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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克思主义发展路径的几点思考
 

提要:当代马克思主义理论发展主要有三条路径:回归文本、借鉴西方学者的研究、面向时代和实践。在三种路径中,回到文本是前提,借鉴西方是参照,面向实践是根本。当前马克思主义理论发展亟需解决的问题之一,是超越路径依赖,实现不同研究路径的互补,使三种路径之间既保持一种必要的张力而并行发展,又相互借鉴和补充。实践路径是马克思主义理论发展的主渠道,为此,特别需要确立研究的主体意识、问题意识和超越意识。

关键词:马克思主义理论  研究路径  回归文本  西方马克思主义

 

当前马克思主义理论发展面临着前所未有的机遇。“前所未有”表现在三个方面:一是时代和实践需要马克思主义的指导,也为其创新提供了新的问题和新鲜经验。二是马克思主义学术研究格局确立,开启了文本解读和阐发的研究路向。三是西方马克思主义研究成果的译介,提供了马克思主义研究的新视角。如何理解及实现三种路径的统一,关系到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理论发展的前景。

马克思主义理论发展的路径之一,是回归文本。

对文本的学术化阐释,是马克思主义发展的理论和历史依据。以往对马克思主义的理解,总是强调唯一性,定于一尊,不允许有其他的解释。从实现意识形态功能来说,这一做法不无理由,但同时也造成了相关研究中的单一性甚至僵化,似乎马克思主义理论只能有一种形态,其他的皆为谬误甚至异端邪说。事实上,任何理论都是多方面、多层次的,可以给予不同视角或层面的阐释和发挥,马克思主义理论亦不例外。内容的博大精深、新文本的陆续发现以及时代的变迁,决定了无论从逻辑还是历史看,对马克思主义的理解都不应只有一种理路。多样性的理念,使马克思主义研究的学术取向成为可能和必要,而学术取向的重要表现,是回归文本,即通常说的“回到马克思”。

回归文本是马克思主义研究的历史起点。回归文本当然要做出深入的版本考证,明确相关的语境,厘清字句的原意,分析语句的逻辑关联,以及探究某一观点在理论体系中的地位等。但回归之要义并非拘泥于文字,而在于阐发真精神,或如德里达所说的马克思的“某种精神”[1] ,这就是它的理论内核,基本原理和方法。库恩认为,任何科学理论都有其基本规范(范式),规范是在科学活动中被公认的范例。“这些著作的成就足以空前地把一批坚定的拥护者吸引过来,使他们不再去进行科学活动中各种形式的竞争。同时,这种成就又足以毫无限制地为一批重新组合起来的科学工作者留下各种有待解决的问题。……凡是具备这两个特点的科学成就,此后我就称之为‘规范’”。[2] 拉卡托斯认为,科学理论(研究纲领)有外围和核心之分,“研究纲领有一个根据约定而接受的(因而根据暂时的决定是‘不可反驳的’)‘硬核’。”[3] “硬核”就是理论的核心,它是整个研究纲领的基础理论部分,是理论大厦的基石。马克思主义的核心内容显然属于“规范”和“硬核”之列。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内核主要包括两个部分:一是价值取向上的,如追求人的解放和发展;二是科学认识上的,如实事求是原则、实践批判精神,以及唯物史观的基本原理等。在最深层的本意上,马克思思想的特质在于其坚不可摧的批判性和对人的发展的价值追求。有的学者主张当代马克思主义发展应“坚守内核,放宽外围”,这无疑是回归马克思应当采取的态度。而“坚守”的前提,是对内核的挖掘、梳理和厘定。

为达至回归真精神、拓展新视域之目的,要特别注意“马克思思想”与“马克思主义理论”之间的历史和逻辑关联,辨析且合理界定两种表述之间的关系。

以哲学论域为例。近几年学界在重新解读马克思哲学文本时使用的“马克思哲学”一词,在内涵上不同于以往常用的“马克思主义哲学”。前者专指马克思本人的哲学思想,后者则既包括马克思本人的思想,也包括后人对它的解释和发挥,还包括将要建构的当代形态。这两种称谓的区分是有意义的:从诠释的角度看,二者存在诸多区别,因为由于时间间距、时代境遇以及立场和任务的差异,在马克思以后,人们对他思想的各种梳理、解释与阐发,不仅存在着“意义”的遗漏,也存在着“意义”的添加。一方面,后人在理解马克思本人的思想时,存在着诸多歧义,在一些问题上见仁见智,各执一词,另一方面,后人在发挥、发展马克思思想的同时,往往会不同程度地离开甚至违背了他的本意。由此,马克思之后,以其名字命名的思想和理论已朝着几个独立甚至于相互矛盾的方向发展。既然存在歧义和误读,建构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当代形态理应以清理马克思的思想基础为前提。有鉴于此,为了清晰地厘定文本原意,首先将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研究论域限定于马克思本人的思想并以“马克思哲学”表述,是合理的,也是必要的。这一道理,可以推及到对“马克思思想”与“马克思主义理论”关系的理解。

上述分析,是就“马克思思想”与“马克思主义理论”历经的时代差异而言的。从内在联系和继承发展的角度看,二者则具有根本上的一致性:“马克思思想”是“马克思主义理论”的特定(初始的、原生的)形态,“马克思主义理论”是“马克思思想”的展开和发挥。

回归马克思面临的一个问题是,文本阐释是否允许主题先行或先入为主,是否应带着问题(时代和实践)去解读?我们认为,主题先行是必然的。科学哲学家汉森曾提出“观察渗透思考”,否定了“中性观察”的可能性,解释学则肯定了“先见”的合理性。对马克思思想的解读亦当如此。回到马克思,当然是回到19世纪的马克思,但问题在于,虽然我们可以回到19世纪的文本,却不能回到19世纪的情景,更无从获得19世纪的体验,而文本的解读是有场景的、当下的。因此,任何文本阐释,都必然会渗透先入之见。先入之见的形成和确定,与其自发,不如自觉。主题先行又是必要的。回溯是为着前行,从时代性看,当今的马克思主义研究,应深度反映现实的变化,重在其当代性和当代价值的阐发。从理论建构的目标看,我们所欲建构的是马克思主义理论的“当代形态”。基于此,正像儒学渊源于孔子的思想、保持着其内核和精髓而又不能还原或等同于孔子的思想一样,当今时代和语境中的马克思主义,无论作为一个流派还是学科,已不应该也不可能还原为马克思个人的思想,而必须是一种说明和发挥,即应定位为广义的“马克思主义理论”。从“马克思思想”转换到“马克思主义理论”,是现实发展的需要,也是理论演变之必然。

着眼于马克思主义理论当代形态的建构,“回归文本”既要认真回到当年的马克思,注重文本的依据及历史语境的体认,或至少应有文本分析、引申意义上的根据;又要着眼于发展当代的马克思,不拘泥于文本的具体内容和表述,根据马克思的基本思想和方法,在马克思与当代实践的对话中呈现其当代性,在文本解读与时代“解读”的结合上阐释现实生活,拓展和深化理论视域。

马克思主义理论发展的路径之二,是借鉴西方学者的研究方法和成果。

如上所述,马克思之后的马克思主义已朝着几个独立甚至于相互矛盾的方向发展,其中重要的一支,便是西方马克思主义。由于历史境遇和理论视角等原因,西马(西方马克思主义)解马(马克思)存在着诸种误读,但同样不容否认的是,这种身处发达资本主义社会和生活境域中的视角,自有其独到之处,可以洞察到一些他境域和视角难以察觉和体认的东西。

研究和借鉴西方马克思主义所以必要,是因为这种研究和借鉴有助于认识当代资本主义,有助于确立新的研究范式和方法,有助于反观我国的现代化问题。

西方马克思主义对马克思解读一个显著的特点,是秉持强烈的批判意识,深植于当代语境,直接关联现实的社会问题及日常生活,可谓西方社会现实问题的一面镜子。透过这面镜子,可以深度地透视当代资本主义的现状及本质。西方马克思主义解读马克思的另一特点,是方法自觉和创新,确立了不同于传统解读的新的方法和理路,对于以多样化的方式阅读马克思提供了启示和借鉴。对此二者,学界已有深入的探讨。

借鉴西方马克思主义研究最为显著的意义,是以之反观我国的现代化问题,在现代性批判中建构马克思主义理论的当代形态。

从社会现代化进程来看,我们正在经历西方国家业已经历的过程,可以说,西方现代化过程中产生的问题,许多都已在我国重现。现代化是共性与个性的统一,其共性体现在社会影响上,既有正面的,如促进经济、社会、科技和文化快速发展,也有负面的。就人的发展和社会进步而言,负面的影响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一是价值缺失,重占有甚于重生存,拜金主义、消费主义盛行,信仰危机,道德失范,资源浪费,环境恶化。二是过分重视手段的正确性而忽视目的合理性,功利原则和工具理性被推崇至极端,人的发展片面化。人在生产体系中成为机器的附属物,缺乏活动自由,丧失工作兴趣和创造欲望,生存的目的被手段遮蔽。三是科技的负面效应趋显。科技在军事等领域的不当运用,直接威胁着人类的生命安全,高新科技来了“克隆人”等一系列社会、伦理的问题。

一些学者将现代化的负面影响称为“现代化问题”或“现代化通病”。“通病”一词,表明了其普遍性,即凡现代化进程都会产生的与其本质关联的问题。全球化背景下,现代化通病已成为一切国家现代化进程必然的“衍生物”。我国的现代化建设固然有自身的特点,如体现在资源环境方面、生产力发展水平方面、社会制度方面、文化和意识形态方面等等,同时,又符合现代化的一般特征。这意味着我们不仅可以取得并享受现代化的成果,也会遭遇到现代化问题。

西方学者对现代化的反思和现代性批判,往往是通过对马克思思想的阐释进行的,他们的马克思思想研究,具有鲜明的现代或后现代背景。例如对于马克思思想的精神价值和意义,西方学者就早有体悟并深度的时代性解读。他们结合现代性问题,深入挖掘和阐发了马克思社会历史理论的精神解放和文化批判意义。一些西方马克思主义学者,鉴于西方“文明社会”对金钱、商品的崇拜和对人的价值的漠视,试图为之提供“解毒剂”,以“恢复对人的信念”。为此,他们对马克思主义尤其是其哲学作出了“人学的”阐释,认为,马克思哲学来源于西方人道主义的哲学传统,这是人类尊严和友爱的传统,这个传统的本质就是对人的关怀。在他们看来,马克思的哲学代表一种抗议,抗议人的异化,抗议人失去他自身,这种抗议是反对西方工业化过程中人失去人性而变成机器的现象,它充满着对人的信念;马克思哲学的核心问题是现实的个人的存在问题,他主要关心的事情是使人作为个人得到解放;马克思的目标,是使人从经济需要的压迫下解放出来,在精神上恢复完整的人性,使人的个性得到解放,与他人及自然处于统一而和谐的关系中。

这种对马克思思想的“人学”阐释,特别是对其精神解放意义的阐发,固然难免视角上的主观性,例如将马克思哲学批判的意义主要归结于追求精神解放或许淡化、回避了主要的东西。但同时更应该看到,这一阐释开启了马克思主义社会批判意蕴的转换,凸显了其精神、文化批判的价值,展开和发挥了以往马克思思想解读中未曾注意到的“人文意义”。更一般地看,由于政治、经济、文化、社会等方面的背景,西方学者的马克思研究无疑具有时代的前沿性。考虑到我们当下和未来的经历和问题,着眼于马克思思想与时代的对话,上述(对我们来说是)前瞻性的研究,无疑具有前车之鉴的价值。

西马解马,是时下马克思主义研究中流行的做法,可谓用“第三只眼睛”看马克思主义。它山之石,可以攻玉,如上述,一方面,马克思主义从来就具有世界历史意义,且在全球化背景下这一点日趋凸现。西马的研究作为马克思主义对当代西方社会现实的一种解读和阐释,对于我们透视西方社会、认识和间接地感悟当代资本主义,具有不可替代的价值。另一方面,现代化进程的原发性,决定了这种“他者”的研究对于反观我国的社会现实,具有重要的启示和借鉴意义。概言之,西方马克思主义开阔我们的研究视野,拓展了研究空间,开启了马克思主义理论研究的新路向。

马克思主义理论发展的根本路径,是面向实践和时代,即实践阐发的路径。

作为当代实践和社会生活之理论指导的马克思主义,既不能停留于原始文本,也不能满足于以往的解释和发挥——无论是我们自己的还是西方学者的解释和发挥。这就要反映时代特征和现实生活,总结实践发展的新成果。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需要在实践中发展马克思主义、建构马克思主义的当代形态,也提出了一系列有待解答的新问题,创造了许多有待阐释和提升的新经验。

马克思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指出,“哲学家们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4] 他和恩格斯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又指出,“全部问题都在于使现存世界革命化,实际地反对并改变现存的事物。”[5] 这两段论述表明了马克思主义改造世界的使命及其存在的意义,揭示了其根本特征:面向现实、指导实践,这是马克思主义理论生存和发展的根基。

当前马克思主义发展亟需解决的问题之一,是实现上述三种路径的互补。

毋庸讳言,在当前的马克思主义研究中,一定程度上存在着三种路径相互隔绝甚至排斥的状况。不同路径的研究往往各说各话,缺乏深度的对话、交流与融合。从方法论上分析,不同研究路径相互隔绝的原因之一,是过分的路径依赖:视路径为圭臬,一叶障目、画地为牢,为路径所累,过分强调某种研究路径的优越性、至上性和唯一性。路径自觉本是理论研究成熟的表现,但过分的路径依赖,则会有意无意地导致路径排斥,使研究态度和方法陷入某种面性。如文本研究中的解释保护和解释垄断,为回归文本而回归文本,以“考古”的眼光看待马克思,视文本为“文物”,限定马克思思想的研究论域和范围,只能照着讲,不能接着讲,拒绝发挥和重建,拒斥当代性和当代价值的阐释;又如借鉴西马研究中的主体性缺位,言必称西马,止于代他人言,甚至以西马作为马克思主义学术研究合法性的尺度;还如传统研究中囿于马克思主义解释的唯一性及仅强调其意识形态功能,否定研究中的学术化取向等。这些倾向都不同程度地造成了研究中的唯我独尊、互相疏离、相互轻视的心态,不利于马克思主义理论的综合创新。

基于开放性和多样性理念,不同的研究路径显然各有侧重而不能相互替代,更不能非此即彼地相互排斥。由于差异和特色,三种路径之间应保持一种必要的张力,并行发展。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三者互不相关。正相反,差异和特色表明,不同的研究路径有优势亦有局限,从而应当相互借鉴、补充与融合。互补是事物的基本特性,是认识的基本方法,当然也为马克思主义研究所必需。因此,应确立三种路径相互补充、分中有合、合中有分、殊途同归的格局。

马克思主义研究路径是多样的,但各路径的作用和地位又是不同的。研究路径的作用和地位,取决于对马克思主义的定位,即马克思主义“为何”(是什么),而“为何”又决定于马克思主义“何为”(做什么)。这里的关键在于:马克思主义是“过去时”、“完成时”的,还是“现在时”或“ 进行时”的?答案显然是后者,即马克思主义是动态的、正在生长的活的文本,而不是静态的、既成的“标本”。 作为一种活的思想,马克思主义的定位决定于它的使命。任何承载实践价值的理论(而不仅仅是学术研究的对象)都直接或间接地指向实践和生活,这一点对以“改变世界”、“实际地反对并改变现存的事物”为旨归的马克思主义而言尤为明显。循此逻辑,在三种路径中,回到文本是前提,借鉴西方是参照,面向实践是根本。也就是说,就理论建构的宗旨而言,面对现实和实践是目的,回到文本和借鉴西方,则是更有效达到目的的手段。质言之,实践路径是马克思主义理论发展的主渠道。

生活、实践是理论的源头活水。如果我们承认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的根本使命,是指导实践和生活、深度解答当下及未来社会和人的发展问题,那么其理论建构就应关照社会、回归生活,就应以时代特征和我们的国情为背景,以我们正在做的和将要做的事情为旨归,在与时代和实践的对话中阐发当代意义和价值。尤其应指出的是,与时代对话,须区分两个论域的时代:世界的“时代”和中国的“时代”。通常我们对世界范围特别是发达国家的“时代”关注较多,全球化问题、现代性问题成为热点便是明证。与此同时,对中国的“时代”却注意不够。事实上,由于人口众多、地域广阔、文化悠久等国情,由于地区间、城乡间、行业间和各阶层间发展的不平衡,我们所处的时代是非常复杂的,既面临着前现代问题、现代问题,又面临着后现代问题。国情的独特性,时代和实践的复杂性,表明了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理论建构立足现实之极端必要。

马克思主义理论研究指向现实,在当前,特别需要确立理论研究的主体意识、问题意识和超越意识。

主体意识,即以“我(我们)”为主,以正在经历的生活为背景,切合时代特征和实践要求,实现文本思想的转换,从原生态、次生态转换为当代形态的马克思主义,从马克思个人的思想转换为社会性的群体意识——一种体系性的意识形态和科学认识。问题意识,即生活、实践的分析与提升重于概念的推演,以正在或将要面临的问题为导向,以生活、实践中提出的问题碰撞理论、激活理论,引领理论研究。超越意识,即不停留于文本,不囿于他人。既然经典作家曾反复申明他们的理论是开放的体系,既然与时俱进是马克思主义的内在品质,既然马克思主义已不能归结于马克思个人的思想,当代性和当代体系建构便优越于文本和历史阐释。深究原生态,分析次生态,皆须以当代形态的建构为旨归,以在新的时代和实践语境中达到历史与现实的统一,实现三种路径的视界融合。

 

【注释】

[1]  德里达:《马克思的幽灵》,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21页。

[2]  ST.库恩:《科学革命的结构》,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1980年版,第89页。

[3]  伊·拉卡托斯:《科学研究纲领方法论》,上海译文出版社1986年版,第153页。

[4] [5]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577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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