恋。

在自信形成机制的三个环节中,“自信与实践活动”的环节是自信形成的基础。从人类历史看,成功或成功大于失败的实践活动为个体的自信机制的形成提供了坚实的本体论基础。从个人的成长史看,人生总是“既采摘过快意的玫瑰,也跋涉过失意的沙漠”,从中吸取经验和教训,从而使自己的人生道路成功多于失败。“自信与他人对于个体的评价活动”的环节是自信形成的重要条件。他人尤其是以社会舆论的形式所实施的对个体的评价,对个体的自信机制会产生重大影响。米德说个体是社会建构的产物,由此我们也可以说,个体的自信机制是社会建构的产物。“自信与自我评价活动”的环节是自信形成的关键。个体对自我能力的评价活动是个体自信机制形成的直接因素。个体自信机制的扭曲,即个体的自卑心理和自负心理,也总可以从对自我能力评价的失误中找到根源,从而得到解释。实践活动对个体自信机制所起的基础作用以及他人对个体的评价活动对个体自信机制所起的重大影响,归根到底都必须以个体的自我评价活动为中介;离开了个体的自我评价活动,实践活动以及他人对个体的评价活动都不能在个体的自信机制中真正发生作用。

三、作为自信两极的自卑和自负

生活于社会中的人一般总具有对自己生存和发展的自信,因而,在这个总体性的问题上过度自信即自负或者缺乏自信即自卑,就意味着作为心理机制的自信即主体关于自身整体的积极肯定的基本观念发生扭曲和变形。兹对自卑和自负的机制分别作些分析。

通俗地说,自卑就是“轻视自己,认为无法赶上别人” [13]P1534)。规范地理解,自卑作为积淀而成的心理机制就是以过低地估计以自己能力为标志的关于自身整体状况的消极的基本观念,是自信的扭曲和变形。导致个体自卑的因素很多,例如智力方面的因素、身体方面的因素、相貌方面的因素、社会地位方面的因素、家庭出身方面的因素、学位方面的因素等。但这些因素之所以能起作用,最主要的是因为个体过低地估计了自己的能力,或者说,个体不能正确地评价与这些因素直接或间接地联系在一起的自身的总体能力。

阿德勒对自卑作了很深刻的分析。他认为,人的自身身体缺陷和人与限制其需求的环境之间的冲突,会造成“一个人在面对问题时无所适从的表现” [14]P46)。他把这种无所适从的表现理解为自卑感,而自卑感是人的一种紧张状态,“我们每个人都有不同程度的自卑感”;并认为“没有人能长期地忍受自卑感,人类正是通过思维而采取某种行为,来解除自己的紧张状态”。[14]P46-,因此,自卑感并不一定是坏事,而是蕴藏在一切人的成就后面的激励力量,人类的行为都是出于对自卑感的克服以期获得“优越感”。从这个意义上说,“人类的全部文化都是以自卑感为基础的”。[14]P50)阿德勒的分析为自卑的哲学研究提供了宽广的空间。

自然,自卑感并不直接就是优越感。具有自卑情绪的个体缺少应有的气魄和胆量,不能勇敢地直面人生中遇到的困难,不能以积极的态度面对人生,常常谨小慎微,多愁善感,接受未经竞争的失败,因而是生活的弱者。自卑到极致的个体就会失去生活的信心,甚至了断生命。要克服个体的自卑情结,就需要分析形成自卑心理机制的各种原因。

根据上面对于个体自信机制形成三个环节的分析,也可以从三个方面来分析个体自卑机制的形成:

其一,自卑与实践活动。主体不容易直接理解和把握自身的能力,而必须通过主体的建构物来理解和把握体现于其中的能力。这就使个体对自己能力的评价在很大程度上依赖于自己对于实践活动成功和失败的理解。一般说来,人生在世,总是成功大于失败,因而在对自己能力的评价活动中,个体总赋予自己的能力以肯定性的评价意见。这就使得生活于社会中的个体一般对自己的人生具有自信。然而,由于主体没有正确地评价成功与失败对于个体自身的影响,尤其是在一段时间内主体的实践活动中失败多于成功,就往往会使个体过低地估计自己在实践活动中所体现出来的能力。这种对自我能力的错误评价长期积淀下来,就会在个体意识中形成自卑的心理机制。

其二,自卑与他人对于个体的评价活动。由于主体不容易直接把握自身的能力,而常常需要通过他人的评价来间接地理解和把握自己的能力。而他人对于个体的评价往往以他人自己的利益为现实评价标准,因而往往会过低地评价个体的能力。众多他人对个体的错误评价会以社会舆论的形式对生活于社会之中个体对自我能力的评价产生重大负面影响。这种情况长期积淀下来,就会在个体意识中形成自卑的心理机制。

其三,自卑与个体的自我评价活动。在个体的自我评价活动中,主体如果不能根据主体需要的满足状况不断地正确调整自我期望,以错误的自我期望作为现实标准往往会对自我能力赋予否定性的评价。这种情况的不断反复就会在个体意识中形成自卑的心理机制。在自卑机制形成的诸多方面中,自卑与个体的自我评价活动的方面最为关键,因为个体对自己实践活动成功与失败的错误理解以及他人对个体能力的错误评价对个体所产生的影响和作用,都要以个体对自己能力的评价活动为中介。

自卑形成的这三个方面如果叠加在一起,就会使个体形成放大的自卑情结。患有这种自卑情结的个体将自己局限于“他觉得能够主宰的环境之中”,“以此种方式,他为自己筑起了一座窄小的城堡,关上门窗并远隔清风、阳光和新鲜空气,虚度一生”,“退缩的最彻底的表现是自杀”。[14]P48

词典上的“自负”有两个涵意:一是“自己负责”,如“文责自负”;另一个是“自以为了不起”,如“这个人很自负”。[13]P1535)本文的“自负”显然是指后一个涵意。“自负”亦作“自!”,如“《淮南子·诠言训》‘:好勇则轻敌而简备,自!而辞助’。” [1]P2281)规范地理解,自负作为积淀而成的心理机制就是以过高地估计以自己能力为标志的关于自身整体状况的消极的基本观念。自负与自卑一样,是自信的扭曲和变形。如果说自卑是自信扭曲和变形的一端,那么,自负则是自信扭曲和变形的另一端。

自负的人往往自己有一分能耐,却当作十分来估计和运用。因此,自负的人喜欢表现自己、攻击别人,发展到极致,自负会变为狂妄、独断。在一个浮躁的社会里,很容易产生自负的人。《三国演义》给我们塑造了一个很有典型意义的自负形象,这就是马谡。马谡及其失街亭的故事把自负的形象及其危害刻画得可谓淋漓尽致。

自负发展到极致就会成为自恋。自恋(Narcissim),源自希腊语Narkissos,其对应的英语为Narcissus,指水仙花。在希腊神话中,美少年Narcissus因为爱恋自己在水中的倒影,憔悴而死,变成了水仙花。1914年,弗洛伊德在《论自恋》中首次系统地论述了自恋,把自恋纳入精神分析领域。1968年,美国精神分析学会将自恋定义为一种心理的兴趣极端地集中在自身的病理现象。自恋者高度自我关注,极其乐观地评价自己,对他人对自己的注意和羡慕有着持续的需求,对自己有着特别的自我优越感,对权力、成功和名誉有着反复的幻想。[15]P175)很多心理学家认为,常态人群中普遍存在着自恋倾向,当然仅仅是一种倾向而已,因此,可以从普遍人格特质的角度对自恋进行实证研究。

与自卑机制的形成相对应,我们也可以从三个方面来分析自负机制的形成。主体没有正确地评价成功与失败对于个体自身的影响,尤其是在一段时间内主体的实践活动中成功多于失败,就往往会使个体过高地估计自己在实践活动中所体现出来的能力。这种对于自我能力的错误评价长期积淀下来,就会在个体意识中形成自负的心理机制。在某种情况下,众多他人往往会至少在口头上过高地评价个体的能力,并以社会舆论的形式对生活于社会之中的个体对自我能力的评价产生重大影响。这种情况长期积淀下来,就会在个体意识中形成自负的心理机制。在个体的自我评价活动中,如果主体不能根据主体需要的满足状况不断地正确调整自我期望,在自我中心思想的影响下,以错误的自我期望作为现实标准的自我评价活动也往往会对自我能力赋予过高的评价。这种情况的不断反复就会在个体意识中形成自负的心理机制。

自卑和自负是自信心理机制扭曲和变形的两个极端,一个是过低地估计了自己的以能力为标志的整体状况,一个是过高地估计了自己的以能力为标志的整个状况。前者是窒息才华的囚笼,后者是束缚聪明的绳索。然而“两极相通”,自卑与自负在一定条件下往往会相互转化。自负的人由于过高地估计了自己的能力,往往会产生较高的自我期望,一旦受挫,自我期望不能实现,就极易走向“自卑”;自卑的人由于过低地估计了自己的能力,往往会形成较低的自我期望,极易由于偶然成功而飘飘然,于是就认为自己有超人的才能而走向“自负”。

自负和自卑两极相通,还表现在自负往往以自卑的形式体现出来,如内心十分瞧不起别人的人往往会以谦虚甚至自卑的假象出现在别人的印象中;而自卑则以自负的形式体现出来,如一个内心十分自卑的人则在人面前往往会以过分自信的形式即自负的形式表现出来,因此,“一个喜好夸口的孩子,即会表现出其优越情结,可是,如果我们观察他的行为而不管他的话语,那么我们很快便能发现他其中的自卑情结。” [14]P48-49)这当然是一种假象,然而却从又一个方面说明了自负和自卑两极相通的复杂性。

自卑与自负都是关于个体自身的消极心理机制,持有自卑和自负心理机制的个体不能正确地认识自身,不能正确地对待人生。“自卑”的人应该相信“天生我材必有用”,努力挖掘自己的潜在智慧,奋发图强;而“自负”的人应该懂得“伟大是谦虚的别名”,当取得成绩时,要正视自己的不足,从而形成对于人生的自信。

四、自信对人生的意义

人生就是人的生存和人的生活,事业和幸福是与人生密切联系在一起的两个内容。自信则与事业的成功和幸福感联系在一起,因而自信就与人生意义联系在一起。人生在世总要为社会、家人和自己做些有意义的事,成就事业是人生的题中应有之义。成功的人生中没有碌碌无为,总是与事业联系在一起的,尽管事业有大有小。而自信是成就事业的必要条件。

马克思说:“在科学上没有平坦的大道,只有不畏劳苦沿着陡峭山路攀登的人,才有希望达到光辉的顶点。” [16]P26)个体在成就事业的过程中,犹如“沿着陡峭山路攀登”,总会遇到很多难以想象的困难和障碍,这就需要有对自己人生中事业目标的确信,即“对自己的现实性和世界的非现实性的确信” [7]P229)。一个人有了自信心,就会对人生中形成的事业目标产生执著的追求,从而产生克服困难和跨越障碍的极大热情,才能在所遇到的困难和障碍面前“不畏劳苦”、不屈不挠、艰苦奋斗。有人研究了中外53名学者(包括科学家、发明家、理论家)和47名艺术家(包括诗人、文学家、画家)的传记后发现,除卓越的智慧外,他们还有一些共同的人格特征,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坚信自己的事业一定会成功。[2]可见,自信对于人生事业的意义。

群体是个体存在的普遍形式,因此在成就事业的过程中,个体总要与他人合作,更何况很多事业本身就是一群志同道合的人共同努力的结果。个体与他人合作的一个重要条件就是要正确地对待他人,尤其要正确地对待与之合作的人。正确地对待他人与正确地对待自己是相对应的,一个连自己都不能正确对待的人即没有自信心或自信心扭曲或变形的人,很难设想他能正确地对待他人。具有自卑心理的人在与他人的合作中往往没有主动性,而合作没有双方的主动是很难持续下去的;具有自卑心理的人往往有超出常人几倍的自尊需求,在与他人的合作中往往会因一点点小事就可能受到巨大的损伤,与这种人在一起往往很难合作。因此,“相信自己是信任他人的基础和前提,很难想象一个自我怀疑、连自己都不相信的人能够信任别人。” [2]此相反,具有自负心理的人在与他人的合作中喜欢表现自己,攻击他人,甚至嫉才妒能,这就很容易导致人际关系的紧张,而合作没有和谐的人际关系是很难进行下去的;具有自负心理的人常常是独断专行,听不得半点不同意见,极易造成决策失误、机会丧失,从而导致事业的失败,由此也就显然很难使合作进行下去。由此可知,自信是与他人合作的必要条件,从而也是事业成功的必要条件。

人生在世,心理健康是人生幸福的一个重要因素。幸福是“人类追求的永恒目标” [17]P1)。人生幸福是与幸福感联系在一起的。幸福感是一种主观体验,是人们对自己生活所做出的总体性的主观评价,是衡量一个人生活质量的综合性心理指标。幸福感由生活满意度和情感体验两个基本因素组成,其中,情感体验又包括如愉快、轻松等的积极情感和抑郁、焦虑、紧张等的消极情感。

积极的情感体验是心理健康的主要内涵,反之,消极的情感体验则体现着心理不健康。个体的自信心是心理健康的一个重要标志。心理学研究表明,自信与愉快和轻松存在着明显的正相关关系,而与抑郁、焦虑、强迫、恐怖等呈显著的负相关关系。而“抑郁、焦虑、强迫、恐怖”等则直接或间接地与自卑心理联系在一起,因为具有自卑情结的人“已经默认了自己的软弱和无能”,从而“为自己筑起了一座狭小的城堡” [14]P48)。一个有这样或那样心理问题诸如抑郁、焦虑等的人是不会感到幸福的。具有自负心理的人往往会表现出“世界皆浊,唯我独清”的主观感受,这种人很难与他人相处,别人对于他也往往是敬而远之,于是具有自负情结的人往往会感到一种“孤家寡人”式的孤独。具有自负情结的人甚至会产生弗洛伊德所谓的“自恋”。由此,自负的人也就“为自己筑起了一座狭小的城堡”,从而与自卑的人一样,把自己封闭起来。于是,具有自负情结的人就会从另一极与“抑郁、焦虑、强迫、恐怖”等联系在一起。因此,与具有自卑情结的人一样,自负的人也是不会感到幸福的。自卑和自负情结从反面说明了幸福是与自信内在地联系在一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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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载《江西社会科学》2010年第3期。录入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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