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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而上学中的虚构主义
 
一、历史与概况
1980年对于当代虚构主义而言是历史性的一年。在这一年中,现为纽约大学教授的菲尔德(Hartry Field)发表了他在数学哲学方面的专著《没有数字的科学》,而普林斯顿大学的教授范·弗拉森(Bas van Fraassen)则发表了他在科学哲学方面的专著《科学的形象》。他们的工作标志着虚构主义在当代的兴起。[1]
菲尔德声称数学不一定非要是真的才能够是好的,而范·弗拉森则坚持科学的目的不是真理而是经验足够性(empirical adequacy)。他们的观点共同反映了虚构主义独特的理论信条:首先,我们在各个学科领域的研究的目的不一定非要是真理,或者说,我们对一个给定研究结果的接受与否不一定非要以真理为规范(truth-normed);其次,对一个学科的理论言谈(discourse)的接受并不一定意味着非要相信这种理论言谈的内容。这里,“接受”意味着探究的终结;一个人对一种理论言谈中的一个句子的接受(acceptance)意味着这个人认为关于这句话已经没有任何理由再做进一步的追究。
那么,为什么把具有上述这种独特的认知姿态(epistemic stance)或者说认知立场的哲学理论称为“虚构主义”呢?因为人们发现这样的理论信条和我们对待虚构作品的态度之间有很大的类似和可比性。比如,关于《红楼梦》这部虚构作品,我们对这部伟大著作的反复研读的目的就不是为了追求真理,因为我们都知道小说的内容是虚构的,在现实中不存在。同样的理由,我们对这部小说中的所有言谈的接受也并不意味着我们就相信这些言谈的内容(即相信这些言谈所涉及的人、物、事都是真实存在的)。
接下来的问题是:为什么说像数学、物理、化学这样我们通常认为以追求真理为目的的理论言谈和虚构作品中的言谈具有类似和可比性呢?菲尔德认为:数学理论言谈中假设了诸如数字、函数等等存在于时空之外的抽象对象,因为因果隔绝性等原因我们可以在哲学理论上认定这些抽象对象是不存在的,因此假设它们存在的数学言谈就都是错误的。但是我们不必因为这些数学言谈是错误的就放弃而不用它们,只要数学言谈在关于真实存在的对象的陈述之间的推演中有用,那么我们就继续研究和接受数学。我们这样做不是因为数学真理,也不是因为相信数学中的涉及抽象对象的内容,又是为了数学言谈的演绎功用(deduction utility)。范·弗拉森也平行地认为:科学理论试图给出现实世界中不可观察的深层结构的真实描述。但是由于这些深层结构的不可观察性,我们无法检验这些科学理论的真理性,也无法确证这些科学理论言谈的内容(即它们所涉及的种种不可观察的深层存在物究竟是否存在)。然而即便在这些理论的真理性和内容都没有保障的情形下,我们仍然可以研究和接受这些科学理论,只要它们具有非真理性的“美德”。而这种美德的典范就是这些科学理论能够很好地解释和预测那些我们可以观察到的经验世界中的现象规则(phenomenal regularities)——这就是所谓的“经验足够性”。
虚构主义作为反实在论理论中的一种和其它的反实在理论相比有明显的不同,而虚构主义独特的优点也往往来自于这些不同。例如,根据某些关于共相的唯名论,我们关于数学的言谈应该被重新解读为关于具体个体的言谈;另外,根据早期的经验主义,我们关于不可观察物的言谈应该被重新解读为关于可观察物的言谈。但是这些还原主义理论的缺陷在于按它们的意图被重新解读后的语句及言谈在语义上与原来的语句及言谈所谈论指称的不是同类的东西。虚构主义就没有这个问题,因为根据虚构主义,数学及科学言谈仍然是关于抽象对象和不可观察对象的言谈,只是这些对象并不存在,就如同虚构作品中的人和物一样。又比如,根据某些非事实主义(non factualism)理论,道德言谈中的语句是没有可真值评估的内容的(truth-evaluable content),因为道德言谈语句只是表达说话者的一种情感态度。但是有反对意见称这种理论会面临这样的两难境地:道德言谈语句可以以有意义(语义内容)的方式出现在某些语境中(例如条件句或否定句中),然而在这样的语境中这些道德语句又不表达相关的情感态度,因此根据上述理论,它们又应该是无意义的。和非事实主义不同的是,虚构主义坚持相关的理论言谈是对于有关事实的真正表述(genuine representation),因此是有可真值评估的内容的。只是虚构主义认为这些理论言谈并不一定把这些表述作为真理而提出,并且我们对这些理论言谈的接受也并不意味着我们就相信这些言谈的内容以及它们所涉及的对象。[2]
二、理论与应用
1、语言哲学中的虚构主义:当代语言哲学的主要发展是以对关于意义的传统描述理论的批判作为标志的。在这之后,直接指称理论(direct reference theory, 简记为DRT)占据了主导地位。根据这种理论,一个单称词项(例如专名)的意义就是作为这个词项指称的那个物理对象。尽管DRT在不少方面优于传统描述理论,但是它也有自己的问题和困难,其中特别突出的是关于信念和空名的问题。在其2005年的文章《与任何东西都无关的信念》一文中,[3] 克鲁恩(Frederick Kroon)对上述的信念和空名问题提出了一种虚构主义的解决方案。克鲁恩集中讨论了包含空名的信念报告(belief report)问题,下面是他引用的两个具体的例子:
1)史密斯相信波罗(《尼罗河上的惨案》中的那个比利时侦探)留着八字胡。
2)皮埃尔(一个19世纪法国业余天文学家)相信祝融星(Vulcan, 一个被错误的天文学理论假定存在但实际上并不存在的天体)比水星大。
克鲁恩说(1)和(2)这样的信念报告语句至少给DRT造成了两个困难。首先,根据DRT,“波罗”和“祝融星”这两个专名的意义就是它们的指称,但是这两个空名没有指称,因此语句(1)和(2)所蕴含的命题是不完整的,这就是“残缺命题”问题。其次,(1)和(2)中两个信念的报告者往往是明明知道自己的信念报告中有空名,但是他们仍然有意地坚持这样报告相关的信念,并且他们相信他们这样的信念报告是真的,让我们把这种现象称为“故意运用空名”问题。
克鲁恩对上述问题提出了虚构主义的解答:对于信念报告(1)来说,报告者是以《尼罗河上的惨案》这个虚构作品为背景和道具,描述信念持有者史密斯在这样一种虚拟情景(make-believe)和假装(pretense)的游戏中,相信波罗留着八字胡。在虚构的游戏中,“波罗”这个专名仍可以(按照DRT)具有像它在真实世界中完全一样的语义内容,即它的意义完全由虚构世界中的指称给出,而与所有的描述语无关。这样在虚构的游戏中,(1)所包含的命题就是完整的。另外,因为(1)的报告者认为史密斯在这个假装的游戏中确实相信其中的人物波罗留有八字胡,所以报告人坚持用空名报告史密斯的信念,并认为这样的信念报告是真的。
信念报告(2)与信念报告(1)的情形略有不同,因为在(2)中的信念持有者皮埃尔(错误地)相信祝融星在现实世界中存在(而(1)中的史密斯不相信波罗在现实世界中存在)。克鲁恩说在(2)这种类型的信念报告中,报告人实际上是参与到皮埃尔创造的关于现实世界的一个虚拟情景和假装的游戏中去了。因为在皮埃尔的虚拟游戏中,现实世界被描述成具有如此这般的一个天体并且它比水星大。这样在这个假装的游戏中,(2)所表达的命题是完整的,并且信念报告人坚持用空名来表达一个在上述意义上真的信念报告。[4]
尽管对DRT的虚构主义捍卫是一种有意义的理论尝试,但是我个人认为上述的解答至少面临这样两个困难:首先,根据这种解答和DRT,信念报告(1)和(2)所包含的命题在现实世界中仍然是残缺不全的,因而是无法有真值的;但是我们恰恰觉得(1)和(2)在现实世界中是真的信念报告。其次,上述解答说在虚拟游戏中,专名的意义就是虚构世界中的指称,而与描述语都无关。但是即便在假装的游戏中,如果史密斯误把“波罗”与关于哈姆雷特的描述语完全联结在一起,我们会觉得他在假装的游戏中也把这个专名的意义完全搞错了。总之,这种对DRT的虚构主义的辩护仍然是语言哲学中一个尚待进一步研究的课题。[5]
2、模态虚构主义:根据刘易斯的模态实在论,所有的可能世界都是一个个像现实世界/宇宙一样真实存在着的具体个体。而“猪在飞、驴在说话、牛在弹琴”这一陈述是可能真的,因为(根据刘易斯的理论)真实地存在着这样的可能世界在其中猪正在飞、驴正在说话、牛正在弹琴。很多哲学家觉得这样的本体论承诺在直觉上令人难以承受,罗森(Gideon Rosen)因此而提出了模态虚构主义。[6] 罗森的主要想法是:我们把刘易斯上述关于可能世界的哲学著作当作像小说一样的虚构作品来看待,并把这部关于可能世界的虚构作品简记为PWfor possible worlds)。模态虚构主义的要点是:(i)命题P是可能真的当且仅当根据虚构作品PW,存在某些可能世界在其中P是真的。(ii)命题P是必然真的当且仅当根据虚构作品PW,在所有可能世界中P都是真的。(iii)一般的公式是,对任意一个模态命题PP当且仅当根据PWP*;其中P*是在PW的基础上对P的一种可能世界的解读。举例来说,根据模态虚构主义,猪在飞、驴在说话、牛在弹琴这些事情都是可能的当且仅当根据(刘易斯关于可能世界的)虚构作品PW,存在这样的可能世界在其中猪在飞、驴在说话、牛在弹琴。罗森强调,上述的模态陈述和诸如“根据《西游记》孙悟空一个跟斗能翻十万八千里”这样依赖于小说的陈述在本体论上的地位是一样的,因为所有的可能世界都是虚构作品PW中的虚构物。这样模态虚构主义就既保留了理论上非常有用的可能世界的表述框架又省去了“所有可能世界都是真实存在的”这样沉重的本体论负担。
下面是几个关于模态虚构主义的主要的反对意见。
首先,布鲁克-罗森(Brock-Rosen)反对意见由下列几步构成:
1)用P简记命题“存在许多可能世界”。
2)根据模态虚构作品PW,在每个世界中P都是真的。
3)根据模态虚构主义,P是必然真的当且仅当根据PWP在每个世界都为真。
4)结合(2)和(3),我们得出P是必然真的,因此P本身也是真的,即真实地存在许多可能世界,而这与模态虚构主义关于可能世界是虚构物的论断是相矛盾的。[7]
第二个反对意见涉及模态虚构作品PW自身的模态地位,即如果PW作为一个虚构的故事是偶然的并有时间性的,那么它怎么能被用来决定永恒的和必然的模态真理呢?[8]
第三个反对意见主要指出在一般小说等虚构作品的创作过程中,作者具有相当的自由度和选择空间,但是所谓的可能世界虚构作品却对作者有相当大的约束。因此哲学著作和虚构作品似乎并没有可比性。这也是各种虚构主义理论所普遍面临的一个问题。
第四个反对意见强调模态虚构主义面临来自抽象主义(abstractionism)的威胁。比如,有些哲学家将可能世界等同于某种极大化的表征(maximal representations),而这种表征只是一种像小说等虚构作品一样的抽象的存在体。这样的抽象主义模态理论似乎可以具有模态虚构主义的优点而同时又避免了它的缺点。[9]
3、数学哲学中的虚构主义:数学虚构主义认为诸如数字、集合、函数等等这样的数学对象在本体论上就像小说等虚构作品中的各类角色一样是虚构的产物。之所以这样认为的原因主要有两个:第一,如果真的有存在于时空之外的数学对象,那么根据现代物理学,它们和处于时空和物理世界中的我们是因果隔绝的。而没有因果作用,我们关于这些数学对象的知识就变得神秘且难以理喻。因此在哲学上我们有很好的理由认为抽象的数学对象是不存在的,就像小说中的人物是不存在的一样。第二,许多哲学家认为,为数学对象实在论辩护的唯一一个哲学上有道理的论证是由奎因和普特南提出的不可或缺论证,如果我们能够回应这个论证,那么数学对象实在论就完全失去了哲学理论支持而应该被抛弃。菲尔德关于数学虚构主义的工作主要就是回应这个论证。
菲尔德集中考察了实分析和物理学,这方面不可或缺论证的主要内容是:(i)实分析中用到了作为抽象对象的实数,接受实分析就意味着接受这样的实数的存在;(ii)实分析对现代物理学而言是不可或缺的;(iii)接受现代物理学就意味着接受实分析;(iv)现代物理学是真的,我们应该接受;因此结论是对于实数而言我们应该接受数学对象实在论。对于这个论证,菲尔德集中攻击其中的第(ii)点。在《没有数字的科学》一书中,他详细论证了不用实数我们照样可以得出牛顿的万有引力理论,他在论证中只用了空间中的点和区域(这些他认为是具体的个体),他展示了这样也能得出微分、积分及所有相关的性质。当然进一步的假设是物理和科学的其它所有领域的理论都可以以这种不用实数和其它数学实体的唯名论方式而得出。菲尔德由此提出了数学的保守性(conservativeness),即所有用数学得到的科学理论不用数学照样可以得到。只是用数学能使这样的推理和演绎变得更简捷和方便。因此尽管数学作为虚构的产物都是错的,但是因为它的这种有用性,我们仍然可以继续留用它。[10]
数学虚构主义的另一位主要的辩护者是亚布罗(Stephen Yablo)。在其最近的一篇题为《七之神话》的论文中,亚布罗指出菲尔德的工作留下了两个尚未解答的问题:(1)既然数学的应用不是不可或缺的(只是用起来方便而已,否则根本就可有可无),那么,令人困惑的是数学(作为完全错误的言谈)怎么会在各个科学领域应用得如此之好呢?(2)菲尔德只谈了应用数学问题,但是我们往往是先做纯粹数学而把数学应用放在一边,而纯粹数学和不可或缺论证完全无关,那么怎么解释纯粹数学的本体论地位呢?
为了解答这两个问题,亚布罗首先强调区分了两种类型的虚拟情景(make-believe)和假装(pretense)游戏:一种是以内容为目的的游戏(content-oriented make-believe),另一种是以道具为目的的游戏(prop-oriented make-believe)。在前一种游戏中我们只关心游戏的虚拟内容而完全不关心周围的一切;而在后一种游戏中我们往往创造出一种虚拟情景以便我们更好地研究和认识道具,而当道具扩充成整个世界时,就变成了以世界为目的的游戏(world-oriented make-believe)。[11]亚布罗认为应用数学是以世界为目的的游戏,因为我们用虚构的作品(数学)来研究和认识世界。他又认为纯粹数学既可以是以(虚拟)内容为目的的游戏,也可以是后两种类型的游戏。这样对问题(2),亚布罗给了一种彻底虚构主义的解答,即纯粹数学和应用数学一样都是某种虚拟情景和假装游戏的产物。
对于问题(1),亚布罗模仿塞拉斯(Wilfrid Sellars)给出了一个“七日之神话”。这个神话描述了在我们社区最初的七天里,数学是如何被创造(虚构)出来的:从第一天构造出关于具体物理个体的有限数,一步一步地到第七天构造出关于抽象对象的无限集合和数字。亚布罗在这里似乎暗示了因为纯粹数学是从物理世界中逐步地被创造和虚构出来的,而纯粹数学中推演的法则也是从物理世界中来的,所以纯粹数学得出的结果能够很好地被应用到涉及物理世界各个方面的科学领域中去。[12]
4、道德虚构主义:元伦理学中 的谬误理论(error theory)认为我们平常的道德言谈中充满了错误。首先是因为这些道德言谈中所涉及的对象(比如各种美德)都不是存在于时空和物理世界中的“正常”的实体对象,而是往往被认为是像数学对象那样存在于时空之外的柏拉图式的理念王国中。这些“古怪”(queer)的对象同样与我们在因果上是隔绝的,而没有了因果作用,我们对于这些对象的道德知识就变得神秘和难以解释。其次,和数学言谈不同的是,人们对于一个行为或事件的道德判断往往存在着极大的差异(disagreement),这种差异存在于不同历史时期之间、不同文化之间、不同人群之间、不同个人之间,这种对道德判断意见不一致的现象对道德实在论和道德普遍主义是一个严重的挑战。[13]
假设上述两个原因给了我们哲学上足够好的理由认为道德对象都不是客观存在的,因而我们的道德言谈都是错误的。道德虚构主义认为我们不用因此而抛弃道德言谈,而应该把道德言谈当成一种虚构作品中的言谈来坚持使用下去,因为这样做对我们的生活实践和社会实践都很有益处。举例来说,我们常常因为一些短期的或局部的利益而经不起诱惑去做一些损害我们长期的或整体的利益的事。如果没有来自道德言谈的约束,每遇到一种情形我们就只能从头计算后果会怎样,这样做往往我们自己会把自己弄糊涂。因此来自长期经验积累的道德言谈的约束能够对我们实践的慎思推理(prudential reasoning)起到补充和增援的作用,也能够增强我们对实践中的非理性的自我防范和调控能力。
以上所述的这些实践理性中的功用当然都是非常重要和有价值的,但是道德虚构主义却因此而面临着一个困难。按照道德虚构主义,我们毕竟是像演戏一样地在继续坚持使用道德言谈,并且像演戏一样地继续用道德言谈来约束自己的思想和行为。但现在的问题是:戏中的东西怎么会对现实中的实践产生具有权威性的影响和作用呢?换句话说,戏中的非现实的东西怎么会在现实中具有权威性呢?对此,乔依斯(Richard Joyce)在他2005年的一篇论文中是这样来为道德虚构主义辩护的:沉浸在一个虚构的作品中能够影响我们的情感甚至认知状态,而后者则会影响我们的思想和行为的动机,最后动机会影响到我们的行动。现实的历史中常常出现这样的情形,一部伟大的小说或电影真实地(具有权威性地)影响了整整一代人的思想和行为。另外,乔依斯还运用了实验心理学的方法和案例精彩地论证了在虚构主义意义下的道德言谈如何能够作为一种“预约承诺”(precommitment)来帮助我们应付实践中常常遇到的意志薄弱(weakness of the will)的问题。[14]
5、真理理论中的虚构主义:根据真理的紧缩理论(the deflationary theory of truth),传统的真理理论(例如符合论、融合论以及各种实用主义真理论)都犯了一个共同的错误。那就是,它们都假定真理具有某种客观存在的本质和天性(nature),而真理理论就是要发掘和刻画出这种本质和天性。真理紧缩论否认有这种所谓的客观存在的真理本质和天性。它认为“雪是白的”是真的就是指雪是白的;更一般地,断定一个陈述P是真的就是断定P本身。这样“真”或者“真理”就成了多余的东西。[15]
真理虚构主义沿着真理紧缩论的进路继续走下去。根据真理虚构主义,在本体论上不存在“真的”或“假的”这样的特性,因此我们平时的真理言谈中所用的“真理”和“错误”这样的词项实际上根本不起它们表面上所起的那种语言学的作用。但是我们应当在一种虚拟情景和假装的游戏中继续使用真理言谈,因为我们可以用作为虚构作品言谈一样的真理言谈去间接地表达我们关于世界的非常认真严肃的断言。
在其2005年题为《作为一种假装的真理》一文中,伍德布里奇(James Woodbridge)提议并捍卫了一种真理的虚构主义理论,他强调这是对我们涉及真理概念的言谈和思想的一种分析。[16]伍德布里奇指出真理虚构理论和其它关于真理的反实在理论相比有它独特的优势,特别是在涉及量化的案例中。他还回应和解释了真理虚构理论所面临的两个看起来非常严重的问题:第一,根据虚构主义,我们的真理言谈都是错,然后因为有用我们才坚持像使用虚构作品言谈一样继续使用下去。但是这里用到了“错”这个概念,因此虚构主义的论述似乎是不连贯的和循环的。对此伍德布里奇说我们可以用间接的方式来解读作为虚构作品的真理言谈的错误,即我们在另一个层面上的虚拟情景和假装的游戏中来间接地解读真理言谈层面上的错误。第二,我们在使用真理言谈讨论真理时往往是非常严肃认真的,丝毫没有玩所谓的“假装的游戏”的意思,这也是对各种虚构主义理论的一个普遍的质疑。对此伍德布里奇解释说个体说话者在使用某种言谈表达某种意思时不一定自己就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确实用这种言谈完成了这种功能。这似乎是语义内容外在论的主要观点,即语义内容中包含了一种社会的和外部世界的维度,个体说话者在认知上不一定清楚地把握这个维度。尽管我们在哲学上作严格的语义学分析时发现真理言谈和虚构作品言谈的本体论地位是一样的,但是这并不妨碍我们在现实生活中用真理言谈来表达我们关于现实世界的极其严肃认真的论断,就如同严肃的虚构作品可以被用来表达关于现实世界的非常严肃认真的观点和信念一样。
 
【注释】
[1] Field, H. Science Without Numbers, Princeton: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1980.
Van Fraassen, B. The Scientific Image,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80.
[2] 关于虚构主义的历史与概况的介绍,请参见:
Kalderon, M. E. ed), Fictionalism in Metaphysics, Oxford: Clarendon Press, 2005.
Eklund, M. "Fictionalism", The Stanford Encyclopedia of Philosophy (March 2007 Edition), Edward N. Zalta (ed.), URL = <http://plato.stanford.edu/entries/fictionalism/>.
[3] Kroon, F. Belief about Nothing in Particular, in Kalderon, M. E. ed), 2005, pp. 178-203.
[4] 克鲁恩在此应用了Kendall Walton关于以道具为目的的make-believe的理论,请参见:
Walton, K. “Metaphor and Prop Oriented Make-Believe”, European Journal of Philosophy I.I, 1993: pp. 39-57.
[5] 语言哲学中的虚构主义还涉及否定存在句以及弗雷格之谜等问题,请参见:
Crimmins, M. “Hesperus and Phosphorus: Sense, Pretense, and Reference”, Philosophical Review, 107, 1998: pp. 1-48.
Kroon, F. “Descriptivism, Pretense, and the Frege-Russell Problems”, Philosophical Review, 113, 2004: pp. 1-30.
Everett, A. “Against Fictional Realism”, Journal of Philosophy, 102, 2005: pp. 624-49.
[6] Rosen, G. “Modal Fictionalism”, Mind, 99, 1990: pp. 327-54.
[7] Divers, J. and J. Hagen The Modal Fictionalist Predicament, in F. MacBride ed), Identity and Modality,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6.
[8] Kim. S. Modal Fictionalism and Analysis, in Kalderon, M. E. ed), 2005, pp. 116-133.
[9] 关于后两个反对意见以及模态虚构主义所面临的其它困难,请参见:
Nolan, D. "Modal Fictionalism", The Stanford Encyclopedia of Philosophy (May 2002 Edition), Edward N. Zalta (ed.), URL = <http://plato.stanford.edu/entries/fictionalism-modal/>.
[10]除了1980年的名著,菲尔德在数学哲学方面的另一部主要著作是:
 Field, H. Realism, Mathematics and Modality, Oxford: Blackwell, 1989.
[11] 这里亚布罗也运用了注释4提到的Kendall Walton1993的工作。
[12] Yablo, S. The Myth of the Seven, in Kalderon, M. E. ed), 2005, pp. 88-115.
[13] Mackie, J. Ethics: Inventing Right and Wrong, Harmondsworth, New York: Penguin, 1977.
[14] Joyce, R. Moral Fictionalism, in Kalderon, M. E. ed), 2005, pp. 287-313.
Joyce, R. The Myth of Morality,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01.
Kalderon, M. Moral Fictionalism, Oxford: Clarendon Press, 2005.
[15] Stoljar, D. "The Deflationary Theory of Truth", The Stanford Encyclopedia of Philosophy (May 2007 Edition), Edward N. Zalta (ed.), URL = <http://plato.stanford.edu/entries/truth-deflationary/>.
[16] Woodbridge, J. Truth as a Pretense, in Kalderon, M. E. ed), 2005, pp. 134-177.
 
(原载《世界哲学》,2007年第5期。录入编辑:神秘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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