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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研究的世界视野
 

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不是一个孤立的历史现象,而是一个开放的历史过程。在这一过程中,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不仅与中国近代思想界发生碰撞,吸取中国近代思想中的优秀成果,而且还与苏俄马克思主义哲学、西方马克思主义哲学开展论战、相互交融,共同构造了马克思主义哲学世界化的复杂图景。[1]以往,我国学术界多重视前一方面的研究,忽视了后一方面的研究。这就使我们常常把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看作一个单纯的马克思主义哲学的输入过程,仅仅在中国系统中考察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而不能把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置于世界范围内,置于一个无限开放的系统中,揭示其发展的规律性。为了克服这一研究的不足,我们需要确立一种世界视野。这种世界视野就是世界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发展图景。我们知道,在哲学史上,一种新的研究视野的确立,必然带来哲学问题的更新。这一点也适用于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的研究。从中国现代化的实际过程和中国思想史的发展考察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其研究的问题总是围绕马克思主义哲学与中国现实之间的关系展开的;从世界马克思主义哲学发展考察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其研究的问题却要围绕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形态的研究而展开。前者旨在解决中国发展的现实问题,后者旨在解决马克思主义哲学自身的理论问题。应该说,这两个方面的研究对于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发展具有同等重要的意义,缺一不可。没有前者,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发展就失去了活水源头,没有后者,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在面对现实时,就缺乏足够的理论解释力度。鉴于我国的研究普遍重前者而轻后者,在此,我们着重论述后一方面的问题。

世界马克思主义哲学发展图景是与马克思主义哲学世界化的特点和历史进程相联系的。马克思主义哲学世界化不同于全球化的一个根本特点就在于以民族化为基础。全球化本质上是资本主义的世界发展。它是以单一的资本主义化为前提的,本质上是反对民族化、多元化的,而马克思主义哲学世界化则以承认各民族的自决权为前提,强调各民族文化的合理性和发展道路的特殊性,本质上是主张民族化和多元化的。由于强调民族化和多元化,马克思主义哲学世界化的进程中必然会出现不同哲学传统之间的冲突和交融,从而形成了世界马克思主义哲学错综复杂的横向联系;除此之外,马克思主义哲学还随着世界历史的变化而不断更新自身的提问方式和研究方式,呈现为不同的性质和发展阶段。这些又构成了世界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纵向联系。世界马克思主义哲学发展的横向联系和纵向联系使我们能够从不同的理论视角切入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的研究,多角度地考察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的问题。

 

一、世界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横向联系为我们确立了比较研究的理论视角,使我们能够从哲学形态的整体上把握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性质、特点,考察其哲学传统的内涵。

在世界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横向联系中,东西方马克思主义哲学传统的冲突与交融对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发展产生了最直接的影响。所谓东方马克思主义哲学传统,主要指由苏俄马克思主义者创造的马克思主义哲学体系;所谓西方马克思主义哲学传统,主要指由葛兰西、柯尔施、卢卡奇创造的马克思主义哲学体系。这两种马克思主义哲学体系面对的历史课题不同,研究的哲学问题亦不相同:苏俄马克思主义哲学面对的是政治、经济、文化落后国家如何变革生产方式、加速实现现代化的问题。为了解决这一历史课题,苏俄马克思主义者着重研究和发展了马克思主义哲学关于自然界和人类历史发展的一般规律的学说,并使其成为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哲学体系的核心问题。西方马克思主义哲学面对的是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意识形态变革问题。围绕这一历史课题,西方马克思主义者展开了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意识形态研究,建立了批判的马克思主义哲学体系。既然东西方马克思主义哲学是两种不同的马克思主义哲学形态,且根源于它们各自面临的历史任务,各有其自身的合理性,那么,我们就不能简单地以一种马克思主义哲学否定另一种马克思主义哲学,而是应该建立比较的研究视角,考察它们各自的特点和理论内容及其论争的实质,以揭示世界马克思主义哲学发展的规律。

对于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的研究而言,开展东西方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比较研究,可以使我们从哲学形态的整体上考察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揭示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性质、理论来源和思维方式,从而把握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理论特殊性。这是我们对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定位研究。

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形成于20世纪初,在时间上几乎和西方马克思主义哲学同时,在理论上也都以苏俄马克思主义哲学为出发点,然而,在对待苏俄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态度上,则与西方马克思主义哲学截然相反。西方马克思主义哲学是从批判苏俄马克思主义哲学中产生出来的。柯尔施曾经明确指出,他提出“西方马克思主义”概念就是为了标明他们所创立的马克思主义哲学是完全不同于苏俄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新的马克思主义哲学形态,与之相反,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是在传播苏俄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在基本原理和理论框架上,基本遵循了苏俄马克思主义哲学范式。不仅如此,在尔后多年的哲学创造中,中国马克思主义者一直认同苏俄马克思主义哲学体系,而对西方马克思主义哲学持批判态度,即使近年来,国内学术界加强了对西方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研究,也依然难以把西方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合理思想有机地纳入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相反,对于苏俄马克思主义哲学,学术界不论怎样激烈地批判它的基本理论,而在思考哲学问题时,都还是遵循了它的思维方式。有人把这种现象称之为“穿新鞋,走老路”,却不思考为何如此。其实,只要比较一下东西方马克思主义的哲学传统,就不难看出,这种现象出现的原因就在于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传统本身。20世纪初,中国和俄国同处于自然经济形态,都受到西方现代化的冲击,因而面临同样的哲学问题,这种种相同性决定中国只能走俄国的路,在马克思主义哲学传统上,也只能选择苏俄马克思主义哲学体系,使自己成为东方马克思主义哲学的一部分。就是在今天,中国也还未进入发达工业国家,特别是在经济体制的转型期,发展生产力,变革生产关系仍然是中国社会发展的主题。生活在这样一个时代、这样一个民族的哲学家,又如何能够的超越原有的哲学传统和由其决定的哲学思维方式呢?如果我们从这一角度进行思考,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现状就变得非常容易理解了。

当然,我们绝不能由此把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传统等同于苏俄马克思主义哲学传统。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虽然在理论上采取了苏俄马克思主义哲学模式,但一开始,中国马克思主义者就只是把苏俄马克思主义哲学当作认识论和方法论,在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创造上,中国马克思主义者还是结合中国革命的现实,通过与中国思想界的论战,对哲学与科学、辩证唯物主义的哲学性质、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本体论和认识论的关系等问题,都做出了自己的解答,创造出具有自身民族特色的马克思主义哲学。李达的《社会学大纲》、毛泽东的《实践论》都把实践置于马克思主义哲学的首位,强调马克思主义哲学本质上是实践的唯物论。这种对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理解和阐释明显地不同于苏俄马克思主义的辩证唯物主义哲学体系。而今天的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与苏俄马克思主义哲学传统的差别就更大了。这已是不言而喻的事实。

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与苏俄马克思主义哲学之间的差异引发出一个十分重要的理论问题: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与苏俄马克思主义哲学之同究竟在何处?两者是东方马克思主义哲学传统之同,还是苏俄马克思主义哲学传统之同?20世纪七十至八十年代以来的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发展表明,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与苏俄马克思主义哲学之同仅仅是东方马克思主义哲学传统之同,绝不是苏俄马克思主义哲学传统之同。20世纪三十至五十年代,中国马克思主义者学习和采用苏俄马克思主义哲学教科书体系,主要是因为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处于初创时期,必须模仿已经取得成功的理论作为自身的起点。然而,一旦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有了自己的经验和基础,就必然删除原有理论中不属于自身的内容,创造出新的理论体系。这种新的理论体系才是构成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理论内核的东西,苏俄马克思主义哲学教科书体系不过是中国马克思主义者借以创造自己的哲学传统的中介,仅仅是一种暂时的现象形式。这些都说明,苏俄马克思主义哲学教科书体系从来就没有成为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本质,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也绝不是苏俄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翻版,它们之间的同一性是东方马克思主义哲学传统的共性,它们之间的差别来自于各自的民族哲学传统。肯定这一点,我们就不难理解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理论性质及其内容。

 

二、世界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纵向联系为我们确立了问题研究的视角,使我们能够揭示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无限开放的内在机制。

问题研究视角不同于体系研究视角。体系研究视角以逻辑主义方法为基础,主要追踪哲学发展的逻辑环节,问题研究视角以文化历史主义方法为基础,旨在揭示哲学发展的内在机制。哲学史在这两种不同的研究视角中被描绘为两种完全不同的图景。在体系研究视角中,哲学史被描绘为一种宏大的哲学体系的前史,因此,先前的哲学都是这一宏大哲学体系的不同逻辑环节,而这一宏大的哲学体系是以前哲学的完成,亦是全部哲学的终结。这种哲学史本质上是面向过去的,是一种封闭的哲学史;而在问题研究视角中,哲学史被描绘为不同哲学形态更替的过程。在这里,没有一种哲学能够穷尽真理,更没有一种哲学能够成为绝对真理,相反,哲学史正是在各种具有局限性的哲学形态之间的冲突和碰撞中、在面对时代的哲学问题中,不断发展和更新,于是,哲学史就呈现为哲学问题的不断提出和追问的历史,哲学问题层出不穷,哲学史也就连绵不绝。这是一种面向未来的哲学史,是一种开放的哲学史。

体系研究视角和问题研究视角向我们提供了两种不同的理解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发展模式:体系研究视角向我们提供的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的范畴史,问题研究视角向我们提供的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的问题史。那么,马克思主义哲学发展究竟是范畴史,还是问题史呢?我国学术界并没有明确地提出这一问题,但是,在实际的研究中,却一直视马克思主义哲学发展为范畴史。对于这一点,我们只要翻一翻马克思主义哲学原理教科书和马克思主义哲学史教科书就一目了然了。我们的马克思主义哲学原理教科书在论述每一个范畴时,都是把以往哲学对这一范畴的论述作为该范畴形成的逻辑环节,而该范畴是其终结。物质范畴的论述,就是一个最明显的例子。马克思主义哲学史的叙述亦是如此。一部马克思主义哲学史几乎就是马克思主义哲学原理教科书体系的形成和发展史。马克思主义哲学原理教科书是马克思主义哲学史的分界线,先前的马克思主义哲学都是这一哲学原理的形成过程,以后的马克思主义哲学是这一哲学原理的发展。我们认为,这种发展观在描述某一马克思主义哲学传统在一定时期内的发展是有效的,但如果超出这一范围加以运用,就必然得出两个十分荒谬的结论:其一,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发展只有量的增长,而没有质的飞跃,即只是范畴的精确化,而没没有研究问题的转换和哲学思维方式的变革,没有阶段性的变化;其二,马克思主义哲学只有一种传统,不存在多种传统,也就是说,在多种马克思主义哲学传统中,只有一种是正统的、唯一正确的马克思主义哲学,其余的都被视为异端邪说。这两个结论显然不符合世界马克思主义哲学发展的实际状况,亦不符合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发展的现实。因此,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的研究,不能运用范畴史观,而必须确立问题史的研究视角。

从问题史的研究视角看,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不仅是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传统的形成过程,也是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不断打破自身传统的封闭性,走向开放的过程。如果说20世纪三十至七十年代是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形成过程,那么,20世纪八十年代以来的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发展则表现为一个不断向外开放的过程。这一开放过程始于对原有的马克思主义哲学教科书体系的批判,马上就卷入了对马克思主义哲学实践范畴的讨论和对全球化、现代化的研究,使这一时期的哲学主题明显地不同于前一时期。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主题的转向当然与中国社会的变化相关,但在思想来源上,最重要的还是由马克思主义哲学世界化的历史进程决定的。马克思主义哲学世界化以20世纪七十至八十年代为界,实现了一次重大的哲学研究问题的转向。在七十至八十年代以前,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是围绕如何夺取无产阶级政权的问题展开的,不论是东方马克思主义哲学,还是西方马克思主义哲学,不论是主张生产力第一性的哲学,还是主张意识形态批判的哲学,其基本理论都不外这一哲学问题的展开;七十至八十年代以后,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的问题转向了全球化、后工业社会的文化批判,与之相应地,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也由对阶级的或个体的意识建构转向了对文明制度的批判和对现存社会秩序的重构。世界马克思主义哲学问题研究转向之时,正值中国改革开放之际。中国马克思主义者在改革开放之初就十分关注世界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问题的转向,积极地开展西方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特别是开展对当代国外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研究,充分汲取当代世界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研究成果,把对全球化、后工业社会的批判与中国的现代化和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结合起来,对中国发展模式和社会秩序进行了深刻的反思和重建,从而实现哲学问题和哲学提问方式的更新。这就使这一时期的马克思主义哲学呈现出完全不同于前一时期马克思主义哲学的风貌,表现为一个开放的过程。

 

综上所述,比较研究视角和问题研究视角从不同的角度展示了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与世界马克思主义哲学的联系:比较研究视角揭示了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传统的形成机制,或内化机制,展示了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如何由外而内的发展过程,问题研究视角揭示了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开放机制,或外化机制,展示了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如何由内而外的发展过程。然而,不论是形成机制,还是开放机制,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发展都离不开世界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发展,必须以马克思主义哲学的世界化为背景。所以,如果我们不了解世界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发展,不联系马克思主义哲学的世界化过程,就不能真正理解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发展,亦不可能揭示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的内在机制

【注解】

[1] 关于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与世界马克思主义哲学关系的详细说明,请见拙文:《全球化与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命运》江淮论坛2000年第1期;《20世纪马克思主义哲学中的两种传统》哲学研究2003年第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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