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与“美”关系密切。从客体看,它是一种少见的特异的审美对象;从主体看,它给予观赏者一种刺激感,能够满足人的“好奇心”的审美期待。在中国古典美学中,“奇”又是一个重要的审美范畴。《新序·杂事》注云:“奇,美也。”《淮南子·精神训》也说:“珍怪奇异,人之所美也。”它滋生在道家美学思想的田地里,成长在千百年的“志怪”、“传奇”的文艺殿堂内,扎根于古今中国人的审美意识中。
事实上,观奇赏异的审美活动,每时每刻都在世界各地发生着。本文所谈的是从去年以来发生在中国大陆的三种奇特的审美现象,其中每种都有数万群众到现场观赏,还有为数更多的人则是通过电视直播一饱眼福。这是名副其实的“大审美”。
举国观日
1997年3月9日上午8时至10时,发生了日全蚀与哈雷彗星同时出现的天象奇观。
这是本世纪最壮观的一次日全食,也是本世纪最后一次日全食。中央电视台与广大天文工作者密切配合,通过漠河、南京和昆明三个观测点,进行了长达2个多小时的现场直播,使广大电视观众看了日蚀的全过程。如果将我国的版图看作一个雄鸡的形象,漠河就位于中俄边境的鸡冠之上。这是本次日蚀的中心观察点,只有在这儿才能看到日全蚀。所以连日来,一向偏僻的漠河,便聚集了1200多位科学家、大学生和天文爱好者。
日全蚀的过程分为初亏、蚀既、蚀甚、生光、复圆五个时刻。最美的景观,是在漠河看到的“全蚀”和“日珥”。“全蚀”,就是完全看不见太阳了,包括蚀既、蚀甚和生光三个时刻,持续时间为2分多。一个光明灿烂的白天,忽然变得暗无天日,给人的视觉和心理造成强大的刺激。中国诗里的“黑日”和雨果笔下的“一个可怕的黑太阳”,就是这种美感的生动表述。记得小时候在乡下遇到日蚀,大人们说:“黑狗要吃日头了!”,便敲锣打鼓地要赶跑黑狗,这叫“救日”。由此想来,郭沫若《天狗》一诗的灵感就来自日蚀现象。“我是一条天狗呀!我把月来吞了,我把日来吞了”,恐怕此诗句的原型意象就是“月蚀”和“日蚀”。
“日珥”是太阳表面上燃烧着的火焰气流,一般情况下,由于日光太强,人的肉眼看不见。只有在日全蚀时,人眼才能看到。它在“生光”的片刻最为美观:只见从太阳的边缘上,流下一股三角状的光液,由外层向内层依次呈现出白、黄、粉红、深红的颜色,接着回收日体,出现了一弯弧形的太阳,即如一弯月亮的太阳。这是一朵美丽的太阳花。这种现象在1800多年前的中国古人那里,已经有了观察和记载。《后汉书》卷二十八记曰:“光和四年(181年)二月已巳,黄气抱日,黄白珥,在其表。”这个记载与本次人们所看到的“日珥”景观大致相似。
这次对于日全蚀的电视现场直播,使观众足不出户,视通万里,同时看到漠河、南京和昆明三地的日蚀景观。这是科技之美,是人类文明之美。我国是世界上观察和记载日蚀最早的国家。在公元前2000多年的陶器上,就绘有日蚀的图象。在3000多年前的甲骨卜辞中,也有如:“癸酉贞,日夕有食”的记载,稍后又有“天再旦”(即日全食)的记载。汉代时,人们对于日蚀已经作出了较为科学的解释。如据王充《论衡·说日篇》载,当时有人说:“日食者,月掩之也,日在上,月在下,障于日之形也。”“月与日合,故得蚀之。”魏晋时,又有人对日偏蚀、日环蚀和日全蚀作了研究。到沈括的《梦溪笔谈》,对于日蚀的研究已基本上接近现代天文学的水平了。而且,从周代开始,朝廷专设负责观察和记录天象的机构,唐代改设司天台,宋代改称天文院。各朝各代的史书中都有关于日蚀的记载。据沈括统计,《春秋》记载日蚀36次。从夏朝仲康五年(公元前2128年)至宋朝熙宁六年(公元1073年)的3201年间,各种史书记载的日蚀共有475次。由此可见我国古代天文学的辉煌成就。
观察日蚀,是一种历史悠久的文化现象,是文化之美。透过这种现象,使我们深刻的认识到:其一,我们的祖先可以靠肉眼看到太阳黑子和日珥等天象,而现代工业文明带来的大气层污染,使天象在我们眼前变得模糊起来了;其二,如果剔除掉古代日蚀文化中的迷信成份,可以看到古人的预报意识、科学精神和天人合一的生存哲学;其三,透过日蚀文化这面镜子,可知3000多年来,人类科学意识和迷信意识,都有所承传、积淀和增长。这是人类意识进化史的一个缩影,具有十分丰富的文化内涵。
这次日蚀,日、月、彗星相会,是一种十分罕见的天象,故为奇美。就观日规模来看,室内室外,国内国外,观日之人,难以数计。一个日头,化身千亿,成为人人眼中和心中的日头,其美感妙不可言。
车飞黄河
位于陕西省宜川县境内秦晋峡谷黄河中游的壶口大瀑布,在1997年6月1日,迎来了一个神奇的人物,创造了一个神话般的故事:“亚洲飞人”柯受良驾车飞越黄河,为香港回归献上了一份厚礼!
首先,让人感受到的是大美,我们的祖先所崇尚的大美。这天,中国注视着壶口,世界注视着壶口。中央电视台与香港凤凰卫视中文台联手合作,向亚太地区和世界69个国家进行现场直播,日、韩、泰、新加坡、马来西亚、印度尼西亚、菲律宾、美国也将转播实况。那横跨黄河两岸的特大型国旗和大型舞台,那连山盖岭的巨幅标语,那秦晋两岸人山人海、彩旗飞扬的盛大场面,那“迎回归,飞黄河”的重大主题,中华儿女们在母亲河上举行了一场惊天动地的“大美”表演!还有那在场的和不在场的席卷全球的审美大风暴!
其次,让人感受到的是奇美,是史无前例的奇美。自古以来,有谁听说过人坐着汽车飞越黄河?又有谁看到过横跨大河的露天舞台和文艺表演?而今天,我们都看到了!这难道不是人间奇迹吗?
再次,让人感受到的是险美,是惊心动魄的险美。壶口大瀑布本来就以“险美”著称。浙江著名诗人龙彼德先生曾这样描述他的感受:“这时候,太阳失色,白云不动,飞鸟收翅,走兽潜行,呼吸急促,思想停摆,世间似乎什么也不存在,存在的只有这声音,这瀑布!”(《壶口大瀑布》)连飞鸟都不敢飞了,而柯受良却要驾车飞过去,能不险么?由于地形的限制,位于黄河东岸的起跑道只有264米。柯受良要在这短短的距离中,将车速由零提高到每小时145公里,飞越近55米的距离,而且下方不设任何钢缆网架之类的保护物,直接面对腾涌喧豗的黄河瀑布,其惊险程度可想而知,观众无不为柯受良捏了一把汗。13点19分7秒,最激动人心的时刻来到了。只见柯受良驾驶着一辆白色三菱牌越野车,起动,加速,疾如闪电般飞来,在东西两岸间划出一道白亮的彩虹。柯受良在1.58秒内奇迹般地飞越了黄河天险!顿时间,两岸人海中欢声雀起,掌声雷动。柯受良成功地与母亲河拥抱,为他的特技冒险生涯划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为人类探险史涂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最后,让人感动的还有人格精神的崇高美。柯受良是一位爱国的探险家。他说:“中国人修筑的长城,要中国人飞;中国的母亲河,也当然要由中国人飞越。”他终于实现了自己的愿望,在成功飞越长城之后,又完成了飞越黄河的壮举。这天,万众瞩目的身穿红色夹克衫的“小黑子”,豪情满怀地演唱了一首《河》歌曲。“用我的豪情自由的挥洒,飞翔在祖国的天空中。”“让我的名字像黄河一样,镌刻在祖国的大地上。”是的,他的“飞翔”事业,与祖国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以实际行动表达了“游子”对祖国的“爱恋”。这天,柯受良在祖国的母亲河上与家人团聚是意味深长的。
以“险”为美,是西方的美学精神。柯受良以自己的特技冒险表演,融“险”于“奇”之中,大大地丰富了中国美学精神的内涵。
盛大鸟会
清人张潮、朱锡绶的《幽梦影》卷下云:“物之能感人者,……在动物莫如鸟。”所以,自古以来,中国人对鸟的审美注入了极为丰富的感情。一部《诗经》,以雎鸡开篇;“鸟”又是中国画的传统表现题材。至于“玄鸟生商”的神话,凤凰的崇拜,“梅妻鹤子”的传说等,更为人所熟知。清代的李渔也是有名的“鸟痴”。他每每“朝则先鸟而起,惟恐一声一色之偶遗也。”(《闲情偶寄·看花听鸟》)40年代,贾祖璋先生的《鸟与文学》(开明书店1947年版)一书,从一个侧面确证了这种民族的审美传统。
与这种诗情画意的审美不同,这里要说的是一桩“人群观赏鸟群”的奇特的审美现象。1998年2、3月间的每天黄昏时分,在陕西省蒲城县永丰镇上空,有数以百万计的灰椋鸟盘旋、集结,落入永丰烈士陵园的柏树林里栖息。消息传出,每天都有数万人纷纷从邻县和西安等地前来观看。
灰椋鸟,也叫欧椋鸟,当地人称“燕扎拉”。身长约20厘米,黑蓝色羽毛,腹部有乳白色斑点,黄嘴白眉,性好温暖,属侯鸟,喜群居,主要集中在我国内蒙古一带,常随气侯的变化南移北迁。可能是受到厄尔尼诺现象的影响,在内陆省份发现如此庞大的鸟群,实属罕见的自然景观。由于这一带靠近洛河,给鸟群提供了充足的水源,加之生态环境较好,往年都有数百、数千只灰椋鸟前来栖息,今年的鸟群更为庞大。
这股鸟群给人们带来的美感是:其一,数量之多,群体之大。全国著名的青海湖鸟岛,也只有十万多只鸟,而且是斑头雁、棕头鸥、鱼鸥、鸬鹚等若干种不同的鸟。因此,有百万之众的一种鸟群在内地出现,确为人间奇观。这“多”和“大”本身就是一种美。其二,在些鸟从不同的方向、不同的地方飞来,在这里聚集成群。仿佛它们接到通知,来此地开会;好像它们带着孩子,到旧地重游。无疑这里是灰椋鸟一个新的家园。侯鸟都有按时回家的习性。所以,这是灰椋鸟的盛大聚会。其三,这鸟群很有组织纪律性。据观察家报道:每天黄昏鸟群进入栖息地之前,先是分股活动了一天的鸟,一群一群地从四面八方飞来,准时在洛河畔集合。然后,它们派出侦察小分队,沿四周飞翔盘旋,无异常情况后,再飞回河畔汇报。接着,百万鸟师便遮天蔽日地飞往一块麦田集结整队。这时,一小股侦察分队再次出动,在栖息地上空盘旋探视后,麦田里的鸟群才排成一行约40米宽的队伍,由队尾向前依次起飞入林,好似一条黑色的巨龙在有序流动,绝无插队现象。入林时间长达5分钟之久。这俨然是一个鸟的社会,其组织有序,纪律严明,令人类汗颜!其四,最美观的风景是空中的队形表演,一会似龙卷风,一会如蘑菇云,一会又像满天星,变化多样。人们惊叹不已,忍不住欢声叫好。其五,天空有百万只鸟在作精彩表演,地上有数万人众如痴如醉;鸟群亲人(它们侦察时没有将数万人群视为敌人,而是看作朋友),人群观鸟,这种和谐的关系、盛大的场面,难道不是天地间之大美吗?
明年此时,我也要看鸟去!
(收入古风《当代文艺美学的多维思考》,中国文联出版社2004年版,录入编辑:莫得里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