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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物质实体到关系实在》序言
 

物质的概念在人类思想史上经历了许多变化。在不同的哲学体系中曾给予不同的地位和不同的解释。在哲学和自然科学中也有各自不同的理解和定义。因此,如果我们对“物质”这个词猛然发问,同样也会遇到类似奥古斯丁追问“何谓时间”时的那种困惑:

物质是什么?没人问我,我很明白;一旦问起,我便茫然。

难怪德国哲学家施太格缪勒在《当代哲学主流》一书中,要以“神秘的物质”为标题来讨论物质的概念。施太格缪勒写道:“未来世代的人们有一天会问:‘20世纪的失误是什么呢?’对这个问题他们会回答说:‘在20世纪,一方面唯物主义哲学(它把物质说成是唯一真正的实在)不仅在世界上许多国家成为现行官方世界观的组成部分,而且即使在西方哲学中,譬如在所谓身心讨论的范围内,也常常处于支配地位。但是另一方面,恰恰是这个物质概念始终是使这个世纪科学感到最困难,最难解决和最难理解的概念’。”[1]这就是说,一方面以“唯物主义”为口号的哲学广为流行,而另一方面“物质”究竟是什么?却又说不清。施太格缪勒正是在这里看到了“20世纪的失误”。

实际上,物质概念的困难是古已有之的。只不过在即将过去的这个世纪中,由于科学革命之深刻和社会变动之剧烈所造成的一些复杂情况,使“物质比以前更加难以理解”[2]罢了。在有些地方甚至还出现“在关于物质本质的争论中有时使人感到惊恐”的情况[3]。这表明“物质”这个术语有时还渗透着意识形态的含义,它包含有某种不是科学(乃至哲学)内部能够完全说得清楚的内容。这是人们研究物质概念所遇到的困难和复杂性之一。

本书作为《科学观念丛书》中的一种,理应全力从科学的视角考察物质概念的意义,但由于物质概念的这种特性,讨论势必要超出通常所说的“科学观念”范围。而且在某种意义上说,也只有将物质的哲学范畴与物质的科学概念严格区分开,在一定条件下将自然科学“悬置”起来,才能真正把握“物质”一词的哲学意义,弄清20世纪唯物主义主要流派的主张。

本书的写作始于十几年前。而对该课题的调研则至少可追溯到我从1970年开始在中国科学院物理研究所工作期间。我通过对物理学哲学问题的研究,体会到自本世纪初以来围绕物理学变革所出现的激烈的哲学争论(包括七、八十年代以来围绕EPR实验结果的哲学意义的讨论),不是偶然的。它有着哲学上深刻的原因,而实体观和实在观正是问题的症结所在。我初步看到解决问题的出路是肯定“关系”这一哲学范畴的重要性,将它看作是正确理解当代物理实在观变革的哲学意义的出发点。我在七十年代后半期和八十年代初发表的《爱因斯坦定域性破坏的哲学意义——兼评过程哲学的解释》等文中表达了这个观点。

八十年代初,我参加了“六·五”国家社会科学研究重点项目“物质论”课题组,完成了《从物质实体到客观实在》的专论。在这部论稿中,我主张将物质论研究的重点转移到如何理解客观实在问题上,并探讨了一种关系的实在观。此后,我在有关物质观、实在观、时间观乃至操作论、约定论、蒯因的整体论、罗蒂的协同论和克里普克的指称理论等文章中,也都围绕着这一中心思想,从正反方面破“实体”、立“关系”;破“绝对本质”、立“客观现象”。到1987年《客观实在论》发表,关系实在论的基本观念已经形成。该文给出了统一地表述各种性质相互关系的公式,揭示了属性和关系相互转化的条件,阐述了一种本质上属于关系主义的多世界理论。尔后的工作是将这些从物理实在观的变革中引出的观点,上升到语言和逻辑的领域,探讨与关系的实在观相适应的“关系的逻辑”,并结合关系的逻辑探究,将关系实在论的观点应用于科学哲学、语言哲学以及中外哲学史上一些疑难问题的研讨,得出了一系列不同于以往的结论。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哲学界涉及我的观点的一些讨论,也促成了关系实在论的进一步表述。近几年,随着关系实在论向存有论深化,我一方面试图打开它与胡塞尔和海德格尔的现象学的通道,另一方面努力从哲学史上追溯关系存有论的思想来源。在这些工作的基础上,我针对当前哲学的发展,提出了“非实体主义转向”的主张。

《从物质实体到关系实在》的题目表达了作者从思考物质问题始,到提出对存有的关系实在论理解和提出非实体主义转向的过程,也表达了本书的主题思想——“从实体本体论到关系实在论”。“导论”以此为标题,概括了书中的重要论点和思路。对纯粹哲学感兴趣的读者,除“导论”外,可以先读第一章和第五、六、七章,而跳过写得较早的其它章节。

最后,我要衷心感谢丛书主编吴国盛先生和本书责任编辑李树琦先生,他们十多年来一直热情关注我的研究工作,并促成了这本书的完稿,使我获得了一次较全面地接受广大读者批评的机会。

【注释】
[1]施太格缪勒:《当代哲学主流》(下卷),商务印书馆,1992年版,第536页。
[2]施太格缪勒:《当代哲学主流》(下卷),商务印书馆,1992年版,第539页。
[3]Π.Β.阿列夫克谢耶夫:“‘物质’概念”,苏联《哲学科学》杂志1990年第12期。

(原载《从物质实体到关系实在》,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6年。录入编辑:神秘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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