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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真道与中国传统医学稽考
   

全真道自创立之日起,就与医学结下了不解之缘。这一方面是由于历史渊源的关系,早期的巫术、方仙道就有巫术与医学、方术与医学紧密联系的历史传统,这一历史传统自然为早期道教和后来的全真道等诸多道派所继承和发扬。全真教创立过程中也曾将医术作为立宗创派、扩大教势的一条重要途径与方略。全真道的宗教诉求,需要医术和方药的配合,以“合药”为立教之基。另一方面,全真道士或喜云游天下或隐居远离市井的洞天福地,坐环内炼,多习医以自救,必然促使全真道重视医药。此外,全真道认为修炼成仙必须做到功行双全。全真道祖师强调“救人设药功尤大”,“道人合伴,本欲疾病相扶”,并且警示初入道门之徒“长怀平等之心,人疴需要救护”。把研习医术、行医施药、救治病苦作为其实现真功真行的重要条件和主要内容,进而将其制订为全真道徒日常修行的戒律、准则来规范道门中人。这无疑也进一步导致全真道士自觉研习医术,将方药纳入内炼道法之中。

道教与中国传统医学结合的程度之深,关系之密切,在世界宗教发展中上是极其罕见的。全真道自创立之日起,也与医学结下了不解之缘。这一方面是由于历史渊源的关系,早期的巫术、方仙道就有巫术与医学、方术与医学紧密联系的历史传统,这一历史传统自然为早期道教和后来的全真道等诸多道派所继承和发扬。但更为重要的一点是:道教在创始、发展过程中奉行的是一条以医传教、借医弘道的立宗创教模式。早期道教的创教活动实际上分两部分,一部分是创造宗教经典即宗教教义、教理的建构方面;另一部分是教团组织发展方面。在这两方面的创教活动中,传统医学思想和医疗技术都曾发挥过“助道宣教”[[1]]的作用。以《黄帝内经》为代表的传统医学思想在早期道教教义、教理的形成、建构过程中发挥过积极的指导作用,这从传统医学思想对早期道教的几部重要经典如《老子道德经河上公章注》、《老子想尔注》、《太平经》的影响上就能看出来。[[2]]道教这种以医传教、借医弘道的创教模式,不仅为早期道教各派所普遍采纳,而且后起的一些新道派如金元之际新起的全真教、大道教、太一教在创立过程中也曾将医术作为立宗创派、扩大教势的一条重要途径与方略。更为重要的是,全真道的宗教诉求,需要医术和方药的配合,以“合药”为立教之基。全真道士或喜云游天下或隐居远离市井的洞天福地,坐环内炼,多习医以自救,这也是全真道重视医药的一个重要原因。此外,全真道认为修炼成仙必须做到功行双全。全真道将各种炼养方术统称为“功”,并认为在炼功的同时应广泛行善施仁积德,即所谓“行”,只有做到“功行圆满”方能得道成仙。而行医施药自然是济世救人的一大功德,全真道祖师王重阳指出“救人设药功尤大”,“道人合伴,本欲疾病相扶”,并且警示初入道门之徒“长怀平等之心,人疴需要救护”。把研习医术、行医施药、救治病苦作为其实现真功真行的重要条件和主要内容,并且将其制订为全真道徒日常修行的戒律、准则来规范道门中人。这无疑也会促使全真道士自觉研习医术,将方药纳入道法之中,作为自救与救人的前提条件。

 

一、“合药”与全真道“立教”

 

陈垣先生在《南宋初河北新道教考》中曾对全真教何以令“人民之信服”的原因作过一番分析,云:

然全真何以能得人信服乎?窍尝思之,不外三端,曰:异迹惊人,畸行感人,惠泽德人也。[[3]]

 

呜呼!全真家能攻苦,能治生,又能轻财仗义,济人之急,人民信服,至于讼狱者不之官府而之全真,斯其效大矣。[[4]]

 

陈坦先生将金元之际全真道迅速崛起,“令人民信服”之原因,归结为全真家能以“异迹惊人”、“畸行感人”及“惠泽德人”这三个方面,有相当独到之处,笔者极为赞同。然需进一步说明的是,行医施药也是全真家“济人之急”,使“人民信服”的重要因素之一。这不仅是全真家“惠泽德人”的一个具体表现,也是全真立教的一个重要基础。

全真道重要文献《重阳立教十五论》中就将“合药”列为其中重要一条,予以明确阐述:

药者,乃山川之秀气,草木之精华。一温一寒,可补可泻;一厚一薄,可表可托。肯精学者,活人之性命,若盲医者,损人之形体。学道之人,不可不通。若不通者,无以助道。不可执著,则有损于阴功,外贪财货,内费修真,不足今生招愆,切忌来生之报。吾门高弟,仔细参详。[[5]]

王重阳告诫弟子修道必须通晓医学,因为医药乃是活人性命之术,精通医术药理就可济世活人,如其诗“鼓楼”云:“黄昏拂晓角声哀,急鼓同祛疫疠灾。”[[6]]若不通医药,则“无以助道”。全真道祖师王重阳还身怀医疗绝技,并以此来度化弟子入道。

据《甘水仙源录》卷二“长真子谭真人仙迹碑铭”记载了王重阳通过抱足疗痹为谭玉治疗宿疾,度其入道的事迹:

大定丁亥岁仲秋(谭处端)闻重阳真人度马宜甫为门生,公径赴真人所,祈请弃俗服羽,执弟子礼。真人付之以颂,便宿于庵中。时严冬飞雪,丹灶灰冷,藉海藻而寐,寒可堕指。真人遂展足令抱之,少倾,汗流被体,如置身炊甑中。拂晓真人以盥洗余水使公涤面,以涤之月余,宿疾顿愈,于是公推心敬而事之。[[7]]

 

关于王重阳以医术度化谭处端一事,在全真道文献中多有记述,兹迻录如下:

 

 

 《金莲正宗记》卷四“长真谭真人”也有类似记载:

  

     先生讳玉,字伯玉,谭其姓也。世居宁海,为人慷慨,识度不凡,孝义传家,甚外乡里所重。适大定丁亥冬,风眩瘫痪,缠绵不解,针药甚多,皆莫能效。闻重阳先生来自终南,方在宜甫马君宅中闲居,扶杖往谒,将求治疗之法。先生扃户不纳,公乃坚守终夕,剥啄不已,门忽自开。重阳大悦,以为仙缘所契,乃召之同衾而寝,谈话亲密,过于故交。比晓下床,旧疾顿愈,四体轻健,奔走如飞,方知重阳之为异人也。辄抛弃产金,如视粪壤,乞侍左右,终身不退。[[8]]

 

 

元代赵道一的《历世真仙体道通鉴续编》卷一王重阳传则云:

 

        曩师在宜甫(马钰,字宜甫。引者注)宅,会谭玉者以宿疾来见。师始拒之,玉固请为弟子。留宿庵中,其疾顿愈,玉遂黜其妻而从之。师名以处端,字通正,号长真子。[[9]]

 

    《金莲正宗仙源像撰》“长真子”亦云谭处端:

 

           尝因醉卧途中,遇雪感风痹之疾。大定七年秋,闻马宜甫师事重阳师,遂弃妻诣全真庵,礼重阳,愿为弟子。时夜寒甚,炉灶清冷,殆不可忍。重阳遂展足令师抱之,少顷汗流被体,如卧甄中。旦起,重阳以盥洗余水令师盥面,于是宿疾顿除,须眉俨然。师乃拜祷重阳,求道之日用。重阳遂授以四字秘诀,又赠以词,有“达真谭玉”之语,为改今名。 [[10]]

 

王重阳以神奇医术为七真之一的谭长真疗足,使其“黜妻”弃俗,为全真道徒裔广为宣传,在全真道历史中有相当的影响。

山西芮城县永乐宫壁画“重阳殿王重阳画传榜题四十九幅”,其中第30幅“长真弃俗”以图画艺术形式表达了这一场景,并题云:

 

重阳祖师居宁海锁庵日,文[][]人[][]有风痹之疾,叩门求治,愿侍几杖为弟子列。[][][][拒之,其请愈坚,遂留宿庵中。是日飞雪四郊,[][][][指,令借海藻而卧。祖师伸一足,使抱之,若置身[][][][,汗流浃肌。拂旦,命以盥水涤面,痼疾顿愈。遂[][]道,赐名处端,字通正,号长真子,师时年四十[]。[[11]]

 

对于王重阳这一高超医技,道门有诗赞曰:长真谭真人“一见师真痼疾顿愈,决烈入道,水云为侣,归榇终南,聚徒洛土,教风既弘,蜕然高举。”[[12]]

王重阳在度化其他弟子时,也不时运用到医药这一手段。《全真第二代丹阳抱一无为真人马宗师道行碑》就记载了马钰居山东昆嵛烟霞洞,突然患病,祖师王重阳“炼心语疗之”的事迹:

 

    居昆嵛之烟霞洞,师忽患头痛,殆若无所遁者,祖师令医于家。一日,谓门弟子曰:“昨日马公饮酒,其破道乎?”使候之师,盖药用酒引,不觉过量。疾甚,人复曰:“马公将死矣。”祖师拊掌叹曰:“吾远寻知友,缘信道不笃,而至此耶。”乃以炼心语疗之,曰:“凡人入道,必戒酒色财气、攀缘爱念、忧愁思虑,此外更无良药矣。”疾遂愈。其年十月朔,令师焚状于文登苏氏庵。师从祖师至汴,寓王氏之旅邸。饮食起居,悉以仙机示之。锻炼既久,遂承秘印。[[13]]

 

全真教在创教过程中,曾运用医药作为传教手段,通过为道众治病来进行宗教教化,接引其信道入教,并以此上交朝廷权贵,扩大教势。

王重阳的弟子王处一也通晓医学,金世宗病危时,曾诏其入宫,“世宗寝疾,因忆,特差近侍内族,诣圣水玉虚观传宣,令乘驷马车速来。”[[14]]金宗章朝,诏入京师,问以养生之道。其著《云光集》中就记载了许多为以道教养生思想病人化解、开导疾苦的事例:

 

卷一题为“按察使夫人患病求痊”诗云:

 

    天生天长顺天修,不论尘圜俗骨骰。四假岂能朝凤阙,三尸那得赴瀛州。悟真内照忘新触,达本灰心灭旧忧。无色真空超彼岸,稳乘自在大神舟。[[15]]

 

卷二也有一首题为“按察使夫人因病求疾”诗,云:

 

    古今生育道之常,争奈人皆背此方。不惜本来清净主,色身那复得安康。[[16]]

 

卷一“福山王押司因病求教”云:

 

      绵绵细细养冲和,寂寂修心出爱河。增长谷神常不漏,流传血脉永无疴。全真发道忘生灭,见性通灵绝障魔。劫劫盖因功德正,万神齐出捧娑婆。[[17]]

 

卷二题为“登州小谢在病,以此寄之”诗云:

 

汝可频频进饮汤,满怀贫乐绝悲伤。苦缘受尽天开眼,有分徐闻仙路香。[[18]]

 

 

卷二“登州郭下小王仙在病求教”二首云:

 

    心香芬馥接青霄,法海通光养瑞苗。若悟真空清默默,千灾万祸一齐消。[[19]]    

     玉鼎金炉炼日华,飞腾真秀走河车。万神集向泥丸里,撞透天门未足夸。[[20]]

 

王处一还告诫病患者通过修炼道教丹法来治疗身心疾病。如卷一“别道众”云:“身心和畅千疴散”[[21]],卷三“全道”诗则云:“养道千疴散,修真万法空。气神交结处,性命杳冥同。”[[22]]类似诗文在《云光集》里还有:

卷二“病者索”云:

   

人间若要识仙方,休纵尘心向外狂。爱念忧愁都绝尽,全身永永得安康。[[23]]

 

卷四“蓦山溪之“于二翁染疾求教”也告诫病人“猛悟”早修丹道,不但愈疾,还可“脱凡笼”登仙位:

 

    青山绿水,独我为生计。百病总消除,一性圆明不讳。丹成果满。都会玉虚坛,观自在,乐逍遥,别有神仙位。公还猛悟,万事俱抛弃。细细数前程,速速超离浊世。结成仙眷,积累大功深,通妙理,脱凡笼,永永无倾逝。 [[24]]

 

《云光集》中还有一些诗文记述了王处一为信众寻觅、赠送医药之事:

     卷二“本州同知觅苍术赠之 ”云:

 

         日月流光秀结成,补添肌骨渐轻清。能收四季神光聚,夺得仙丹变化生。[[25]]  

 

     卷二“文山郭解元求药赠之”云:

 

          欲觅长生换骨丹,旋除尘事放心闲。闲中认得真消息,脱了轮回生死关。[[26]]

 

值得一提的是,王处一还曾将道教心性修炼的思想以“药方”的形式开列给道众,“普劝门中友”,对道众进行宗教教化:

 

        普劝门中友,妙药人人有。先师亲说下,与君修。一味真心,系缚休教走。柔弱为引子,低下服之,论甚食前食后。大忌气财并色酒,闹处希开口。忘情恩爱断,罢忧愁。依方修合,更不伤怀袖。谨服三五载,返老还童,管得长生不朽。[[27]]

 

全真教以医传教、借医弘道,这不仅在早期全真教祖师王重阳及全真七子中表现出来,而且在全真后学中也有踪可稽。《道家金石略》、《金元全真教石刻新编》所收的全真道碑刻文献就有不少史料可以佐证。兹迻录数则如下备考:

 

元至元二十七年立的《炼真观碑记》云:

 

   先师邵志平,果勇绝人。当金季,为将戍边,佩金符,部署一军,能以整暇。其后厌世纷攘,弃家学道于长生刘公之徒山阳李道宣。清修苦节,人所不能堪者,处之怡然。一日,过太山,抵长清之锦川,爱其风土,将环堵以居。乡民卢志通,识其非常人,尽以居第奉之,且为其徒。又能以针药起疾,士人奔走奉侍,惟恐其后。于是乃即所居以为观。殿堂门庑,次第建立。故长生真人赐名炼真。……[[28]]

 

从这一碑记所记载的内容来看,刘长生的二传弟子邵志平“能以针药起疾”,士人竞相奉侍,惟恐其后,由此得以建立了炼真观,以医传教获得成功。

刘敏中《灵泉庵记》则记述了山东济南阳丘、邹平附近的灵泉庵全真道士郑志贤“能以医药济人”:

 

        济南大县二,曰阳丘,曰邹平。邹平之右,阳丘之左,有山焉,其名长白。……山之西偏半腹,有庵曰灵泉。……厥初,道士郑志贤所筑。志贤有勤行,能以医药济人。……[[29]]

 

此则《灵泉庵记》收入《全元文》,按此记,此灵泉庵乃全真道士郑志贤所创建。郑志贤的师父叫政约,政约之师乃是道号为巨阳子的韩志具,而韩志具则“受学于玉阳真人”[[30]]。故可知郑志贤乃王处一的三传弟子。   

    全真教以医传教、借医弘道的案例很多,位于陕西澄城县安里村的保安观,也是以医药济人、传教弘道的典型。元至元二十四年六月的《保安观记》云:

 

        尝,闻道一也,而有异焉。杳冥恍惚,无像无形。敛之不盈握,舒之满六合,此天道也。济人利物,拯急扶危,审六气之盛衰,察三部之迟速,此人道也。天道根于鸿蒙未判之前,道祖阐开,以示修真之法,涉于虚无。人道起于嗜欲交兴之后,岐黄问答,以著卫生之书,该乎实用。天人二道,趋向不同,……虽然,余于孙韦二公若有得焉。披簪冠,封真人,是乐天道、慕虚无而得名也。业砭剂,号药王,是乐人道、施实学而得志也。孙韦之后,寥寥千百载之下,古澄海容子李先生其殆庶几乎!先生讳道谦,字受之,世业诗书,以医药为生。自经厄运,舍俗出家,礼寂照通元王真人为师。累功积行,出处语默,生平梗概,进士权纲所撰《白云观记》及《墓志》详之,兹不复赘。白云观在阴北社之南,山深地僻,水洁泉香,花木交映,宛若蓬莱。实遁迹栖真、养浩颐神之佳趣也。掌教清和真人特书保安,以易其名。未遑揭示,而海容仙蜕,所度弟子而不得详。知其名者,苏志和顺卿、白志真元卿,亲炙日久,精传其业,一方老稚有疴恙而获安者,均拜二公而荷更生之赐,所谓青出于蓝而青于蓝者也。由是大得卫公子荆苟美之誉,复有季康所患之忧,乃相谓曰:易不云乎,君子思患而预防之。昔闻葛老移居,虑有岩颓之祸,果如其言。方获保安之福,吾二人当踵前人之志,以述保安之名。于是别议兴建,以为白云下院。择处仁之地,而未有决。适有里人白顺来其献地,以为福田,然险隘不足寻。买张氏之地,连接荒田,就为园圃耕桑之便。……道寓于术,医药是先。孰开其端,肇自轩辕。难疑答问,著书立言。设方示诀,亘古流传。相沿相袭,宁无人焉。参透机元,孙韦二仙。出入是门,二者兼得。[[31]]

 

上述引文,详细叙述了“以医药保人平安”之保安宫的来历。保安宫为全真道“掌教清和真人特书”,起源于好几代道士兼修医道,以医药济人,“一方老稚有疴恙而获安者”,纷纷拜师入道,并捐田出资兴建宫观。“善邻捐田”,“改建新观”,“既有成绪,迺购财木,陶瓦坏砖,营修大殿,设像俨然,东西廊庑,药圃宾馆,斋厨癐库,台榭三门,悉皆壮丽。则以保安颜之,可为巨观矣。”[[32]]

《元一统志》载《崇真观记》记述清和真人的弟子、道号通真散人的赵守希,于陕西重阳万寿宫得授真于真人所传天心正法,治人疾病,无不立应:

真人

        通真散人赵守希,本代郡人。礼太原李子元出家。壬辰春达全真堂下,师事清和真人。辛丑年发心建立道院,于长春宫主教真常大师门下传太上正一盟威法箓,复于终南重阳万寿宫祖庭洞真于真人受六天如意天心正法,治人疾病,驱摄邪鬼,无不立应。癸丑年中秋宗玄散人李守祖等立石颂其行。[[33]]

    《山西碑碣》所收《[][]修长生观碑》云:

 

        观之攸奥,始于道士李公志道,字太素,号熙和子。世肄难素,好积阴功。凡有疲癃残疾之者,必施药以拯之。人欲酬谢之,辄长往而不顾。远近赖之以全活者,不可胜数。[[34]]

 

此碑立于元至正十一年,记述了山西长生观创建者全真道士李志道,施药赈济疲癃残疾之者,活人无数,远近闻名的事迹。

《白云观张真人道宽授异碑记》也记载了元大德中全真道士张道宽“施符水治病”的事迹:

 

    元大德中元逸真人张霞乡弟子道宽张姓者,居顺狐奴山,道号白云,清苦炼形,施符水治病,能起人死。东平王尝患疡,医药罔效,闻道宽名召往治之。数日平愈。[[35]]

 

白云道士张道宽受异人指点,擅长符水治病,医治好了东平王的疡疾,受到重谢,“而宽名始显”。由是“惟以治病治灾为念”,“凡踵门请谒者,可计日令无恙”。于是吸引的大笔民众追随,“俄而从之者弥众”[[36]],以医传教十分成功。

必须指出的是,全真道不但将“合药”作为立教的一个重要基础,而且还从“功行双全”的全真义理出发,视行医施药为全真道士必须践行的“真行”之一。

 

二、全真“真行”与传统医药

 

首先全真家从其“功行双全”而成真人的教义、教旨出发,已将医药视为进行宗教修行实践不可缺少的内在要素。全真道祖师王重阳指出“救人设药功尤大”[[37]],“道人合伴,本欲疾病相扶”[[38]]。其所写的“赠友入道颂”也以“长怀平等之心,人疴需要救护”[[39]]来警示初入道门之徒。因此,全真道祖师把研习医术、行医施药、救治病苦作为其实现真功真行的重要条件和主要内容,并且将其制订为全真道徒日常修行的戒律、准则来规范道门中人。《重阳祖师修仙了性秘诀》就以祖师的口吻告诫全真道士不能“书符货术而谩人,行药治病而图贿”[[40]]否则就难以“去假修真而了性”。在这一重视医药的背景之下,加之全真道以修习内丹为成仙证真的基本法门、“无上大道”,而视道教其他修炼术均为“区区延年小术”,而内炼必须通晓人体脏腑经络和气血运行知识,故全真道士中熟谙医理、有医技之长者居多。全真道的创始人王重阳本人就精通医药知识,文集中有不少医学内容,例如《重阳全真集》卷七“菊花天”五首诗歌,专门歌颂名为紫金丹的药物的在风、眼、嗽、食方面的独特医疗功效,兹录如下备考:

 

                               菊花天

 

     

此药神功别有欢,专医性命完全。名唤紫金丹,服之一粒,永保康安。宝结三田搬运过,明珠透出泥丸。五彩九霞光共至,并攒,捧入仙坛。

 

                    又风

 

此药神功别有华,专医遍体顽麻。下事是三家,不拘温酒,选甚盐茶。服了便令筋骨换,亦教结就丹砂。顿觉神清气爽,最嘉最嘉,步步云霞。

                          

                         又眼

 

此药神功别有名,专医两目多情。一点变澄清,自然仰面,认得前程。更用金篦轻掠刮,便较换了尘睛。观俗缘空朗照,至精至精,三辉腾明。

 

                          又嗽

 

此药神功别有情,专医肺里讴吟。治正水中金,教公免了,分外声音。伤重寒风并热冷,五般五复重侵。节色减财摄养,古今古今,性命来寻。

    

                           又食

 

此药诗歌别有方,专医五脏膏肓。一服下随汤,即时传透,便得安康。更使真玄推妙诀,诸公子细消详。养气全神保固,寿长寿长,永处清凉。[[41]]

 

 

《重阳真人金关玉锁诀》有许多丹诀传授都涉及医学知识,例如:

 

问曰:病从何生?诀曰:万病皆从八节不正之气而生。

问曰:何者八邪?诀曰:八卦中阴阳不顺,是八节中气令人入邪者,是饥、饱、劳、役、风、寒、暑、湿。饥来痛饱,寒极忧心,远行困倦,及冷热身醉,亦不可行功,变成大病也,宜清静行之。[[42]]

 

《经》云:形神俱妙,与道合真。此是抽胎换骨之法,阴阳颠倒五行真诀。五行含金、木、水、火、土。春木旺,内木不旺,人多病眼疾;夏火旺,内火不旺,人多泻疾;金秋旺,内金不旺,人多咳嗽;冬水旺,内水不旺,人多疝气。脾为土,四季分了脾气,阴阳颠倒返复也。五行各有相克:金克木,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水火者,是阴阳也。一阴一阳,真道也,精血也。人有万病,尽不干五脏之事,都是损了父母精血,丹田弱,便生疾病也,急收神定性。[[43]]

 

上述所引内容说明了本文的一个基本观点,即全真高道善于援引医学理论来构建其丹道法诀。

据载,王重阳的高足,全真遇仙派宗师马钰也精通医药,尤其擅长针灸之术,曾著有《马丹阳天 星十二穴治杂病歌》[[44]]马钰之妻,后为全真道七真之一的孙不二携侄女孙又贞在崂山明道观潜修时,研究医药,著有《六合备急方》、《乾坤二十四针》等医书。[[45]] 在这里,我们还必须认识到,全真道重视医药,除了出于立宗传教、济世度人这样的外在诉求之外,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这主要与宋元时期道教成仙模式的变化有密切关联。

    道教成仙模式及其演变对道教与传统医学的关系长生了深层次的影响。隋唐宋元是道教发展的重要时期,也是道教修仙模式发生重大转换的一个关键时期。模式一般是指人们从事某种活动、达到某种目的的思想依据和行动指南,道教修仙模式就是道教在修仙证真活动中实现其宗教信仰长生不死的思想方法和行动指南。在这时期里,道教长生成仙的主导思想,已开始从“假外物以自坚固”的外炼成仙转向内炼精、气、神“三宝”的内修成仙,这一修仙模式的转换,导致隋唐宋元道教修炼方术的重心由外丹术转向内丹术与外丹术并重。由于受道教修仙模式转换的影响,道门中人纷纷“援医入道”,将道法与医理结合起来;另一方面则是由于道教医学养生方法的发展和完善,其临床医疗价值和养生保健意义日益为社会所认识和肯定,道教医学养生方法日益为社会所认同。

  关于内丹术何时出现及内丹与外丹的关系问题,学术界已有多位学者进行过考论,存在一些分歧,既有内丹始于春秋说、两汉说和隋代说的争论,也有内外丹由并举和分列到结合再到分裂的说法。[[46]]本文不打算过多地介入这方面的争论,仅从道教修仙模式的演变及其对道教医学发展的影响这一角度进行讨论。

  众所周知,道教长生信仰是道教思想体系的硬核,长生成仙也是道教信徒追求的最高宗教境界。然而如何实现和达到这一目标,在思维方式上就存在着一个途径和方法的选择问题,笔者将其称为成仙模式的选择问题。道教在长期的历史发展中,围绕着长生成仙这一宗教目的,在不同历史阶段形成了各有特色且占主导地位的成仙模式。依次为秦汉时期的前道教成仙模式、魏晋南北朝的外炼成仙模式、隋唐宋元时期的内炼成仙模式,明清以降,道教成仙模式呈现出多元化态势,更加注重实用性和可操作性。

  秦汉时期的前道教成仙模式是以寻求天然长生不老之药作为通向仙境的阶梯,从而达到长生愿望为基本特征的。这一成仙模式是古人在经验思维的基础上经过逻辑推理得出来的。因为在古人看来,服用药物既然可以治病和防病,可以使人不病,那就可以延年;而药物品质有高低,药效特殊的药物,它的延年效果自然比常见的普通药物要大得多;因此寻找到一种具有特殊功效的药物,就能使人寿命无限延长,甚至长生不死了。秦汉时期方仙道的求仙寻药活动就正是在这种成仙模式指导下频频开展的。寻求天然药物以求成为逍遥自在、神通广大的神仙,这固然令人向往,也不失为一条成仙“捷径”。但无数次无情的失败,迫使人们对这一成仙模式的可靠性产生怀疑。葛洪《抱朴子内篇》引早期丹经《黄帝九鼎神丹经》云:“虽呼吸道引及服草木之药,可得延年,不免于死也。神丹令人寿无穷已,与天地相毕。”[[47]]现《道藏》本《黄帝九鼎神丹经诀》卷一有类似语言:“黄帝曰:凡欲长生而不得神丹金液徒自苦耳,虽呼吸导引、吐故纳新及服草之药,可得延年,不免于死也。服神丹令人神仙度世,与天地相毕,与日月同光……”[[48]]即服食天然草木类药只能起到“救亏”除疾作用,使寿命延长而已,这只是成仙的小术。

随着魏晋葛洪道教神仙理论体系的建立,这一成仙模式便为道教的外炼成仙模式所取代。魏晋南北朝时期的外炼成仙模式,是以服饵人工炼制金丹大药,希冀借助金液、还丹永不败朽之性,“假求于外物以自坚固”来达到白日冲举、羽化登仙目的,其显著特点是追求“举形升虚”的肉体成仙,故可称之为外炼成仙模式。这一成仙模式在葛洪的《抱朴子内篇》中得到系统阐述,对道教修仙证真的宗教实践活动产生了导向作用,使得外丹术在魏晋南北朝时期盛行不衰,对中国传统科技也有重大的影响。

道教外炼成仙模式的确立对道教与传统医学的关系也发生了积极的影响作用。这主要是表现为促进了道教与医学的交融,道教在这种外炼成仙模式指导下的宗教实践活动,虽然目标是虚幻的,但却孕育了道教医学的二个分支,即道教化学制药学和道教服食养生学。

及至隋唐宋元,道教外炼成仙模式发生动摇,已有不少道门中人已认识到外炼成仙模式追求肉体成仙难以实现。道教理论框架出现了漏洞,回答不了宗教实践所产生的问题,产生了严重的理论危机。在这种情形之下,道教理论家便急需对已往道教理论框架和成仙模式进行修正和调整,以维护道教长生成仙这一至高无上的宗教信仰,避免由此而导致的宗教信仰危机。

唐宋时期,道教成仙模式发生转换,逐渐由外炼成仙模式转换成内修成仙模式。道门中人在道教心性论的薰陶下,对成仙途径与方法的深刻反省则是导致成仙模式转换的内在动因,这是促成道教成仙模式发生转换的深层次原因。

  在唐代道教心性论的思想指导下,道门中人认识到外炼成仙模式最大的弊病就在于将成仙的希望和途径寄托于人工炼制的金液、还丹之上,一味追求以药物固形、肉体成仙,而没有重视自身内在心性的修炼。长生信仰本身是没有问题的,问题出在追求长生之药的途径发生偏差,只一味外炼固形而没有内修,舍本求末,忽视了对“心”与“性”等内在之物的烹炼。实际上人体自身就存在有“长生大药”,只不过由于种种“世之浅见”而被冷落在一边。

  经过隋唐五代钟离权、吕洞宾、刘海蟾、施肩吾、崔希范、彭晓、陈抟等内丹家的不懈努力,到了北宋张伯端的集大成著作《悟真篇》问世,道教内丹理论趋于成熟。宋元之际,金丹派南北二宗相继形成,道教内修成仙模式便最终得以确立,完成了道教修仙史上的一次重要的成仙模式转换。

  道教内修成仙模式以自身体内元精、元炁、元神“三宝”为药物,以“神”的力量(意念导引)使之在人体内“鼎炉”循环烹炼,经过一定的步骤,道教内丹修炼一般要经过筑基、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这四个阶段。前三个阶段以炼养精气为修命功,最后一阶段以炼神为修性功。在体内凝结成丹,称之为“圣胎”,然后再经过沐浴温养,即可飞升成仙。这一内修成仙模式在形神关系上也讲求“形神俱妙”,但并非指形体与神飞升,而是以“化”的形式与道合真,所谓“炼形合道,弃壳升仙”,最终超凡入圣。

真人曰:修真之士,功到炼气成形,皆不愿长生住世,速要内观而炼神合道也。降魔魔散,炼神神聚,急忍无断,因循不弃凡壳,是为困在昏衢,止为陆地神仙。大抵有身有患,无家无累,古今共言。辛勤功到无为,争忍恋躯不出,故弃壳升仙,出顶炼神,超凡为仙。[[49]]

 

因为在内丹家看来,凡有象者,终归于坏,惟道成者,神与道合,永却无坏。无论是北宗还是南宗,虽有先修性功还是先修命功之别,但均以性命双修为宗旨,南宗在修命功的实过程中也特别重视炼神修性,以达“形神俱妙,与道合真”。道教内炼成仙模式所追求的是“群阴剥尽”张伯端《悟真篇》云:“群阴剥尽丹成熟,跳出樊笼寿万年。”[[50]]内丹家认为人“一身皆属阴”,而通过内炼,使一阳初生,阳长阴消,阴渐剥去。当群阴剥尽,炼成纯阳之体时,丹便成熟。“阳神自顶门出入,来去无碍”的灵魂成仙,这就与外炼成仙模式以外炼药物来固形、追求肉体成仙有了很大区别。

 

三、全真“真功”与传统医药

 

起始于隋唐,著于宋元的道教成仙模式的转化,主要表现为道教修仙途径由外炼向内修的转换,是道教修仙思想的一次重大转折,它对道教与医学的关系产生了深远影响。其中最直接的后果就在于它进一步密切了道教与传统中医学的关系。这首先是因为从事内修对医药知识和防病治疾之术的需求更为直接和迫切。内丹修炼法门固然很多,但无论从事那一门派的修炼,都必须先经过筑基这一入门基础功。筑基在丹书中亦称炼己,内丹以人身体为基,从事内炼须先把自身身心条件补足,符合炼功要求,如同建筑房屋须先打好牢固的地基一样。道教内丹筑基炼己功夫除了包括积德累行、去色欲恩爱、断绝恶行之类的行为、道德修养,以及收心止念、内视存神之类的心理锻炼外,对于成年人来说主要强调补足身体的亏损的“补亏”功夫。补亏即针对过去已亏损的身体补益精、气、神三宝,使之达到精足气满、神旺的健康状态,对于身体有疾病的,补亏的第一步是治病,丹书中常说的内炼必先祛疾正是这一含义。对于身体虚弱者则必须通过食补和药补来调理。所以,从事内炼的道士必须掌握一定的祛病之术,以便“自济”和“济人”。更进一步说来,由于道教内修理法是以传统中医理论为基础,“中医的天人合一观、阴阳五行说,及其对人体脏腑、经络、气血的说法,基本上都为道教所承袭、发挥,作为炼养中关于人体生命的基本理论,渗透于导引、存思、服气以及成熟化的内丹学中”。[[51]]从事内丹修炼一定要明了人体脏腑经胳、气血精液之要,认识和掌握人体脏腑经络的生理功能、病理变化及其相互关系,这是修习内丹功法必不可缺少的基本条件和要求。从现代人体生命科学的角度来分析,道教内丹修炼是以道教的宇宙论、人体观、天人合一原理和阴阳五行说为框架,以中国传统医学的气血精液、经络和脏象理论为基础,以人体内在的精、气、神为修炼对象,意守丹田,冲督通任,达到疏畅人体气血的运行,使身心得到全面锻炼,并通过自我暗示第一系列丰富多彩的手段进行心理调制,影响和调节生理过程。通过神经——体液调节系统改变新陈代谢过程,既可减慢生化反应而达到延缓衰老的目的,又可激发某些功能而达到恢复青春开发潜能的目的。道教内丹术虽然也用《周易》的象数与义理作为建构丹法的理论思维模式,并借用外丹术语如铅汞、龙虎、水火、鼎炉、抽铅添汞、以铅投汞、水火既济、金液还丹来概述内炼的过程和要诀,但从总体上讲,其功法广泛而形象地运用了传统医学的阴阳五行、脏象经络等学说,许多具体功诀的实施都离不开人体医学理论作为基础和知识背景。正是由于道教内修成仙模式的确立,使得道教修真致仙的宗教实践活动更加“医学化”,修道必须通医已成为道门中人的一种共识。隋唐宋元,精于丹道和医学的“两栖”高道比比皆是。[[52]]全真道也不例外。

全真道宗师善于借医理来阐述内炼诀要。《重阳真人金关玉锁诀》云:

 

 

道者,了达性命也。性命者,是精血也。人有万病,是病者,皆伤人之命矣。有疾病者,尽不干五脏之事,都是损了精、气、血三宝。欲要安乐长生者,除是持清静之识。[[53]]

 

了达性命就是修道的主旨,而人之性命是有其身心物质基础的,“今修行者,不知身从何得?性命缘何生?”[[54]]身心的物质基础是父精母血,“二物者,为身之本也。今人修行,都不惜父精母血,耗散真气,损却元阳,故有老,老有病,病中有死。既有无常,何不治之?”[[55]]精血损耗就会产生疾病,性命修炼更无从谈起。故《重阳真人金关玉锁诀》开篇强调必须“达太上炼五行之法”治人之“疾病无常”:

 

  问曰:如何是五行之法?诀曰:第一先须持戒,清静忍辱,慈悲宝善,断除十恶,行方便,救度一切众生,忠君王,孝敬父母师资,此是修行之法。然后习真功。诀曰:第一,身中要识庚甲卯酉;第二,身中南北要识坎离铅汞。诀曰庚甲卯酉者为昼夜。甲卯者是肝之气,八节中立春、春分,口中为津也;庚酉者是肺之气,八节中立秋、秋分,口中为液也。坎离者寒暑。离铅者是身中心气,八节中立夏、夏至,身中为血也。坎汞者是肾中气,八节中立冬、冬至,身中为精也。精生魄,血生魂;精为性,血为命。人了达性命者,便是真修行之法也。诀曰:精血者是肉身之根本,真气者是性命之根本。故曰:有血者能生真气也,真气壮实者自然长久,聚精血成形也。[[56]]

 

隋唐宋元时期,随着道教修仙模式逐渐由外炼转向内修,道教与医学关系日益密切,许多道徒都更加自觉地将道教修炼方术与医学理论紧密结合起来,援医入道,运用传统医学的脏象、经络、气血津液学说及诊断理论来指导内炼养生。上述所引全真道文献就典型表现出这一特征。又如,道教内炼有“七返”之诀要,《重阳真人授丹阳二十四诀》就以七大医药养生理法予以解说:

 

        丹阳问:何名七返?

        师曰:一者,少言语,养内气;二者,戒心性,养精炁;三者,薄滋味,养血气;四者,戒嗔怒,养肺气;五者,美饮食,养胃气;六者,少思虑,养肝气;七者,寡嗜欲养心气是也。[[57]]      

 

类似这样的例证在全真道文献中还可以勾勒出不少。又如题为“重阳祖师注、清虚道人录”的《五篇灵文注》云:

 

    然人之一身内外,四大上下,皆属后天阴阳。惟有先天一点至阳之炁,混于杳冥不测之内,至虚至灵,难求难见。

    重阳注曰:人之一身,外有四肢白骸,内有五脏六腑,至于涕、唾、津、气、血、液者,俱是有形之物,皆属后天阴浊。这点至阳之气,即先天真一之炁,谓太乙含真气是也。恍惚杳冥者,指先天发生之所也。欲先天至阳之炁发现,别无他术,只是一静之工夫耳。……[[58]]

 

上述注文,以王重阳的名义援用传统医学人体脏腑理论来解说,说明为什么在人体后天阴阳中能生发出先天一阳之气的原因。

全真家致力于内丹修炼,普遍擅长运用丹功疗疾。王重阳自咏“此殷勤求一诀”,以求“外邪魔都尽剿,能治病禳灾”[[59]]。全真道经书中这方面的记载甚多。《重阳真人金关玉锁诀》就专门论述了“每一病各一般真功治”:

 

     

人有万病者,每一病各一般真功治,其病自应也。第一大炼九转还丹之法,有黄牙穿膝之法,射九重铁鼓之法,太子游四门之法,有金鞭指轮之法,有芦芽穿膝之法,有轩辕跨火之法,有玉女摸身之法,有钟离背剑之法,有吕翁钓鱼之法,有陈希夷大睡之法。三教内行法门者,尽各治于疾病也。[[60]]

 

《历世真仙体道通鉴续编》卷二就记述了谭处端丹功疗疾事迹。

师初名玉,字伯玉,从名处端……因醉卧雪中,即感风〗眜〖F〗〖HT4K〗之疾。自知非药石可疗,乃暗诵北斗经以求济……十六年至洛州白家滩,一农夫病累月治疗无效,梦中遇一道者,躯干魁伟,与人红药,服之立愈。次日见师,愕然曰:“此梦中赐药之师也。”欲以物酬,师不领而去。尝与〗州王四郎者同合金。师之所分,治无不效;王之所分,效十()四、五。互易之,其效与否如前,知非独药之神迹,道气法力之效也。[[61]]

 

在王重阳的七大弟子中,邱处机对全真道的传播和发展功绩最大。全真道龙门派在全真道北七真派中最为兴盛,是全真道传承的主要教派,故道门称“是教也,源于东华,流于重阳,派于长春”[[62]]将邱处机与王重阳相提并论。邱处机十分精通传统中医学理论,重视传统中医药在修道养生中的作用,对外炼丹药企求肉体长生予以否定。邱处机有一修道真言,即“有卫生之道而无长生之药。”,据《长春真人西游记》记载,邱处机应元太祖成吉思汗之召,赴大漠与成吉思汗相会,“(元太祖)问:‘真人远来,有何长生之药以资朕乎?’师(邱处机)曰:‘有卫生之道,而无长生之药。’”[[63]]意指有保养身体健康及预防疾病的摄生之法,而没有使人长生不死的丹药。据《全真第五代宗师长春演道主教真人内传》所载,邱处机在同成吉思汗进行上述对话中,运用了《黄帝内经》中的医学理论进行阐释:

      (元太祖)请问长生之道?(邱处机)曰:“夫道生天育地,日月星辰,鬼神人物,皆从道生。人止知天之大,不知道之大也。山野生平弃亲出家,惟学此耳。道生天地,轻清者为天,天阳也;属火;重烛者为地,地阴也,属水。天地既辟,人秉元气而生,负阴而抱阳。阳男也,属火,女阴也,属水。惟阴能消阳,水能克火,故养生者首戒乎色。夫经营衣食则劳乎思虑,虽散乎气,而散之少;贪婪色欲则耗乎精神,亦散其气,而散之多。夫学道之人,澄心遣欲,固精守神,唯炼乎阳。是致阴消而阳全,则升乎天而为仙,如火之炎上也。凡俗之人,以酒为浆,以妄为常,恣情遂欲,损精耗神,是致阳衰而阴盛,则沉于地为鬼,如水之流下也。夫神为气子,气为神母,气经目为泪,经鼻为?血农?,结舌为津,经外为汗,经内为血,经骨为髓,经肾为精。气全则生,气散则死,气盛则壮,气衰则老,常使气不散,则如子之有母,气散如子之散父母,何恃何怙。……”

      上又问:“有进长生药者,服之何如?”师曰:“药为草,精为髓。去髓添草,譬如囊中贮金,旋去金而添铁,久之金尽,囊之虽满,但遗铁耳。服药之理,何异乎是。”[[64]]

 

此外,《玄风庆会录》也载云:

 

    道产二仪。轻清者为天,天阳也,属火;重浊者为地,地,阴也,属水。人居其中,负阴而抱阳。故学道之人,知修炼之术,去奢屏欲,固精守神,唯炼乎阳,是致阴消而阳全,则升乎天而为仙,如火之炎上也。其愚迷之徒,以酒为浆,以妄为常,恣其情,逐其欲,耗其精,损其神,是致阳衰而阴盛,则沉于地为鬼,如水之流下也。[[65]]

 

上述两则引文中的“以酒为浆,以妄为常”等批判恣情遂欲、损精耗神之语,出《黄帝内经》首篇“上古天真论”,其养生思想完全符合《黄帝内经》所阐述的养生法则。

《历世真仙道通鉴续编》卷二“邱处机传”也有类似记载,兹不赘述。从文献史料记述来看,邱处机十分精通传统医学。其对传统中医理论相当的娴熟,运用自如。他在与成吉思汗的交谈中,对养生之道的阐释极符医理,故能羸得成吉思汗的敬重。

全真高道擅长运用医理来阐释摄生之道,这突出表现在其题为邱处机著的道教医学养生著作《摄生消息论》一书中。

《摄生消息论》篇幅不长,全书不分卷,按春、夏、秋、冬四季依次冠以“春季摄生消息”、“肝脏春旺”、“相肝脏病法”;“夏季摄生消息”、“心脏夏旺”、“相心脏病法”;“秋季摄生消息”、“肺脏秋旺”、“相肺脏病法”;“冬季摄生消息”、“肾脏冬旺”、“相肾脏病法”等标题。《摄生消息论》虽然还不能完全断定就是邱处机所亲著[[66]],但是书主要以《素问·四气调神大论》中的医学思想为指导,阐明了养生调摄应当顺应四时阴阳消长盛衰的变化规律,并从精神、意志、饮食、起居、衣着、用药等多方面指明了摄生之法和机理,当为全真教道教医学著作无疑。下面我们以春季为例略作分析。

      春季摄生消息论。春三月,此谓发陈,天地俱生,万物以荣,夜卧早起,广步于庭,被发缓行,以使志生。生而勿杀,与而勿夺,赏而勿罚,此养气之应,养生之道也。逆之则伤肝。肝木味酸,木能胜土,土属脾主甘。当春之时,食味宜减酸益甘以养脾气。春阳初升,万物发萌,正二月间,乍寒乍热。高年之人,多有宿疾,春气所攻,则精神昏倦,宿病发动。又兼冬时,拥炉熏衣,……至春发泄。体热头昏,壅隔疫嗽,四肢倦怠,腰脚无力,皆冬所蓄之疾,常为体候。若稍觉发动,不可便行疏利之药,恐伤脏腑,别生余疾。惟用消风、和气、凉膈、化痰之剂,或选食治方中,性稍凉,利饮食,调停以治,自然通畅。若无疾状,不必服药。春日融和,当眺园林亭阁,虚敞之处,用摅带怀,以畅生气。不可兀坐,以生抑郁。饭酒不可过多,米面团饼,不可多食,致伤脾胃,难以消化。老人切不可以饥腹多食,以快一时之口,致生不测。天气寒暄不一,不可顿去锦衣。老人气弱骨疏体祛,风冷易伤腠里,时备夹衣。遇暖易之一重,渐减一重,不可暴去。[[67]]

 

上述引文前几句“春三明,此谓发陈……逆之则伤肝”语出《素问·四气调神大论篇第二》。《四气调神大论》中的医学思想主要有三点,即顺应四时节气。调养五脏神志;人能顺应天地变化则生气不竭;四时阴阳,从之则生,逆之则亡。《摄生消息论》即以这些医学思想为指南先分别阐明四季摄生之理及宜忌,然后根据中医脏象理论,阐述与季节对应之脏器摄生之理法如春季则论“肝脏春旺”,云:

 

肝属木,为青帝,卦属震……色如缟映绀。肝为心母,为肾子。肝中有三神,名曰爽灵、胎光、幽精也。夜卧及平旦,扣齿三十六通,呼肝神名,使神清气爽。目为之宫,左目为甲,右目为乙。男子至六十,肝气衰,肝叶薄,胆渐减,目即昏然。在形为筋,肝脉合于木,魂之藏也。于液为泪,肾邪入肝,故多泪。六腑,胆为肝之腑,胆与肝合也。故肝气通,则分五色,肝实则目黄赤。肝合于脉,其荣爪也,肝之合也。筋缓弱,脉不自持者,肝先死也。目为甲乙,辰为寅卯。音属角,味酸,其嗅臊〖砄。心邪入肝则恶〗砄K〗。肝之外应东岳,上通岁星之精。春三月常存岁星青气入肝。故肝虚者,筋急也。皮枯者,肝热也。肌肉斑点者,肝风也。人之色青者,肝盛也。人好食酸味者,肝不足也。人之发枯者,肝伤也。人之手足多汗者,肝方无病。肺邪入肝,则多哭。治肝病当用嘘为泻,吸为补。……春三月水旺,天地气生,欲安其神者,当泽及群刍……好生勿杀,以合乎道。逆之则毛骨不荣,金木相K〗,诸病生矣。[[68]]

 

  在此基础上,根据中医诊断理论,论述四季对应脏器相病之法。例如春季,则论“相肝脏病法”,云:

      肝热者,左颊赤。肝病者,目夺而胁下痛引小腹,令人喜怒。肝虚则恐,如人将捕之。实则怒,虚则寒,寒则阴气壮,梦见山林。肝气逆,则头痛耳聋颊肿。肝病欲散,急食辛以散,用酸以补之。当避风,肝恶风也。肝病,脐左有功气,按之牢,若痛,支满淋溲,大小便难,好转筋。肝有病,则昏昏好睡,眼生膜,视物不明,飞蝇上下,努肉攀睛,或生晕映冷泪,两角赤痒,当服升麻疏散之剂。[[69]]

 

这一“相肝脏病法”,至今在中医临床中仍然有使用价值。

 

综上所述,全真道自创立之日起,就与医学结下了不解之缘。这一方面是由于历史渊源的关系,早期的巫术、方仙道就有巫术与医学、方术与医学紧密联系的历史传统,这一历史传统自然为早期道教和后来的全真道等诸多道派所继承和发扬。全真教创立过程中也曾将医术作为立宗创派、扩大教势的一条重要途径与方略。全真道的宗教诉求,需要医术和方药的配合,以“合药”为立教之基。另一方面,全真道士或喜云游天下或隐居远离市井的洞天福地,坐环内炼,多习医以自救,必然促使全真道重视医药。此外,全真道认为修炼成仙必须做到功行双全。全真道祖师强调“救人设药功尤大”,“道人合伴,本欲疾病相扶”,并且警示初入道门之徒“长怀平等之心,人疴需要救护”。把研习医术、行医施药、救治病苦作为其实现真功真行的重要条件和主要内容,进而将其制订为全真道徒日常修行的戒律、准则来规范道门中人。这无疑也进一步导致全真道士自觉研习医术,将方药纳入内炼道法之中。千百年来,医道两家在各自发展过程中,一方面,道门在长生不死的宗教信仰支配下,出于其宗教实践目的的需要,采取“以医传教”、“借医弘道”的创教模式,不断“援医入道”;另一方面,传统医学也不断汲取、借鉴道教医学养生思想和成就,表现出某种形式的“援仙入医”。因此,道教与中国传统医学之间形成了一个互融互摄、相互促动的双向互动机制。从本文全真教与传统医学的稽考中,也充分说明了这一点。

 



【注释】

[[1]] 《老子想尔注》中有“勉力助道宣教”之语。见饶宗颐《老子想尔注校证》,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年版,第21页。

[[2]] 参见盖建民著《道教医学》,宗教文化出版社2001年版,第 页。

[[3]] 陈垣:《南宋初河北新道教考》,中华书局1962年版,第37页。

[[4]] 陈垣:《南宋初河北新道教考》,中华书局1962年版,第41页。

[[5]] 《重阳立教十五论·第四论合药》,《道藏》第32册,文物出版社、上海古籍出版社、天津古籍出版社, 1988年版,第153页,下同。

[[6]] 《重阳全真集》卷一,《道藏》第25册,第694页。

[[7]] 《甘水仙源录》卷二“长真子谭真人仙迹碑迹”,《道藏》第19册,第732页。

[[8]] 《金莲正宗记》卷四,《道藏》第3册,第357页。

[[9]] 《历世真仙体道通鉴续编》卷一,《道藏》第5册,第415页。

[[10]]  《金莲正宗仙源像撰》,《道藏》第3册,第374页。

[[11]] 《永乐宫壁画题记录文》,《文物》1963年第8期附录。 白如祥辑校:《王重阳集》,齐鲁书社2005年版,第361页。

[[12]] 《甘水仙源录》卷三“七真赞”,《道藏》第19册,第741页。

[[13]] 《甘水仙源录》卷一,《道藏》第19册,第729页。

[[14]] 《云光集》卷二,《道藏》第25册,第658页。

[[15]] 《云光集》卷一,《道藏》第25册,第648页。

[[16]] 《云光集》卷二,《道藏》第25册,第666页。

[[17]] 《云光集》卷二,《道藏》第25册,第648页。

[[18]] 《云光集》卷二,《道藏》第25册,第662页。

[[19]] 《云光集》卷二,《道藏》第25册,第669页。

[[20]] 《云光集》卷二,《道藏》第25册,第669页。

[[21]] 《云光集》卷一,《道藏》第25册,第651页。

[[22]] 《云光集》卷三,《道藏》第25册,第672页。

[[23]] 《云光集》卷二,《道藏》第25册,第669页。

[[24]] 《云光集》卷四,《道藏》第25册,第685页。

[,[25]] 《云光集》卷二,《道藏》第25册,第667页。

[[26]] 《云光集》卷二,《道藏》第25册,第668页。

[[27]] 《云光集》卷四,《道藏》第25册,第683页。

[[28]] 王宗昱编:《金元全真教石刻新编》,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3435页。以下所引碑文,仅注同书页码。

[[29]] 《金元全真教石刻新编》,第45页。

[[30]] 《金元全真教石刻新编》,第45页。

[[31]] 《金元全真教石刻新编》,第8283页。

[[32]] 《金元全真教石刻新编》,第83页。

[[33]] 《金元全真教石刻新编》,第100页。

[[34]] 《金元全真教石刻新编》,第146页。

[[35]] 《金元全真教石刻新编》,第146页。

[[36]] 《金元全真教石刻新编》,第111页。

[[37]] 《重阳全真集》卷十,《道藏》第25册,第742页。

[[38]] 《重阳立教十五论·第六论合道伴》,《道藏》第32册,第153页。

[[39]] 《重阳全真集》卷九,《道藏》第25册,第740页。

[[40]] 《重阳祖师修仙了性秘诀》,白如祥辑校《王重阳集》,齐鲁书社2005年版,第298页。

[[41]] 《重阳全真集》卷七,《道藏》第25册,第728页。

[[42]] 《重阳真人金关玉锁诀》,《道藏》第25册,第803页。

[[43]] 《重阳真人金关玉锁诀》,《道藏》第25册,第805页。

[[44]] 高鹤亭:《中国医用气功学》,人民卫生出版社1989年版,第15页。

[[45]] 孙常德:《山东崂山文化》,宗教文化出版社1996年版,第111页。

[[46]] 已故学者孟乃昌先生认为:战国至南北朝,内外丹(指内容非名称)并举和分列;隋至宋,内外丹结合至分裂;元至清代,内外丹理论趋于简约。参阅孟乃昌著:《周易参同契考辩》之“论中国炼丹术内外丹之联系”,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年版,第262页。

[[47]] 王明:《抱朴子内篇校释》,中华书局1985年版,第74页。

[[48]] 《道藏》第18册,第195页。

[[49]] 《大丹直指》卷下,《道藏》第4册,第402页。

 

[[50]]

[[51]] 陈兵:《道教气功百问》,今日中国出版社1989年版,第22页。

[[52]] 参见盖建民著《道教医学》,宗教文化出版社2001年版,第106171页。

[[53]] 《重阳真人金关玉锁诀》,《道藏》第25册,第800页。

[[54]] 《重阳真人金关玉锁诀》,《道藏》第25册,第799页。

[[55]] 《重阳真人金关玉锁诀》,《道藏》第25册,第799页。

[[56]] 《重阳真人金关玉锁诀》,《道藏》第25册,第798799页。

[[57]] 《重阳真人授丹阳二十四诀》,《道藏》第24册,第808页。

[[58]] 《五篇灵文注》,白如祥辑校《王重阳集》,第303304页。

[[59]] 《重阳全真集》卷六,《道藏》第25册,第725页。

[[60]] 《重阳真人金关玉锁诀》,《道藏》第25册,第805页。

[[61]] 《历世真仙体道通鉴续编》卷二,《道藏》第5册,第422423页。

[[62]] 《金莲正宗记序》,《道藏》第3册,第344页。

[[63]] 《长春真人西游记》,《道藏》第34册,第490页。

[[64]] 陈垣:《道家金石略》,文物出版社1988年版,第635页;

[[65]] 《玄风庆会录》,《道藏》第3册,第388页。

[[66]] 清代陈教友《长春道教源流》就认为:“《摄生消息论》一书,《道藏》中不载,考《道藏目录》,有《彭祖摄生养性论》,云食息起居、四时调养法。又有《四气摄生图》一卷,无撰人名氏,云四气调摄、卫生图说。意长春或刺取诸书,以教门人,后遂以为所自撰欤?”《藏外道书》第31册,第 页。

[[67]] 《摄生消息论》,《道藏精华录》上册,浙江古籍出版社1989年版。

[[68]] 《摄生消息论》,《道藏精华录》上册,浙江古籍出版社1989年版。

[[69]] 《摄生消息论》,《道藏精华录》上册,浙江古籍出版社1989年版。

  原载陈鼓应主编《道家文化研究》,上海三联书店20079月出版    录入编辑:方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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