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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顺导师福慧道场的创建与管理
   

印顺导师是二十世纪汉语系佛教界极其重要的思想家之一。他一生极力阐发、倡导人间佛教思想,被尊称为人间佛教的“播种者”、“领航者”、“精神导师”。其人间佛教思想,在他撰写的《契理契机的人间佛教》、《佛在人间》、《净土与禅》等一系列著作中,均有较为详细的说明。但究其实质,他更为强调佛教的人本关怀与理性创造精神。这两个方面,实际上也体现着印顺导师对于佛教适应于现代社会的深刻思考,体现着中国知识分子对于二十世纪中国社会时代主题的积极回应。更为重要的是,印顺导师不只是一个思想者,他在台湾创建的福严精舍和慧日讲堂,也体现着他对于人间佛教思想的探索与实践。

一、福严精舍的创办及其管理

在抗日战争时期的重庆,印顺导师梳理了印度佛教发展的历史脉络,形成了“大乘三系”的基本判摄,并在基础上“探其宗本,明其流变,抉择而洗链之”(《印度之佛教自序》),揭举出契理契机的人间佛教思想。抗战胜利后,他从重庆出发,经西安、开封、武汉、杭州、厦门,一路颠簸,1949年移居香港。在香港的近三年时间里,他与几位追随者一起,虽然居无定所,但勤于思考、敏于著述,系统阐发了人间佛教思想。为自己精进、为学僧发展,他愈发觉得创建一所固定的佛教场所的重要性。于是,他开始筹到了一批功德款。

1952年,印顺导师受邀参加在日本举办的世界佛教会。会后,在李子宽的刻意安排下,他没有能够及时回到香港。在台湾,李子宽聘请他担任善导寺的法师,接着他又不得不主持善导寺的一切法务,同时负责《海潮音》的编辑事宜。后来,印顺导师决定把学友们共住共修的场所建造在台湾。于是,1953年四月份在新竹壹同寺后山观音坪购买一甲坡地,开始建造福严精舍。当时在台湾建造福严精舍,除了特殊的因缘促成之外,也有印顺导师对于培育佛教人才的考虑。他说:“为今之际,唯从培育人才着手,其余热烘烘都不过粉饰门面,无裨实际耳。”当年九月建造完工后,他把举行落成开光典礼的日子定在了农历九月十一日。开光典礼的热闹场面结束以后,精舍开始步入正轨。面对来此修学的人,印顺导师作了一个名叫《福严闲话》的演讲,对于精舍的宗旨与使命、学僧的学习与生活,均有明确的交代。他告诉来此学习的学僧,在这里修学佛法,必须能够放得下,安得住心,持之以恒,才能较为深入佛法,也才可以获致真实底利益。而且福严精舍修建起来,我从没有把它看成我自己的。凡有志于学,能够学的青年,要是志同道合,无论什么人,都可以来住。我没有招生,或者特别请那些人来,大家纯然是出乎自己的意愿,而到这个学团里的。既来到这里,当然就得安心为学。倘若半途退志,想离开的,也不勉强,不过退出之后,就不必再来。因为这个地方,与过去大陆的寺院不同,决不能像云水堂一样,欢喜去就去,欢喜来就来,出出入入,自由自在。来此地,便须安心住下。诸位若能安住修学三年,或有人来请去弘法,或外出另外参访善知识,或出去掩室专修,大家尽可以随自己的心力,出去为自己的修持,或为佛教做些弘法工作。等到感觉要回来的时候,仍可再回精舍来安住,精舍就是你们的常住。

但在此学习,应该遵守一个基本的原则:各人的心里,都应作学佛想,一面求得体解佛教的甚深义理,以及懂得佛教制度、修行方法等等,一面培植为教护法的热忱。不管是以后做经师、律师、论师、禅师、譬喻师、译师、咒师、知事僧,哪一个都可以,但唯独不希望大家去做那疯颠的神秘僧,或是文人雅士型的诗画僧。

因为他认为疯疯癫癫的神秘僧,以神通惑世,虽有莫大的感召力,但毕竟不能担当佛教事业;同时历史的经验也表明,在佛法的发展与弘扬方面,诗画僧从未受到重视过。为了实现各人的抱负,印顺导师明确规定:无事不得下山,不要窜寮,不要说太多的闲话,认真用功看书、读经、和听课。至于看什么书,他表明自己的教学态度一向是绝对尊重自由的:予学尚自由,不强人以从己。

他认为,众人的根性、兴趣、思想,是各各不同,勉强不来的。大家所学只要是佛法,何必每个人尽与我同?所以并不要求大家一切从己,也不要限于一宗一派。最后,他要求大家如果要写文章发表,一定要注意:

第一、不要招摇,自我宣传。第二、写批评性的文章,不可匿名,自己所说的话,要负责任。对于现行佛教如有意见提出,针对事情讨论,决不能专对某人而发。

显然,各种要求的目的,无非是培养学僧“求真和谐,实事求是,敢作敢当”的品格。

如此安心、自由、严谨的福严精舍,对于真正安心学佛的人来说,无疑是一个福音。在这里学习,不仅有生活的安定,也有精神的愉悦。因此,这里逐渐成为僧青年的向往之地。

二、慧日讲堂的创建

在福严精舍,在善导寺,演培法师等与印顺导师一起共住。个人也好,僧团也罢,“内修,还是外弘”始终是摆在大家面前的重大问题。

随着福严精舍的壮大,隆根法师、真华法师、修严法师、通妙法师,以及几位年轻、中年出家的(如法融等)也相继入住,而且随着他们学力的增长,部分法师也开始在新竹女众佛学院授课。印顺导师自己在菲律宾马尼拉、在台同寺的女众佛学院,当然还有善导寺讲经说法的过程中,不仅感觉到大众对于佛教正法的强烈需求,也感觉到福严精舍的学众,需要一个对外宣扬佛法的实习机会。

但当时的台湾佛教界,依然是念佛、应忏、卖斋、度亡盛行。难道佛教除了应付经忏、卖素斋、供禄(莲)位之外,就不能生存了吗?能不能创立一个讲堂,不做传统佛教的经忏佛事而专门以讲经弘法为目的?更何况,福严精舍在新竹,日常运作的经费是依赖台北及海外的。海外经费并不固定,而台北善导寺的问题也十分复杂。福严精舍的僧团,迫切需要在台北建立一个与台北信众密切联系的固定场所。因此,印顺导师决定试试看,希望精舍与讲堂,能分别的内修外弘,相助相成,可以长久的维持下去。

1958年冬动议,直到1961年早春,在台北龙江路上,刚刚建成的一幢古朴典雅的临街建筑物——慧日讲堂,迎来了印顺导师晋院担任住持的庆典活动。后来,法师回忆说:

我这个人谈不上有如何的理想,因为我知道中国佛教已衰落得很久了,一下子想要改,很不容易,要慢慢来的,也不是一个人就可以做得好。我的身体一向虚弱,觉得自己没多大的力量,只是希望纯粹以讲经弘法为目的,用事实来验证佛教道场的经营模式。

在庆典上,印顺导师揭示了建堂的意义:夫僧伽之教证熏修,固山林之是尚,而佛法之宣扬导化,则都邑为尤宜。明清以降,正法衰微,虽栖息林泉,不乏真参之士,而游居市集,每多应赴之流,佛日闇其光辉,法幢沦于丛莽,续如丝之慧命,为末法之津梁,凡我佛子,可不力欤?

至于建堂之目标,他说:陈列经书,弘宣法要,导归义理,策进行持,务期信智一如,励戒乘而并急,解行兼济,运足目以同功,净化现有之人生,共趋无上之觉道。

印顺导师当时的抱负与理想,于此可见一二。在此后三年担任住持的时间里,印顺导师在此宣讲了《妙法莲华经》、《大宝积经普明菩萨会》、《维摩诘经》、《金刚经》、《大树紧那罗王所问经偈颂》、《往生净土论》、《辨法法性论》等。此外,讲堂还邀请学有专长的缁素大德定期举办佛学讲座,把这里真正经营成了台北当时的佛教文化中心。

事实证明,在台北这种信众文化素养较高的地方,这种新颖的经营模式是可行的。

三、福慧道场住持的选贤机制

1964年初春,整整三年过去了,印顺导师慧日讲堂的三年住持届满。按照法师的理想,新一届住持应由大家民主推举。经福严精舍和慧日讲堂住众共同推选,印海法师继任。

其实,早在福严精舍创建的时候,法师就有明确地说明:道场不是个人的财物,应该采取十方选贤的制度。印顺导师对于中国佛教的改造,很早就着眼于制度和思想层面的深层改造。制度方面的改造,需要构建具有时代价值的僧团管理模式,并在这种新的管理模式中不断熏染新人。而思想层面地改造,只有通过一大批的弘法人才,才可以普及到社会层面,真正实现中国佛教的现代转换。所以,他非常清楚,人才,只有人才,才是中国佛教焕发活力、适应现代社会的关键所在。与其它的高僧大德不同,他的这一意识非常强烈。所以,李子宽借去日本深造为名拉拢演培法师为政治服务,印顺导师非常痛心。这件事成为他后来下决心远离李子宽的重要原因之一。就福严和慧日两个道场的创建而言,安僧与弘法虽然也是目的之一,但更重要的还是培育僧才。所以,印顺导师在《论僧才之培养》一文中说:身为宗教师的出家众要想真正能够摄受广大信众,给予佛法的真利益,除佛教知识外,必须要有高尚的德行和精勤的修持。

基于这样的认识,他认为福严佛学院办学的理念在于:教导佛法的正知正见;陶冶高尚的宗教情操;指导如法的修学方法;力行和合的僧团生活。

后来,秉持着印顺导师僧教育的理念,真华法师在主持佛学院工作的时候,又进一步把佛学院的办学理念发展为:少欲知足,安贫乐道;明辨邪正,维护佛教;真修实学,不唱高调;自利利他,上求下化。

这四句“福严院训”,后来成为福严佛学院师生的修学指南。

印顺导师在修学育僧的过程中,特别强调佛教的知识、高尚的德行、精勤的修持,也是有历史经验可以参考的。在他看来,中国佛教能够陶练佛门的高僧大德,培植佛教弘法人才的,在中国佛教史上,第一要推禅宗。禅宗以禅(定学)为中心,对于戒律或闻思经教,都是其次。禅者善于激发各人的道念,发心为生死大事而励力参究。同时,禅寺中并不是完全抛弃了闻思慧,因为禅堂内有寺中的住持、首座、堂主们,随时随地指导清修大众,每天有定时的开示,对于修学者的行为举止,都有切实的警策与指示。由于这种大众共同熏修的关系,渐渐产生了大禅寺,演出大丛林的制度和清规。一班清众们安居于这有规律、淳朴生活的禅堂内,早晚参究、上堂小参,随时接受善知识的开示教导,为了明白生死大事,参透本来面目而发愤修持。经过数年的修学,能开悟见性的不要说,即使参不透本来面目,因为经过数年大冶洪炉的陶练,也会养成道貌岸然,威仪庠序;其心胸豁达,气度之浑朴与严肃,与常人大有不同,一出山门,使人见了,油然生起仰慕的心情。因此,禅宗千百年来能够维持到近代,自有其内在的活力源泉。寺内的住持,为一寺之领导者,每日带领清众,上堂、说法,作种种法事。有多年的禅观功夫,经过长期的训练,熟习禅寺的一切制度,才出来当职事。监院职事们,他们发心为大众服务,使清众们能够专心修学。由于善缘具足,清众们也就放下一切安心向道,经过大冶洪炉千锤百炼,而成为一代的高僧、祖师。这种以禅为中心而参究的力量,在当时成为中国佛学的重心,不但影响了整个中国佛教,而且间接地孕育出中国理学的产生。原因是禅者能做到僧仪如法,内心清净。以明净禅心而引发出智慧,运用善巧的方便,使佛法的真义发扬光大。倘若不发展为集团的参究修学,个人的修证,也不过是个人的解脱,未必能使佛法光大,使佛法久住。此外,以闻思经教的慧学为中心的,如印度那烂陀寺,也成就了国际佛教中心。基于历史的认知,印顺导师认为可以得出这样结论:要使佛法昌明发达,即需要宏法人才。要有佛教宏法人才辈出,必须佛徒们养成向学的风气。这不外以戒、禅、慧为修学训导之中心,决不能离此修学而有所成就。当然有些出类拔萃的僧才们,不须良好的修学环境,自能发心自修,德学成就,成为一代之高僧,但这非具有深厚的善根和宿慧不可。这究竟是少数中之极少数,不能以此为标准来希望佛教复兴。因此,希望佛教宏法人才的产生,须以念诵、礼拜等来增长信念,进而彼此间和乐共修,组成清净僧团,培养向学的风气。这样才能发生一种巨大力量,使衰微的佛教能振兴起来!

因此,“一个僧团两个道场”弘法人才的培养,就是要在清净和合的僧团中,致力于培养佛教的生力军。他认为:如注意“信心坚强”,“戒行清净”,以念诵、忏悔等来培养宗教情操,而将自己安立于僧团中,安立于闻思经教的慧学中,不求速成,以待时节因缘,才是现在佛教无办法中的办法。

本着这样的信念办理道场,印顺导师确立了两个道场住持选定的办法:不是印顺导师制定道场负责人,而是十方选贤制。逐渐规范化起来的住持选举办法是由福严、慧日两个道场的主要住众酝酿并开会集议,每人都有提名的权利,印顺导师也尊重大多数人的意见。比如1961年年底,演培法师、续明法师、仁俊法师酝酿之后,再与印顺导师和大众在精舍开会议决,决定1964年春福严精舍由仁俊法师主持,慧日讲堂由演培法师主持。直到2002年真华长老在谈话中还说:此前不久在讨论新一届慧日讲堂住持的时候,印顺导师曾在会议上提出一个人选,但当时真华长老也年事已高,没有听太清楚,自己也说出了一个名字,并得到了与会者大多数的同意。这样,新一届慧日讲堂的住持慈忍法师,就在会议上确定下来了。

先后担任福严精舍的住持是:印顺导师、续明法师、演培法师、印海法师、性梵法师、厚行法师、广善法师、真华法师等。自一九六九年成立福严佛学院以后,演培法师、真华法师、大航法师、厚观法师历任院长。在他们的艰苦努力下,福严道誉日隆。台北的慧日讲堂,印顺导师、印海法师、真华法师、如虚法师、厚行法师、晴虚法师、厚贤法师、慈忍法师、厚观法师历任住持。在他们的带领下,慧日讲堂持续举办佛法讲座、共修活动,为佛教、为众生,弘扬正法、利济有情。在这喧嚣纷扰的都市中,为大众提供了一处清静修学佛法的道场。近六十年的发展历程,福严佛学院和慧日讲堂为台湾佛教界培养了一批优秀佛教人才,至今仍然是台湾佛教人才培养的重镇之一。总结其教育理念与育僧实践,这对当代中国佛教教育,应该具有一定的启发意义。

(来源:佛教在线。录入编辑:百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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