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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小波的《隶书〈文心雕龙〉》审美解读
   

     山东书法家刘小波的新著《东泥隶书〈文心雕龙〉》,由中国电影出版社(北京)于20077月出版。中国书法家协会主席张海题写书名,中国文心雕龙学会会长、中国国家图书馆馆长詹福瑞撰写序文。

     我是在20078月下旬南京召开的“文心雕龙国际学术研讨会暨中国文心雕龙学会第九届年会”上认识刘小波的。当时,大会组织者在刘勰纪念馆内,展出了刘小波书写《文心雕龙》的各种隶书作品40多件,1600平方尺。观看时,引起我极大兴趣的有两点:一是刘小波的隶书写得好看,耐看,让人看了还想看;二是刘小波10多年来,潜心于《文心雕龙》专题的隶书创作,用各种隶书反复书写《文心雕龙》100多遍,达200多万字,其中《文心雕龙》百米隶书长卷被国家图书馆收藏。

说实在的,我一向喜欢行书和草书,对于隶书从来不感兴趣。这可能是由我的固执的偏见造成的,因为我以为隶书的运笔、结体总有一个模式存在,显得机械、呆板和缺少生气,更难形成自己的风格。但是,看了刘小波的隶书作品着实让我感到震撼。这些作品不仅强烈地吸引了我的眼球,颠覆了我对隶书的审美偏见,丰富了我的书法审美趣味,并渐渐地喜欢上了隶书。当然,在今人书写的隶书中,我尤其喜欢刘小波的隶书。譬如这本《东泥隶书〈文心雕龙〉》就让我反复观赏,爱不释手。该书共有91页,收入27件、89幅隶书作品。这些隶书作品,从书写内容看,有《文心雕龙》一书的篇、段、句;从书写形式看,有小品(包括折扇、团扇和芭蕉扇等各种扇面)、条幅(包括横轴和竖轴)、折页和长卷等。接下来,我谈谈自己的解读心得。

一、谈其师承。书法艺术是最讲究传统和家法的,初学者都要经过临帖摹仿的阶段,都有自己的师法对象,或师碑,或师简,或师帖,各有所选择。如果不是这样,随意书写,要么就不入流,要么就缺少内涵。据刘小波说,他师法的对象主要是《汉司隶校尉鲁峻碑》和西汉简书。其实,从刘小波的隶书作品看,他师法的对象不仅仅局限于此。固然,他潜心临摹《鲁峻碑》多年,学其方劲厚重,古朴自然。但是,让我看,他是转益多师,自成风格。他师碑帖,效法的是《熹平石经·周易》等,其隶书的运笔、结体和书风,大都取之于此;他师简帛,效法的是临沂银雀山汉简《孙子兵法》和马王堆帛书《皇帝书》等,学其波磔的舒展延伸;他师甲骨文,取法其运笔的细劲平直;他师金文,取法其运笔的藏锋厚重;他师魏碑,取法其方笔斩截。这些作为传统的书法艺术资源,在他的隶书作品中都有较为充分的表现。总之,我认为,在刘小波的隶书作品中蕴含着丰富的传统书法元素,尽管不能说其一笔一画皆有来处,但却可以说他的隶书是有根基、有师承的,而且具有比较丰富的传统书法文化内涵。

二、谈其创新。隶书创作难就难在创新,一般的书者总是从“汉隶”的模子中走不出来,时下有些书者或以野为新、或以怪为新、或以丑为新;要么是有骨无肉,要么是有肉无骨;也有结体笨拙如小儿学步的,也有笔画歪斜像老翁颤抖的;要笔意没笔意,要章法没章法,这样的书法作品难看之极。我认为,书法作为一种艺术,就是要给观赏者带来美感享受。这是对于书法艺术的基本要求。刘小波的隶书创新则是走着“求美”的道路,笔变,意变,结体变,万变不离其美。所以,他的隶书作品才好看,耐看,让人看了还想看,具有很大的艺术魅力。

刘小波的隶书创新,主要有两种表现方式,一种是将篆书、楷书和行书等不同书体的元素融入隶书创作,让人有耳目一新的感觉。

先谈将篆书的元素融入隶书之中。本来隶书是继篆书之后出现的文字,因而对于篆书就有所继承,所以将篆书融入隶书是很自然的事。孙过庭《书谱》说,篆书的特点是“婉而通”。所谓“婉”,按我的理解即是“圆”,就是藏锋于中,不露锋芒。这样的线条给人的感觉是柔婉而圆润;所谓“通”,就是笔画粗细始终一致,贯通到底,显得十分流畅。汉代以后的篆书,横、撇、捺、折、勾等笔画在运笔上也追求“圆”(婉)的效果。刘小波将篆书运笔圆润的特点融入隶书创作,同时扬弃了隶书横、波、磔“圆头翘尾”(注意:我不用“蚕头燕尾”一词,因为那不是针对隶书而说的,而且是批评其书法败笔)的书写习惯,创造了一种隶中有篆、篆隶合一的新隶书。譬如其作品《练字》(2006年,136cm×68cm),笔画圆润柔婉,粗细一致,不露锋芒,其中“篆”、“妍”、“分”、“字”、“运”、“画”等字略显圆型笔致,以及结体纵长取势等,都是融入了篆书的某些元素。但是,整幅字从本质上看又是隶书,其笔画圆润有力,运笔挥洒自如,章法大致齐整,显得十分好看。

再谈将楷书的元素融入隶书之中。孙过庭《书谱》说,隶书的特点是“精而密”。因为,与篆书相比,隶书的笔画简化了一些,故为“精”;隶书的结体由纵长取势改为横扁取势,这样以来笔画上下之间的空间减少了许多,从视觉效果上看,故显得“密”。刘小波将楷书笔画自由伸展的元素融入隶书,打破了隶书横扁见方的结体格局,使隶书具有了新的面貌。譬如其作品《序志》(2006年,32cm×22cm×6)就是融楷入隶,楷隶结合的成功之作。该作品除了坚持隶书的一般笔法和写法之外,融入了楷书笔画伸展自如、大体见方的元素,因而显得疏密得当,四满平稳,看起来相当舒服。其中有些字如“来”、“声”、“气”、“夜”、“下”、“不”、“极”、“本”等字几乎与楷书的写法区别不是很大。

后谈将行书的元素融入隶书之中。行书介于楷草之间,运笔随意自由,无拘无束。因为,篆书和隶书都有各自的运笔特点和要求,也就是说有“体”的方圆和规矩。如果不坚守这些“规矩”,那就不是篆书和隶书了。然而,行书“体”的边界比较模糊,是一种最没有“规矩”的书体。刘小波将行书融入隶书,在“规矩”中寻自由,从“方圆”内求舒展,写出了一种随意洒脱的好隶书。譬如其作品《通变诗》(2006年,68cm×53cm),从整体上看是隶书,但是却时时显露出行书笔致,如“文”字一捺,“业”字一点,“其”字一撇,“怯”字一折等,作者既坚守隶书的规矩,又欲突破其束缚,在一笔一画之中寻求舒展自由。所以,这幅字写得充满生气,灵动可爱。

以上三种都只是将篆、楷、行单一书体融入隶书的创作,其实刘小波更多的时候是将两种或多种书体元素同时融入隶书之中,从而形成独特的隶书风格。或将篆书和行书的元素同时融入隶书。如其隶书小品《神思句》(2002年,68cm×68cm,“疏瀹五藏”四字以隶书为主体框架,融入篆书结体,部分笔画略带行书意味,三体合一,厚重典雅,笔笔含骨力,字字有韵味。其多幅作品《宗经》(2005年,198cm×98cm×8)也是融篆、行于隶的成功之作,以篆隶合一为主体,略带行书笔致,显得典雅、厚重和灵动;或将篆书和草书的元素同时融入隶书。如其隶书小品《文心雕龙句》(2006年,80cm×80cm,“体物为妙”四字以隶书为主体框架,融入篆书结体,略带草书笔致,笔笔飘逸,字字飞动,好看亦耐看。其多幅作品《原道部分》(2003年,240cm×90cm×10,隶、篆、草融为一体,尤其是采用屋漏笔法,抖动运笔,横若阵云,竖似漏雨,或如走蛇,或像飘带,满纸洋溢着飞动之气。

另一种则是将甲骨文、金文和简帛文等各种文字的写法融入隶书创作,形成隶书新的书写风范。

先谈将甲骨文的写法融入隶书创作。甲骨文是用刀刻在甲骨上的文字,由于刀锋的缘故,笔画具有平直、细劲和瘦硬的特点。刘小波将甲骨文的这些书写特点融入到隶书的创作中来了。如《总术》(2003年,66cm×66cm)就是这样一幅作品,笔画细劲平直,干净利爽,结体方正,看起来十分带劲。再如多幅作品《才略》(2004年,33cm×26cm×12)也是如此,平直如尺画,细劲若刀刻,方正似棋子,颇见功夫。

再谈将金文的写法融入隶书创作。金文是模铸在青铜器上的文字,尤其是周代中、晚期金文,如《墙盘》和《散氏盘》等,由于铸造的缘故,大多是中锋用笔,不露锋芒,所以笔画显得圆润古朴,遒劲敦厚,十分耐看。刘小波将金文的圆笔写法融入隶书创作,大胆地扬弃了隶书“圆头翘尾”的普通写法,使隶书的笔画更为圆润、遒劲、耐看。如《情采》(2004年,198cm×49cm)就是这样,其中“点”的写法变化多端,或大或小,或正或歪,或单或复,或圆或扁,都浑圆如铸,具有金文的质感。其它笔画也是如此,横平竖直,一波一磔,都圆润可爱。这样的作品还有许多,如《物色句》(2002年,68cm×58cm)等。

后谈将简帛文的写法融入隶书创作。简帛文是指书写在简(包括竹简和木牍)、帛之上的文字,与甲骨文用于占卜和金文用于祭祀、庆典不同,简帛文大多用于官方记载和民间生活纪事,多为普通官吏和工匠所书写,代表着当时文字的一般写法。如果说前者显得规范典雅,具有庙堂之气;那么后者则显得随意简朴,具有民间之风。简帛文书写有三个基本特征,一是横、竖、撇、捺显得肥厚,或出锋,或不出锋;二是磔笔常常拖着肥长的尾巴,我将它叫做“狐狸尾巴”。其实,这个“狐狸尾巴”书法也不完全是简帛书的专利,在先秦《大盂鼎铭文》中就已经出现了,不过简帛文用得更多而已;三是由于肥长竖、肥长波、肥长磔笔画的存在,因而常常打破隶书横扁结体的格局,在严肃内显示活泼,于呆板中寻求生动。宛如一个平静的湖面上出现了几朵浪花,静中有动,十分美观。如马王堆帛文《皇帝书》就是比较经典的作品。刘小波将简帛文的这三个特点都不同程度地融入了隶书创作。如《章表·奏启部分》(2003年,96cm×68cm×10)大概是他学习简帛文初期的作品,还有刻意摹仿的痕迹,因为有些笔画显得生涩,不太自然。但是,在后来创作的《奏启》(2007年,360cm×55cm)中,笔法娴熟,挥洒自如,一气呵成,自成风格。尤其在章法上值得欣赏,文字或大或小,运笔或重或轻,结体或纵长或横扁,还拖着许多长长的狐狸尾巴,热闹之极,好看之极。还要指出的是,刘小波对简帛文的狐狸尾巴笔法进行了变通,尾巴长的特点是继承了,但是有三点创新:一是不出锋,多为秃尾(收圆笔)或断尾(收方笔),如“足以穷理”的“以”,“观孔光之奏董贤”的“光”,其磔笔就是拖着“断尾巴”的;二是不翘尾,不用挑法,多是垂着尾巴;三是偶尔也用甲骨文笔法,细笔铁画,渐成“豹尾”。如《封禅》(2006年,198cm×49cm)的“之”、“也”、“大”、“武”、“岱”等字的磔笔,就是如此。而且,这幅作品以甲骨文笔法为主体,其中融入了金文和简帛文笔法,三文合一,别具一格,表现出了隶书书写的新面貌。

三、谈其风格。有创新,自然就有风格。风格表现在创新的作品之中。刘小波在转益多师的基础上,创造出了丰富多彩的隶书作品,有篆隶,有楷隶,有行隶,有草隶,形成了自己独特的风格。其中,最成熟、最独特和最有代表性的隶书作品,除了上文提到的《总术》(2003年)、《情采》(2004年)、《才略》(2004年)和《宗经》(2005年)之外,还有《铭箴》(2007年)、《物色、情采》(2006年)、《通变》(2004年)、《风骨》(2004年)、《书记》(2007年)以及两个《文心雕龙百米长卷》(2000年、2006年)等一系列作品。这些都堪称我国当代隶书的佳作精品,我特别喜欢。刘小波的隶书风格就主要表现在这些具有经典性的作品之中。通过对这些作品的反复把玩品赏,我认为,刘小波的隶书风格,可以用八个字概括,就是本文题目所揭示的“方圆劲秀,清润华美”。现分别解读如下:

先谈“方”,这是其结体风格。方形结体是汉字的特点。一般来说,篆书多为纵长取势,结体多为纵长方:隶书多为横扁取势,结体多为横扁方。这只是大致而言,汉隶的结体也比较多样,有扁方的,如《曹全碑》;也有正方的,如《衡方碑》。但是,刘小波隶书的方形结体,主要是取法于《熹平石经·周易》。他的隶书,除了少数是正方结体(如《宗经》等)之外,大多数是扁方结体。不过要指出的是,刘小波的方形结体意识特别强烈,几乎达到了字字见方的境界。即使有些很难写“方”的字,诸如“之”、“也”之类,他也是想着法子把它写方,将其下边笔画变成直折横出,就方形立现了。他的方形结体风格也是灵活多变的,就拿两个《文心雕龙百米长卷》来说,前者显得谨严,后者显得活泼。

再谈“圆”,这是其运笔风格。刘小波对隶书的运笔规则有所改革,即扬弃了“圆头翘尾”的写法,以篆书的圆笔为基础,或融入甲骨文写法,其圆笔如铁锥刻骨,细劲平直;或融入金文写法,其圆笔似黑蛇过道,厚重灵活;或融入简帛文写法,其圆笔像银狐垂尾,情趣盎然。所以,刘小波的隶书运笔,藏锋于中,含力于内,笔笔圆润,画画劲健,或谨严,或活泼,都能给人带来无穷的审美享受。

后谈“劲秀”、“清润”、“华美”,这是其审美风格。这是刘小波隶书作品给我的总体印象,或者说是其整体风格。所谓“劲秀”,是对其“力”的审美。时下有些书者是通过“野”、“怪”、“丑”的方式显示力,而刘小波则是通过“美”的方式显示力。如果说他人隶书之力是疯子,是怪人,是小丑,那么刘小波的隶书之力就是帅哥,秀中有劲,俊中有力;所谓“清润”,是对其“体”的审美。书法艺术也可以说是一种比较抽象的造型艺术。点、横、竖、撇、捺等材料是相同的,甚至写法和结体规则也是相同的,但是各位书法家所造出的型却是大不相同。就拿隶书来说,即使同一个字,也是一人写出一个样儿来。这就是人们常说的“书如其人”。书法艺术的魅力正在于此。前文说过,刘小波的隶书创作是走着“求美”的路子,因此他是用审美的眼光来为每个字造型,一笔一画,用心营构。所以,他的隶书看上去,一笔一画,有骨有肉,饱满圆润,故显得“润”;构型结字,恰到好处,清爽典雅,故显得“清”;所谓“华美”,是对其“神”的审美。书法作为艺术,可以言志,可以抒情,因而是有神韵的。书法家在书写过程中,全神贯注,将其气、志、情、神包括其对人生的体悟、审美的情趣等,统统融注到笔端。因此,书法作品中蕴涵着十分丰富的书者生命信息,这就是“神”。在刘小波的隶书作品里,也蕴涵着其多姿多彩的生命信息,诸如纯朴、厚道、谨严、热情、典雅、精美……等等,如果用两个字来概括就是“华美”。总之,具有了“方圆劲秀、清润华美”的风格,因而刘小波的隶书作品才好看,耐看,让人看了还想看,达到了很高的艺术境界。

 

                         (原载《美与时代》2008年第9期,录入编辑:莫得里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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