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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常态艺术的评价标准
   

      内容摘要

      巴赫金以狂欢节民间广场诙谐文化的怪诞现实主义理论,对拉伯雷《巨人传》的完满解读,证明世界上客观存在着正常态和反常态两类艺术,它们的评价标准是不能混用的。若用正常态艺术的准则去衡量反常态艺术,反常态艺术就是混淆是非不辨善恶消解斗志的艺术;若以反常态艺术的准则去审视正常态艺术,正常态艺术又是沉闷、说教,随便找个理由就打人杀人破坏的艺术。反常态艺术作为放松艺术也是人类必须的,并非正常态艺术可有可无的陪衬。反常态艺术艺术水平的衡量标准是新奇特异怪的反常化力度;反常态艺术的思想伦理底线,是对真善美假恶丑只能反常化不能反置化。

      关键词   反常态艺术  评价  标准

      

      拉伯雷《巨人传》是举世公认最难理解的文艺复兴巨著,但苏联学者巴赫金却用狂欢节民间广场诙谐文化这种怪诞现实主义理论对其进行了完满解读。巴赫金的成功,证明了世界上有正常态和反常态两类艺术,它们的评价标准是不能混用的。如果用正常态艺术的准则去衡量反常态艺术,你就会怪罪它混淆是非,不辨善恶,消解斗志。如果用反常态艺术的准则去审视正常态艺术,你又会厌烦它沉闷说教,随便找个理由就打人、杀人、破坏。前人之所以误读《巨人传》,就是混用了两类艺术标准,巴赫金之所以成功,就是因为他以反常态艺术标准解读反常态艺术。但在《巨人传》之外,还有许多反常态的滑精艺术、荒诞艺术、怪诞艺术如王小波小说、大众文化、搞笑艺术等,正在被人用正常态艺术的标准错位解读。因此,研究反常态艺术的批评标准是当前理论与实践的共同需要。

 

何谓反常态艺术在美学上,可以将艺术分为正常态艺术与反常态艺术。

      所谓正常,首先是一种客观存在状态,指事物恒久不变、大量普遍反复出现的常态。正常的事物在数量上占绝大多数,具有普遍、一般的共同特征。它比较规范,易于分类,比较稳定。结构上比较严密,比较规律。正常事物客观上有三个基本特征:自然真实,传统规范,流行图式化。(1)其次,正常还是一种主观感受状态,是人与正常事物相互感应中产生的关系性属性。由于正常事物在人的外部世界中占绝大多数,是极普遍极一般极经常的对象,因此人们就

      

      会对它们产生最熟悉、最了解、最平淡、最习惯、最现实的感觉。

      把“正常”的客观特点和感受特点综合起来,它就是恒久不变的、大量反复普遍出现的,人们感到最熟悉最平淡最习惯最现实的一切对象。

      反常是和正常相反相背的对象。在客观现实中,它是间或偶然出现的事物,数量上占极少数;它打破规范,不守规律,无法分类,变化突然;具有个别、特殊的共同特征。由于它极为罕见,特殊,偶然,因而在人们的主观感受中总是陌生、神秘、奇特、怪异、超现实。把“反常”的客观特点和主观感受综合起来,它就是变化不定的,偶然个别少量出现的,人们感到极陌生极罕见极神秘极怪特极超现实的东西。

      由于艺术反映的对象主要是人的活动,因而我们在解释正常和反常时,也主要针对着人的活动来进行。马克思曾经指出,人的需要即人的本性:“在现实世界中,个人有许多需要”,“他们的需要即他们的本性”。(2)由于人的活动都是在需要的驱动下进行的,而人都是个体,都会有自私的需要,自私需求会让个人的活动与他人与社会的需求发生冲突,必然要由法律、道德、宗教、风俗、习惯来规范。凡是顺合遵守这些规范的活动,社会称之为“正确活动”,凡是背逆这些规范的活动,社会称之为“错误活动”。也就是说,在人们的正常活动和反常活动中,都包括着正确活动和错误活动。我们这里所说的“正常”并非“正确活动”的意思,“反常”也不是“错误活动”的意思。

      比如巴西一网络公司针对美国西班牙裔同胞进行宣传的广告画中,男厕的小便池安装得与人齐高,一人绑了高跷才够着,另一人虽然内急正炽,但因便池太高只能眼巴巴仰望高跷人痛快解放而自忍煎熬。踩高跷进厕所小便,虽然是极为罕见的违背常规活动,但这种方式却帮他达到了目的,因此是反常的正确活动,人的反常活动中有正确活动。另一人按照常规方式去小便,因为便池太高无法达到目的,虽然他的活动是正常的,但方法上却是不对的,因而是正常的错误活动,人的正常活动中也有错误活动。

      人的不同活动,是不同审美形态艺术表现的对象。一般说来,人的正常活动由优美、崇高、悲剧这些审美形态的艺术来处理。不过,优美艺术只再现正确的正常活动,崇高艺术、悲剧艺术则对正确的正常活动和错误的正常活动均兼包并容,因而优美艺术、崇高艺术和悲剧艺术都是正常态艺术。人的反常活动归滑稽艺术和怪诞艺术表现,不同的只是,滑稽艺术对反常的正确活动与反常的错误活动都表现,而怪诞艺术只表现反常的错误活动。反常的错误活动具有程度上的差别,反常活动中一般的小毛病小缺点即反常的丑,是滑稽艺术的表现对象。而反常活动中极为严重的错谬即反常的丑恶,则是怪诞艺术的表现对象。因而滑稽艺术和怪诞艺术都是反常态艺术。

      反常态艺术也是人类必须的艺术人类的生存与发展要依靠劳动和斗争才能够实现,而劳动和斗争都异常艰难困苦,只能在严肃的精神状态中才能完成。但人类要想将劳动与斗争长久坚持下去,还需要在劳动、斗争之余得到体力的休息和精神的娱乐,而这种休息和娱乐只有在放松的精神状态下才能实现。

      人类劳动、斗争中的敢于斗争是崇高,不怕牺牲是悲剧,胜利成果是优美。同时,人类的劳动、斗争又是一种认识规律,按规律做事实现自己目的过程,由求真、向善、爱美三个方面构成,这就决定了优美艺术、崇高艺术和悲剧艺术这些正常态艺术的最高使命,是区分真善美并歌颂之,揭露假恶丑并批判之,培育人类求真、向善、爱美的严肃精神状态,将艰难的劳动和流血的斗争坚持下去。所以正常态艺术都是严肃艺术。

      人在劳动与斗争之余能够得到休息和娱乐的前提,是劳动和斗争的一切刺激从注意中完全转移并消失。将善的生活反常化,对劳动、斗争主体的注意实行吸引转移是滑稽。将恶的生活反常化,对劳动、斗争主体的注意实行震撼转移是怪诞。所以滑稽艺术和怪诞艺术这些反常态艺术最突出的功能,是将劳动、斗争的一切对象反常化,使人不仅在肉体上,而且在精神上也完全得到休息与娱乐,促进精神状态的放松,保障人类的艰难劳动和流血斗争能继续下去。因而反常态艺术都是放松艺术。

      放松功能是反常态艺术得以生存和发展的原因。文艺复兴艺术在莎士比亚达芬奇之外还会有拉伯雷布鲁盖尔,中国小说在《三国》《水浒》之后又能出现《儒林》《聊斋》,《红楼梦》除了贾宝玉尤二姐形象还有刘老老贾瑞故事,当代艺术不仅严肃文化兴旺搞笑玩艺也空前繁荣等等,艺术史上这些滑稽艺术怪诞类艺术,之所以在优美艺术崇高艺术悲剧艺术的颠峰之后还能被人类创造出来,也都是出于对其放松功能的追求。

      人类的生存与发展尽管要通过艰难的劳动和痛苦的斗争才能实现,但如果没有放松型的反常态艺术与严肃型的正常态艺术的共同能力,这种劳动和斗争又不能长久地持续下去,因而,这两类艺术都是人类必须的艺术。也就是说,反常态艺术与正常态艺术一样,也承载着人类生存与发展的重大使命,也是人类最积极最重要最神圣的艺术活动,并非正常态艺术可有可无的陪衬。

      反常态艺术的艺术标准是反常化反常态艺术的基本功能是促进精神放松,使人在紧张严肃的劳动、斗争之余得到充分休息与娱乐。反常态艺术在实现这一功能时,要经历畅笑、转移和自狂的过程,而其中的每个环节,都是由生活的反常化引起的:

      一畅笑。反常态艺术展示的所有对象,都有一个滑稽形式,都能引起读者的笑。笑虽然是读者以自己的正常生活经验与艺术中反常对象比较的产物,但读者的正常生活经验只是储存在记忆中,并没有被提取出来成为有目的的回忆表象,因此读者笑时注意的中心,是艺术中被反常化了的现实生活,而不是他们经验中严肃的现实劳动和斗争,读者的笑已成为他的注意力离开劳动和斗争的外在表征。同时,读者的笑又是一种快乐情绪的发泄,这种发泄也会冲淡紧张与恐惧情绪。这样,反常态艺术就通过欣赏中的畅笑,使人的严肃精神状态有所放松。如将火柴盒举在耳边摇脑袋听盒中有无火柴;医生要病人将药水摇匀再喝而病人听混了却猛摇脑袋要摇晕再喝;母亲喝多了酒吃奶的婴儿醉倒一天一夜;大学毕业时情人相互抽耳光绝情分手;原始人儿子生病父亲也得吃药;为省学费双胞胎轮流上学等笑话,就以畅笑消解了严肃。

      二转移。反常态艺术在现实生活中极为罕见、陌生,因而在人们眼中,其外观风貌上都会有新奇特异怪特征,具有强烈的趣味吸引力和震撼吸引力。当人们被这样的反常态艺术牢牢吸引时,他们对紧张劳动和残酷斗争的注意就会被冲淡,被排挤,被撤消,直至被休克式遗忘,从而形成注意力的无意转移,人精神上的严肃状态就会有所放松有所缓解。当然,这种对严肃的劳动和斗争的遗忘都是很短暂的,当人们对这些新奇特异怪对象的震撼和兴趣消失之后,其注意又会回到现实的劳动与斗争上来。连最推崇怪诞文化的巴赫金也都非常清醒地意识到了这一点。他指出:“中世纪的人在诙谐中特别尖锐地感受到的正是对恐惧的胜利”,“诚然,这种胜利只是昙花一现的,节日的胜利,紧跟其后又是日常生活的恐惧和压迫”。(3)比如河南一居民图省事,将煤气罐中的残留液倒入自家厕所,当他蹲厕点火抽烟时,突然下面一声巨响,蹿出一团火球直扑他的屁股,待他起身逃跑时已被灼伤一大片。(4)江西一对男女在旧楼上偷情,不料用力过猛腐朽的楼板断裂,两人双双堕楼,一人腰部重伤,一人手部骨折。(5)这些反常态故事的强劲吸引力,就能使人在狂笑中突然“一过性意识丧失”,将种种累身事闹心事全部甩到脑后。

      三自狂。反常态艺术中的人物胡作非为而不受法律、道德、习俗的约束,穷凶极恶却没有对手没有反抗,因而滑稽艺术中的人物会走向自笨、自拙、自蠢、自顽,荒唐艺术怪异艺术中的人物会走向自劣、自误、自谬,怪诞艺术中人物会走向虐他、害他、杀他。由于反常态艺术虚拟的这种绝对自由世界与严峻的现实生活完全相反,因而读者在欣赏中会不由自主地迷失其中,假藉这些人物的反常行为,发泄自己在劳动、斗争中积蓄的紧张、恐怖、怨怒、仇恨。这样,反常态艺术就会成为发泄和驱赶严肃情绪的工具。

      比如天津一农民将黄豆塞进老鼠肛门密缝放生,憋疯了的猛鼠挑起群鼠大战咬死了好多同类;雅典奥运会马拉松赛,领先跑的巴西运动员利马被一高大观众抱到路边三十秒钟,致使他失去夺冠机会只得了铜牌;欧洲民间将教会禁令中的“谁也不”改成人名“涅莫”后,禁令中的“谁都没有见过上帝”变成了

      “涅莫见过上帝”,“谁也不能娶两房妻子”变成了“涅莫能娶两房妻子”,“涅莫”成为万能的代名词;均属能让读者自狂自乐的反常态艺术实例。

      从严肃转向放松的过程我们看到,反常态艺术之所以引人发笑,之所以具有强劲的趣味吸引力震撼吸引力并让读者自狂,是因为它有滑稽形式,有外观风貌上的新奇特异怪和极端陌生的虚拟世界。不过它的滑稽形式,它的新奇特异怪特征以及极端陌生世界,都是对生活进行反常构成的结果。

      反常态艺术促进人类休息与娱乐,依靠的是描写对象的反常性而非真善美假恶丑内容。因而,衡量反常态艺术艺术水平高低的客观标准,就只能是作品形式上的新奇特异怪反常化力度而内容中的真善美品位。比如在评价《红楼梦》《窦娥冤》的滑稽与怪诞时,就只能以刘老老、王熙风、贾瑞、窦娥行为的陌生、罕见等反常程度来确定其美学价值,而不能因曹雪芹让贵族嘲弄穷人贵妇整死意淫男,关汉卿表白窦娥冤屈让全州百姓冻死饿死将其扫倒。

      反常态艺术只能反常真善美不能反置真善美反常态艺术虽然运用反常化的手法使人的注意力离开劳动、斗争,但它的最终目的却是让人在充分的休息娱乐后更积极地回到劳动与斗争中去,也就是说它的最高使命同正常态艺术一样,也是促进人类求真向善爱美活动,推动人类的艰难劳动和流血斗争。这就意味着,它在实现自己的放松职能时,虽然可以将现实的劳动、斗争反常化,却不能反置化。

      所谓反常化,就是将现实的劳动斗争陌生化罕见化超现实化,在性质不变的前提下使其形式产生新奇特异怪的观赏特点。所谓反置化,就是在反映劳动与斗争时,站在与人类进步发展相对立的立场上,将歌颂真善美批判假恶丑改作歌颂假恶丑批判真善美。

      如戏说阿庆嫂时,让她口说方言、英语、现代时髦语搞笑,是对其反常化。2003年小说《沙家浜》把她写成土匪头子姘头兼新四军指导员情人,抗日女英雄成为卖色母夜叉,是对其反置化。又如杰奎琳·海登的《形体模特系列》,女人竖直倒立裙子从其腿部臀部滑向身躯和头部,她没穿内裤,裙子的倒滑造成了与正立完全相反的情景:从来都被裙子遮盖的腿部、臀部、阴部现在完全暴露无遗,而一向高扬在外的头部、脸部,却被裙子包藏起来。人直立时裙子的作用,是隐藏性和凸现女性人体飘逸柔美,现在却是掩盖相貌身材的美而突出阴部性器的丑。女人竖直倒立造型虽然在对人体的反常中也创造出奇特、怪异、神秘、滑稽效果,但却将对象的性质由突现歌颂美善变成了炫耀赞赏丑恶,因而它不是反常是反置。

      同时,作为美学方法看,反常化中也没有反置化的内涵,反置与反常也是格格不入的。反常态艺术的共同特征是反常,读者从自己的正常经验出发,感到艺术中展示的反常对象是错误的,荒谬的,炫耀的,并因此以笑将对象否定掉。但那只是读者对反常对象的一种主观感觉,而在客观本质上,反常对象却是一种陌生化、罕见化、超现实化,它既有错误的东西,也有正确的东西,并不是错误的同义语。所谓对现实劳动、斗争的反常化,并不是将现实的劳动与斗争错误化,当然也就不是要求作者将其视为错误的东西反对、反置了。

      无论是从最高使命还是从方法本义来看,反常态艺术的职责,只是使人的注意暂时离开劳动、斗争,而不是阻碍其返回到劳动、斗争。因此,反常态艺术对真善美假恶丑只能陌生化罕见化超现实化,而不能反对化反置化。如反常态艺术影片《绝境逢生》,日本兵投来手雷游击战士抡枪托将其击回,日军官捧起双掌去接被炸光身体。这是将战争写成垒球比赛,虽然双方的动作被反常化了,但并没有反置敌我正邪性质。如果让手雷在我方人群中连连爆炸,炫耀日本侵略的轻松胜利,那就颠倒了真善美假恶丑,违背了反常态艺术的基本宗旨,就会变成害人害己害社会的恶艺术。

      因此,只能将真善美假恶丑反常化而不能反置化,是反常态艺术不可逾越的思想伦理底线。

      

【注释】

[1]参见赵勤国:《形式美感:从正常形式到超常形式》,《山东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科版2002年(4)。

[2]《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三卷,人民出版社1960年版,第326514页。

[3]巴赫金:《拉伯雷研究》,河北教育出版社1996年版,第56页,第105页。

[4]《江南都市报》2001126

[5]《江南都市报》2002129

 

(《信阳师范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72期第105-108  录入编辑:文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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