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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专名意义的一种柏拉图式的解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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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拉图关于知识的论述中似乎隐藏着一个自相矛盾的冲突。一方面,通过《美诺篇》(Meno)和《斐多篇》(Phaedo)等著作我们可以读到, , 知识的对象是柏拉图意义上的形式(Form)。这些形式是时空之外另一个王国中永存不变的实体,并且每个形式都是单一的从而在结构上没有可分解的组成部分的。进一步地,我们在知识论层面上对一个形式的把握是通过在不朽灵魂中的追忆(recollection)而得以实现的。这些论点使人容易相信在语义学上柏拉图是一个原子主义者(atomist)。这里语义学中的原子主义认为,一个词项的意义或者说语义内容是通过这个词项和非语言世界中的对象的指称关系而被完全确定的(这些对象在逻辑本体论意义上都是单一的、无组成部分的),因而词项的意义与其它描述型的信息都没有关系。对于被解读为原子主义者的柏拉图来说,我们在知识论上对一个词项的意义的把握是完全由我们对相应的形式的把握所决定的,而与我们对其它描述型信息的把握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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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另一方面,在《泰阿泰德篇》(Theaetetus)以及《克拉底鲁篇》(Cratylus)等著作中, , 柏拉图又强调指出对知识的把握要求一个人具有给出相应的描述型的理由阐述(account)的能力。这又使人觉得在语义学上柏拉图是一个整体主义者(holist)。语义学中的整体主义认为,一个词项的意义至少部分地由许多涉及此词项的语言学用法的描述型信息所决定,因此是不可能由指称关系所完全确定的。对于被解读为整体主义者的柏拉图来说,在知识论上对一个词项的意义的把握要求我们具有给出相应的描述型的理由阐述的能力,而这就与我们对许多相关的描述型信息的把握有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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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语义学的原子主义与整体主义之争一直是当前语言哲学中的核心课题之一。 在语义内容最难被驾驭和梳理的专名领域,这一争论又具体表现为代表原子主义的直接指称理论和体现整体主义的各种描述理论之间的争执。 在本文中,我将从我们对专名意义的知识这一议题出发,分析讨论柏拉图关于知识的论述是否真的自身含有不可调和的冲突。我将争辩说,我们从柏拉图的著作中可以提取解读出关于专名意义的一种融合一致(coherent)的理论。根据这种理论,一个专名的意义既是原子主义的而同时又是整体主义的,因为一个专名的意义具有两个组成部分,其中一部分是原子主义的而另一部分是整体主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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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对《泰阿泰德篇》中两个重要隐喻的解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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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泰阿泰德篇》是柏拉图关于“知识是什么”这个普遍问题的深入研究,我相信这篇名著中所蕴含的种种深刻见解是可以被运用到“我们关于专名的知识”这一特殊的课题上去的。我发现原著中有两个段落特别地有启发性,即包含鸟巢隐喻的196d-199c段落,以及包含音节隐喻的202c-205e段落。接下来我将表述我从这两个部分的原著中所提取和解读出的一些有用的观点,并且解释这些思想如何能引导我们提出关于专名意义的相关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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鸟巢隐喻(The Aviary Metapho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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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拉图是这样来描绘鸟巢隐喻的:“现在让我们把每个灵魂都当作一个某种类型的鸟巢,这其中有各式各样的飞鸟。这些飞鸟一群一群地各自保持着距离,一些飞鸟成群结队,一些飞鸟独自地飞来飞去,而另一些飞鸟则在休息……另外我们必须承认当我们还是孩子的时候,作为(象鸟巢一样的容器的)我们的灵魂是空的,因为这里的一只只飞鸟应该被理解为一条条知识信息(pieces of knowledge)。当一个人(象抓获一只飞鸟一样)获得一条知识信息并把它(象关在笼子里一样)关在头脑里时,我们应该说这个人学到了或者说发现了一件作为知识的东西。更进一步地我们应该说,知道(求知)实际就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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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认为我们从鸟巢隐喻中可以读到下面这样两个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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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掌握关于一件事的知识或者说知道一件事往往要求我们掌握关于这件事的许多条相关的知识信息(这些相关的知识信息就象一群集结的飞鸟)。从这层意义上来说,掌握知识往往是一个整体主义的事件(a holistic matt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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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为了获得一只飞鸟,人们不得不走出去抓捕飞鸟,然后将它关在鸟舍里。同样地,为了收获一条知识信息,人们也不得不走出去在外部世界中学习知识,然后将其存贮在头脑中。因此我们获取知识的过程既是整体主义的又是后天的(a posterior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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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们要把以上的想法运用到专名上去,那么我们就需要研究和回答下面这样一些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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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关于我们具有的一个专名意义的知识,整体主义所假设的“许多条知识信息”在这里究竟是指什么?这些关于专名指称的许多条知识信息是否就是和这个专名联系在一起的那些描述语(description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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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如果这些描述型的知识信息确实是专名意义的一部分,那么为什么关于此专名的许多能力合格的说话者(competent speaker)却不能先天地(a priori)拥有和把握它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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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问题都是一个柏拉图式的专名意义理论所要解答的。接下来让我们转向《泰阿泰德篇》中的另一个段落,它对于实现我们寻求专名意义的柏拉图式的解答的目标也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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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节隐喻(The Syllables Metapho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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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里柏拉图启用了组成单词的音节和字母为模型来揭示部分和整体的关系。柏拉图首先指出,一个人掌握一个音节并不绝对意味着这个人一定要掌握或知道组成这个音节的所有的字母。比如许多人能够正确地说和听英语,但是他们却完全不能读和拼写英语。再比如有人也许能把象Theaetetus这样一个较复杂较长的单词的字母拼写完整无误地叙述出来,但是他却可能把其中的音节完全分错,所以读出来的音完全不象样,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也不能说他就掌握了这个单词。这些现象似乎表明我们也许应该把音节或单词当成由字母组成的、然而又超越这些组成部分之上的一个单一的整体,并且它具有超越字母之上的自身的单一本质和天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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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广到一般的情形,柏拉图建议说我们应当把复合体(complex)作为一个结构单一的个体,它是由复合体的组成部分以某种形式或原则融合在一起而升华得来的。柏拉图说这条原理既适合于语言又适合于一般实存的事物。更进一步地,柏拉图强调这样升华后的复合体一定是单一的和无组成部分的。作为一个单一形式(single form)的整体(whole),尽管它从组成部分的融合中崛起,但是它和所有的组成部分都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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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认为这条原理是可信的,因为我们的心智确实有这样的能力,即我们首先会把握关于一件事物的不同组成部分的不同的知识信息,然后当我们对事物组成的把握达到一定的程度的时候,我们能够在概念上把原来由部分组合成的复合体认知为“那个东西”或“那个对象”。每当我们把一个原本复合的事物在认知概念上把握为那个东西或那个对象时,我们相关的概念在逻辑本体论意义上确定是无组成部分的。换句话说,我们的确在概念上把握住了从那些组成部分中升华出的一个整体,并且这个整体似乎是超越了它所有的组成部分而变成了一个原子主义意义上的单一形式(atomistic For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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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们上面对音节隐喻的解读是正确的话,那么柏拉图似乎是在某种意义上暗示我们,关于一个事物或对象的知识应该是是原子主义的。如果我们将这种原子主义的知识观念应用到专名上去,那么柏拉图的这一观念就几乎预期了克里普克关于专名是固定指示词(rigid designator)的理论。根据克氏的理论,一个专名固定地指示它的指称,既在每一个可能世界中都指示作为此专名在现实世界中的指称的那个对象,只要那个对象在这个可能世界中存在。如果我们想要提出一种关于专名意义的柏拉图式的解读,那么我们所面临的挑战是:如何解释这种关于知识的原子主义观念和鸟巢隐喻中所暗示的关于知识的整体主义观念在专名意义的问题上是相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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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对《克拉底鲁篇》中两个关键隐喻的解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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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拉底鲁篇》是柏拉图唯一一部系统论述名称(包括专名)的著作,这部专著的主线是考察关于名称的自然主义(naturalism)和约定主义(conventionalism)的争论。粗略地说,约定主义认为,我们用哪些词去指示哪些对象完全是由我们语言社区的约定和习惯所决定的。而自然主义则认为我们用什么词指称什么对象是由外部对象的自然本质和天性所决定的。关于如何解读这部专著最终的意图和立场,学者们仍有相当的分歧和争执。 , 在这里我想只集中讨论其中的两个片段,即包含穿梭隐喻的386c-390e 片段,以及包含绘画隐喻的429-435d 片段。在这些片段中柏拉图对名称的本质作出了意义深远的洞察,其中所蕴含的闪光的思想预期了当代语言哲学中的一些最显著的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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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梭隐喻(The Shuttle Metapho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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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隐喻是柏拉图为自然主义辩护所提供的一个论证,其中包含了以下这两个关于我们语言本质的重要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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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当我们需要将一堆杂乱无章地交织在一起的线团梳理开并且用这个线团去编织渔网等东西时,我们需要梭子作为工具。我们只能用梭子来把看似杂乱无章而又无规律的线团按其内在的规律和天性仔细地梳理开,然后再遵循织线自身的本质和天性用穿梭将梳理开整理好的织线编织成渔网等各式各样有用的东西。同样地,名称也是这样一种工具,我们可以用命名将看似杂乱无章的世界按其内在固有的规律和天性来进行仔细的梳理和整合。然后用名称把已经通过命名被梳理整合好的事物或对象群按它们自身的内在规律和天性来“编织”成各种各样外部世界的有用的划分和组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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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如果一个编织者想要得到一把好梭子以便用它来编出高品质的织物,那么他必须依赖于那些专门生产这类梭子的专家木匠,他必须用这些专家木匠生产的梭子。类似地,如果一个说话者想要很好地运用名称来对外部世界进行成功的分划和整合,那么他必须依赖于我们社区中相关的语言专家。这些语言专家在制造名称时对相关的事物或对象的内在固有天性和本质进行过专门的研究,他们是根据这些外部世界固有的规律来决定名称应该如何被相应地使用的。他们是名称的社区用法的规则制造者(rule-sett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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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们将上面这些观点应用到专名和自然种类词上,那么我们可以看到柏拉图在这里实际上指出专名和自然种类词的意义反映了客观存在的本质和天性,并且这种依赖关系是独立于我们的认知的。因此专名和自然种类词的意义就不是象传统的描述主义所声称的那样,仅仅存在于说话者的头脑中。相反,专名和自然种类词的意义存在于(至少部分存在于)外部事物和对象的天性和本质中。而这正是克里普克和普特南对传统意义描述理论的批判的关键点,并且他们的工作代表着当代语言哲学的最高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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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进一步地,在上面的第一点中柏拉图通过穿梭隐喻特别强调名称意义对客观事物的天性和本质的依赖。而普特南的孪生地球论证正是用“水”这个自然种类词为例将这一思想生动地表现出来。在上面的第二点中柏拉图又强调在语言社区中个体说话者往往需要依赖于相关的社区语言专家。这种现象在当代被博奇(Tyler Burge)用“关节炎”思想实验作了进一步的展示和发展。 普特南和博奇的工作直接推进了语义内容和心灵内容的外在主义(externalism)的兴起和发展,这也是当代英美分析哲学的自然主义化倾向在语言哲学和心灵哲学中的体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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绘画隐喻(The Painting Metapho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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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隐喻中,柏拉图首先指出一幅画是对某一事物或对象的某种模仿。所以自然地我们会说一幅画是合适的或者是正确的,如果它把相关事物或对象模仿得相当成功。但是另一方面,我们会说一幅画对相关事物或对象的模仿是不合适的甚至是错误的,如果这幅画把它所描绘的那件东西的本质和天性扭曲得过于严重。必须提到的是,柏拉图特别强调我们的确容许一幅画对它所描绘的东西的某些轻微的扭曲,前提是这幅画在总体上对事物本质的模仿是相当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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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的类比是这样的:一个专名也是对它所指称的对象的一种模仿。区别是一个画家是用颜色和图形去模仿,而一个说话者是用约定语和描述语来展现相应的对象。对应地,我们可以说一个专名是适合的或者正确的,如果它所包含的约定语和描述语把相应的对象展现得很好。反之,我们也可以说这个专名对相关事物的展现是不合适的甚至是错误的,如果它所具有的约定语和描述语合起来将一个事物或对象的本质和天性扭曲的过于厉害。当然,就象绘画的情形一样,关于专名,我们也能容忍一定限度的扭曲,只要专名的约定语和描述语的总和对事物本质的总体展现是大致可以被接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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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克里普克的《命名与必然性》对传统的意义描述理论的批判之后,大多数哲学家彻底地放弃了描述理论转而接受直接指称理论。根据直接指称理论,一个专名的意义就是作为此专名在现实世界中的指称的物理对象本身而与其它任何描述语都无关。这是一种极端的自然主义和物理主义的观点,但是柏拉图用绘画隐喻对极端自然主义的批判却被当代的自然主义及物理主义哲学家们所完全忽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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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方面是受克里普克模态论证的影响,因为模态论证指出在一个可能世界中一个专名的指称可以不满足现实世界中的任何描述特性。但是这一论证可以用固定描述语(rigidified description)来回应,即作为专名指称的对象虽然在一个可能世界中不再满足现实世界的描述特性,但它却仍然是在(固定的)现实世界中满足那些描述特性的对象。另一方面的原因来自克里普克的认识论证和语义论证,但是这两个论证都是指出与专名相关的描述语簇的任何一部分都与专名意义无关。这就象柏拉图在上述隐喻中已经指出的,对一幅画的任何部分扭曲都是可以容忍的。克里普克和之后的直接指称理论家们却忽略了柏拉图接下来的忠告,那就是,如果对专名的描述语簇的扭曲太过份的话,专名意义是会受到影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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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此我们可以看到,柏拉图关于专名的两个最重要的隐喻和思想在当前的语言哲学中却遭遇了截然不同的命运:穿梭隐喻及其所包含的自然主义以及原子主义思想在当代得到了极大的精致化和发展;而绘画隐喻及其所包含的描述主义以及整体主义的思想在当代却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在本文的第三节中我们将尝试把柏拉图的这两种看似冲突的思想有机地结合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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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对专名意义问题的一种柏拉图式的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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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一节中我们首先将我们迄今为止对柏拉图相关著作的解读作一些总结和进一步的阐述,然后再把所得结果应用到专名意义问题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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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柏拉图解读为原子主义者的文本依据大约有三个:(1)在音节隐喻中,柏拉图指出复合体往往从它的组成部分中升起,并且超越它原有的组成部分而形成一个单一的、具有自身本质的原子主义的整体(atomistic whole)。我们可以将这种原子主义的整体理解为一种柏拉图式的形式(Form)。(2)在穿梭隐喻中,柏拉图指出命名是不能随意约定的,它必须遵循被命名物的客观存在的内在本质和天性。通过(1)我们可以看到,即使这种被命名的对象是一种复合体,在逻辑本体论的意义上,它仍可以从它的组成部分中升华为一种单一的、具有自身本质的原子主义的整体,而后者应该被理解为一种柏拉图式的形式。(3)在《克拉底鲁篇》的结尾(Cratylus, 435d-440e),柏拉图还讨论到赫拉克利特的流变理论(Flux Thesis)。根据这种理论,世界处于不断的流动变化的过程之中。柏拉图觉得这个命题在感官世界中是正确的,但正因为如此,柏拉图强调说我们知识的对象应该是恒定不变的形式。否则的话,我们甚至不能真实地喊出“美丽的本身是美丽的”这样一个真理,因为句子中的主语所指称的对象在流变之中不能存在足够长的时间以便那个谓语能被安在它的头上。更一般地,柏拉图断言对绝对的流变理论而言,知识是不可能的,因为一个对象在我们谈论知识时已经瞬间变成了另一个东西。这也是为什么柏拉图坚持认为我们知识的对象必须是他所说的那种流变之外的具有单一本质的形式(For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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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柏拉图解读为整体主义者的文本依据也有三个:(1)在鸟巢隐喻中,柏拉图暗示为了获得对一个事物或对象的认识,我们往往需要把握许多条相关的描述型的知识信息。(2)在绘画隐喻中,柏拉图强调说虽然在专名的描述语全体对其指称的展现中我们允许一定程度的扭曲,但是非常严重的扭曲是不能允许的。这就暗示了专名的描述语的全体对专名意义是有一定的制约的,也就是说,描述语的全体和专名的意义是有关的,而不是象当代原子主义者所断言的那样两者毫不相干。(3)在《克拉底鲁篇》的中间部分(Cratylus, 390e-427d),柏拉图用了大量的篇幅讨论了词源论(etymology)。根据词源论,专名对于它的指称对象是适合的当且仅当专名所具有的描述语适当地描述了这个对象。就希腊语本身而言,当我们正确地解构它时,我们就会看到每个专名都是描绘它的指称对象的一组精致的描述语和约定语。因此描述语的全体体现了专名意义的起源和依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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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上述解读柏拉图的过程中我们可以看到,柏拉图关于专名的工作中蕴含了不少深刻的思想,这些思想预期了当代语言哲学的一些标志性的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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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柏拉图强调名称意义依赖于外部世界中独立于我们认知而存在的事物的本质和天性,这就预期了普特南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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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柏拉图强调在名称意义问题上,个体说话者对社区语言专家的依赖,这预期了博奇的工作。这两点合并在一起则预期了当代语言哲学的外在主义和自然主义的转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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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柏拉图关于原子主义和整体主义的双重论述间接地预期了一种语义内容是双重组合的可能。查默斯(David Chalmers)等哲学家近来发展了一种二维语义学理论,目前这是语言哲学和心灵哲学交界处的热点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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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憾的是,柏拉图通过绘画隐喻对极端自然主义的批判虽然蕴含了对作为当代极端的自然主义以及物理主义代表的直接指称理论的一种可能的批判,但是柏拉图的绘画隐喻在当代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原因除了前面提到的克里普克工作的影响之外,这和柏拉图自己的表述不够清晰和完善也有关系。比如,柏拉图常常以这样的情形作为“严重扭曲”的例子:一个说话者走到Meno面前,坚持把Meno当作另一个人,再加上这个说话者把Meno的出身、财富状况完全弄错了(Meno,716)。这样的例子是不能说服直接指称理论家的,因为他们会反驳说即便一个说话者把“Meno”这个专名的指称对象的长相、出身、财富状况都搞错,他仍可以通过掌握其它的有关材料和通过对相关社区专家的依赖而掌握这个专名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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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们应该把柏拉图的“绘画隐喻”推广扩展成下列的“历史画册隐喻”:也就是说,如果一个说话者把Meno这个专名的指称对象的一生的经历完全搞错了,即把Meno的人生画册完全改为另一个人的人生画册,那么在直觉上我们会觉得这个说话者把Meno这个专名的意义搞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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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我们可以给出关于专名意义问题的一种柏拉图式的解答的大纲:给定一个专名,例如“亚里斯多德”,我们社区(包括历史上的社区)具有一本关于亚里斯多德的人生历程的“历史画册”,这里面记载描绘了我们社区所知的关于亚里斯多德的所有人生经历。如果我们将这本历史画册完整而集中地展现于一幅巨大的壁画上,那么这幅壁画应该有下面这样的结构:在壁画中央是记录亚里斯多德最普遍特性的描述,在壁画的中间地段是记录亚里斯多德重要人生事件和人生成就的描述,在壁画的四周边缘则记录了亚里斯多德相对琐碎的人生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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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观上来说,如果存在一个对象,它比较起来最完美地满足了这幅建立在“亚里斯多德”的“历史画册”的基础上的巨幅壁画中的总体描绘,那么我们说那个对象就应该是亚里斯多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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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而言,一个专名N的意义应该是这样的:N是那个(固定的)对象,它是在这个(固定的)现实世界中关于N的社区历史画册的最完美的满足者。这其中的历史画册可以由许许多多的描述语来展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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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上面的解答,一个专名的意义具有两个组成部分:那个(固定的)对象体现了关于专名指称的柏拉图式的形式(Platonic Form),而第二个组成部分则可以由许许多多的社区描述语来给出。我们可以看到第一个组成部分是原子主义的,而第二个组成部分是整体主义的,它们可以不冲突地融合在一起构成专名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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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解答是柏拉图式的,因为它所提议的专名意义的第一个组成部分反映了柏拉图在音节隐喻、穿梭隐喻以及流变论证中所强调的原子主义的理念;另外它所提议的专名意义的第二个组成部分则体现和发展了柏拉图在鸟巢隐喻、绘画隐喻以及语源学论证中所揭示的整体主义的理念。当然这里给出的只是专名意义的一种柏拉图式的解答的粗线条的轮廓,要将其发展成为一个完备的理论则还有许多的工作要做,我在《专名意义的一种生活整体主义观点》一文中给出了各方面比较详细的论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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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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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lato, Meno, in J. Cooper, (ed.), Plato: ?Complete Works, Indianapolis, IN: Hackett Publishing Company, 1997, pp. 870-8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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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lato, Phaedo, in J. Cooper, (ed.), Plato: ?Complete Works, Indianapolis, IN: Hackett Publishing Company, 1997, pp. 49-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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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lato, Theaetetus, in J. Cooper, (ed.), Plato: ?Complete Works, Indianapolis, IN: Hackett Publishing Company, 1997, pp. 157-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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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lato, Cratylus, in J. Cooper, (ed.), Plato: ?Complete Works, Indianapolis, IN: Hackett Publishing Company, 1997, pp. 101-1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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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这一争论,请参见: J. Fodor and E. Lepore, Holism: A Shopper’s Guide, Oxford: Blackwell Publishers, 19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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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这些争执的历史和现状,请参见:S. Soames, Beyond Rigidity: The Unfinished Semantic Agenda of Naming and Necessity,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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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lato, Theaetetus, in J. Cooper, (ed.), Plato: ?Complete Works, Indianapolis, IN: Hackett Publishing Company, 1997, pp. 218-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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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lato, Theaetetus, in J. Cooper, (ed.), Plato: ?Complete Works, Indianapolis, IN: Hackett Publishing Company, 1997, p. 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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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Silverman, “Plato's Cratylus: The Naming of Nature and the Nature of Naming,” Oxford Studies in Ancient Philosophy 10, 1992, pp. 25-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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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 Sedley, Plato’s Cratylus,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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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博奇的工作及其影响,请参见: P. Ludlow and N. Martin, (eds.), Externalism and Self-Knowledge, Stanford, CA: CSLI Publications, 19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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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 Chalmers, “The Foundations of Two-Dimensional Semantics”, in M. Garcia-Carpintero and J. Macia, (eds.), Two-Dimensional Semantics,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6, pp. 55-1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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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这方面的详细论证,请参见:蒉益民:《从弗雷格之谜及信念之谜看心灵内容与语义内容的关系》,《世界哲学》2006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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蒉益民:《专名意义的一种生活整体主义观点》,《哲学研究》2007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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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载《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学报》,2007年第4期。录入编辑:乾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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