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泽克不仅是一个卓越的拉康阐释者,而且也是卓越的黑格尔阐释者。传统哲学的观点认为,拉康和黑格尔是不可通约的,一个是精神分析理论,强调的是创伤性的内核,强调的是无法符号化的剩余,而另一个却是自我意识的哲学,是绝对精神的自我圆圈,在绝对精神之内可以化解任何异质性的存在。因此,拉康是黑格尔的对立面,这似乎是思想界的普遍看法。但是,在齐泽克看来,这样一种区别是虚假的。齐泽克以自己雄辩的论述向我们说明,拉康和黑格尔乃是隐蔽的同路人。齐泽克的观点是,黑格尔的辩证法实质上和拉康的能指逻辑是同一个逻辑,黑格尔的辩证法是作为能指逻辑的辩证法。从这样的角度来解读黑格尔的辩证法,我们不但获得对黑格尔的新理解,同时也深入理解了拉康的能指逻辑。
一、黑格尔与拉康:隐秘的同路人
齐泽克著作中对黑格尔的指涉似乎是无处不在,他似乎可以随心所欲地从任何一个命题引申到黑格尔那里,而其论述的思路又令我们常常如坠雾中。应该说,齐泽克的每一个重要文本都会或隐或显地论及黑格尔的辩证法。那么,在齐泽克那里,拉康与黑格尔的关系到底是怎样的呢?齐泽克的简短的论文《拉康:在何种意义上是黑格尔主义者》给予了我们较为清楚地阐述。在这里,齐泽克指出,黑格尔与拉康正是隐秘的同路人,二者并不存在着尖锐的对立,而是可以相互阐释的,换言之,正是拉康揭示了黑格尔的真理。齐泽克指出:“根据拉康的著名公式,如果萨德给予了我们康德的真理,那么正是拉康本人允许我们接近概括了黑格尔辩证法整个运动的基本母体:康德与萨德,黑格尔与拉康。”然而,这一解释又是如何可能的呢?
正如齐泽克所指出的,我们一般都把黑格尔理解为一个泛逻辑主义的形象。在黑格尔那里,绝对精神或者说绝对理念、绝对知识具有最高的统摄性,一切的运动最终复归绝对精神或绝对理念和绝对知识。绝对知识构成了“黑格尔式的原质”,人们对之敬而远之,但是这个绝对知识的怪物掩盖了什么呢?掩盖的是黑格尔的实在界——但这个实在界又在哪里呢,齐泽克说,这个实在界并不存在。我们来看齐泽克的晦涩的描述和论证。齐泽克写道:“绝对知识的地位,最终的调和,在此扮演了黑格尔式原质(the Thing)的角色:一个既恐怖又荒谬的怪物,人们对之最好敬而远之,某种既是不可能的(绝对知识当然是不能达到的,一种不可实现的理想)又是被禁止的怪物(绝对知识必须被避免,因为它威胁要通过概念之自我运动杀死生活的丰富性)。换言之,任何要在黑格尔的影响领域中界定自身的企图都要求一个被阻碍的认同点——必须被牺牲的原质……对我们而言,黑格尔作为泛逻辑主义者的形象——他吞没并杀死特殊的活的实体——是其批评者的实在界,拉康意义上的实在界:一个事实上不存在的点的建构(一个与黑格尔本人无关的怪物),但是为了使我们对其他的否定性指涉即我们的距离化具有合理性,它仍然必须作为前提假设。后黑格尔主义者在绝对知识的怪物面前的恐惧来自何处?通过其迷人的在场,幻象建构掩藏了什么?答案是:一个洞,一个空缺。辨识这个洞的最好方式就是以拉康来解读黑格尔,即是说,以拉康的大他者中的短缺,作为意义过程表达自身之背景的创伤性空洞的问题式来解读黑格尔。从这一视角看,绝对知识显现为对大他者的短缺的体验——拉康在其关于合格(passe)(精神分析过程的最终环节)中所勾勒的——黑格尔式的名称。”
齐泽克的上述话语是令人迷惑的,但其主要意思也不难辨别出来。仔细辨识可以看出,上述论述包含了以下几层意思:绝对知识是黑格尔的原质;黑格尔的泛逻辑主义形象是后黑格尔主义者的实在界;绝对知识这个幻象建构掩藏的是一个洞,即大他者的短缺,在此即是绝对知识的空洞;以拉康的理论来看,绝对知识只是对大他者的短缺之经验的黑格尔式名称。无疑,齐泽克最终的结论是,绝对知识只是在黑格尔那里遮蔽了绝对知识之空洞——在拉康那里即大他者之短缺——的一个名称而已。这就是说,拉康和黑格尔并无质的不同,黑格尔只是给予了大他者的空洞以绝对知识的名称。正是由此,齐泽克得出了黑格尔与拉康,类似于康德与萨德这样的关系,即是说,拉康是黑格尔的真理。齐泽克的意思是说,拉康所揭示的只是黑格尔那里已经存在但是未明确说出的东西。
如前所述,按照传统观点,拉康与黑格尔之间是不可比的,拉康恰恰是黑格尔的对立面,是对黑格尔的反对。人们认为,早期拉康确实参照了黑格尔,但是后期由于大他者之短缺的引入,对黑格尔的参照就废弃了。正如齐泽克所说:“人们能够设想一个比黑格尔的绝对知识——封闭的圆圈之圆圈——与拉康的被划杠的大他者——绝对空的知识——之间的对立更为不相容的对立吗?难道拉康不是黑格尔最卓越的反对者?”但是,仍然存在着另一种声音,即认为,由于隐蔽的参照了黑格尔,拉康仍然是菲勒斯中心主义的囚徒,正如齐泽克所指出的,许多批判者仍然将拉康看做黑格尔主义者:“由于将文本传播限制在目的论循环中的隐蔽的黑格尔主义,拉康仍然是菲勒斯中心主义的囚徒……”在齐泽克看来,这两种论调显然都是不得要领的。那么,拉康与黑格尔的相同点在何处?正如这篇文章的标题所出的“在哪一点上说”,拉康是黑格尔主义者?齐泽克做了如下的回答和解释:“按照我们的观点,拉康根本上就是黑格尔主义者,但是他本人不知道这一点。他的黑格尔主义当然不是在人们期待的地方——就是说,在其对黑格尔的公开参照中——而是确切地存在于其教学的最后阶段,在其非-全逻辑中,在对实在界和大他者的短缺的强调中。——并且,相互的,对黑格尔的拉康解读给予我们一个完全不同于(一般所认为的)泛逻辑主义者的黑格尔的形象。它使能指逻辑学的黑格尔,使自我指涉过程——这一过程被表达为核心空洞的重复实证化——的黑格尔变为可见的。因此,如此解读将影响这两个术语的定义。它将划分出一个从泛逻辑主义和/或历史主义的残余中解脱出来的黑格尔,一个能指逻辑的黑格尔。结果是,清晰地理解拉康教义的最为颠覆性的内核,即大他者的建构性短缺得以可能。”齐泽克所指出的是,拉康是一个黑格尔主义者,不是因为拉康仍然在传统的黑格尔主义之内来理解,而是从晚期拉康的视角看黑格尔,把黑格尔理解为能指逻辑的黑格尔的意义上,拉康是黑格尔主义者。就是说,不是把黑格尔理解为泛逻辑主义的、历史主义的黑格尔,而是能指逻辑的黑格尔。
很显然,这里的问题在于从拉康的视角来重新解读黑格尔,同时也用黑格尔的视角来重新理解拉康,因此,齐泽克把这种解读方法和观点称之为交互学的(diatogical):“这就是为什么根本上我们的观点是 ‘交互学的’:发展出一个不包含与其对立主题的思想的实证线索是不可能的,即是说,事实上,那些关于黑格尔的已经提及的常识,它们在黑格尔主义中看到‘理性帝国主义’的最好例证,理性帝国主义是封闭的机制,在那里概念的自我运动扬弃了物质过程的全部差异和消散。这种老生常谈在拉康中也可以发现,但是它们伴随着另一种概念的黑格尔,人们在拉康的显性陈述中不能发现的黑格尔——正因为这个原因,我们默默地错过了这些陈述的大部分内容。”这就是齐泽克对拉康和黑格尔之间关系的基本观点,关键在于在拉康对黑格尔的参照中伴随着另一种概念的黑格尔(能指逻辑的黑格尔),这是隐含在拉康的显性陈述下的隐性的黑格尔,这一黑格尔的形象被所有的论述者忽视了。二、回溯性取消、死亡驱力与能指逻辑
齐泽克这一解读的关键就是,我们完全有理由把黑格尔的辩证法解读为能指逻辑的辩证法。只有在这一精确的意义上,才能够说,拉康是黑格尔的真理。齐泽克指出,在黑格尔那里存在的所谓“回溯性取消”的逻辑(一般所说的辩证法的扬弃)实际上等同于拉康的能指逻辑。那么,何谓回溯性取消?何谓拉康的能指逻辑?我们先来看第一个问题,即所谓“回溯性取消”在黑格尔那里意指着什么。我们从齐泽克对拉康符号界的三个阶段的论述中对之予以说明。在拉康那里,符号界的第一个阶段,齐泽克称之为“现象学的”;第二个阶段,齐泽克称之为“结构主义的”;第三个阶段,则是与前两个阶段的断裂,齐泽克未加以说明是什么阶段,在我看来,可以称之为“短缺的大他者”的阶段。在第一阶段,“占主导地位的主题是斗争和在主体间性认识的中介中的最终调和,即言语”;第二阶段,是对第一阶段的某种补充,强调了结构对主体的绝对作用。第三个阶段则引入了大他者的短缺。齐泽克指出,前两个阶段基本上类似于黑格尔的绝对知识,但第三个阶段就颠覆了前两个阶段,引进了大他者的短缺。
我们重点来看第三个阶段。齐泽克写道:“第三个阶段必须与这个共同大厦(这个言语的补充关系被意义和自足的结构所充满)断裂,通过设置一个划杠的大他者,未完成的、非全部的,一个在空缺基础上链接的大他者,一个在其内部携带着外密性的、非-可符号化内核的大他者。只有从被划杠的大他者( )出发人们才能理解能指的主体 ($):如果大他者不是断裂的,如果它是一个完整的安排,主体与结构的唯一可能关系就是完全的异化,无任何剩余的服从;但是,大他者之短缺意味着在大他者中存在一个剩余,一个非-可整合的残余,对象a,并且只有主体把自己设置为这个剩余物的相关项时,主体才能逃避完全的异化:$<> a 。在此意义上,人们能够设想一个与自我区别的主体,想象误认的地点:一个没有迷失在结构联合的无主体的过程中的主体。人们也可以从欲望问题出发来解决这个危机:被划杠的大他者意味着不仅仅是一个匿名的机器,结构联合的自动机制,而毋宁说是欲望着的他者,一个缺乏欲望的对象-原因的他者,一个向主体索要某物的大他者(che vuoi?)。就问题的这一维度在大他者之中持存而言——不是作为面对大他者之谜的主体问题,而是作为从大他者自身浮现的问题,人们也许会说能指的主体外-存在(ex-sist)。”
齐泽克对符号界第三阶段的论述虽然十分艰涩,但其基本意思是明确的。只有在第三个阶段,对于一个具有自身短缺的大他者而言,主体才有可能存在,如果大他者没有短缺,即大他者是自身封闭的,那主体只能是完全的异化。大他者的短缺是主体存在的条件。从欲望角度看,大他者是欲望着的他者,他欲望着主体,主体对这一大他者的欲望的应答恰恰就构成了主体。如前面所已经提及的,初看起来,这个被划杠的大他者,短缺的大他者,即具有核心空洞的符号秩序,似乎是对黑格尔的绝对知识的完美的、最佳的反对者。齐泽克说:“拉康的第三个阶段的概念领域因此是一个大他者的领域,大他者在各个方面反抗符号化的达成,一个被实在界的-不可能的假想内核所清空的大他者,这个内核的惰性阻碍了辩证化,即在符号中和通过符号进行的扬弃——简言之,一种最好的反黑格尔的大他者。”但是事实果真如此的话,齐泽克的前面所谓拉康与黑格尔关系的论断就是不正确的。
但是,齐泽克接下来的论述就完全颠覆了这种观点。他指出,在屈服于上述的拉康反对黑格尔的观点前,要探讨拉康的符号界三个阶段之间的逻辑,对应于三个阶段的死亡驱力的变化最好的说明了三个阶段之间的逻辑。第一个阶段的死亡驱力是词语对事物的谋杀,符号对事物的消除;第二个阶段,死亡驱力与符号秩序同一;第三个阶段,死亡驱力“意指着被符号化\历史化的过程所揭示和包含的非历史化的可能性:彻底抹除这一过程的可能性。”
正是在第三个阶段,大他者的短缺这一阶段,回溯性取消的逻辑出现了。这是一段至关重要的论述,为我们理解拉康和黑格尔之间的联系提供了钥匙。“在第三个阶段,拉康强调了作为不可能的/非-可符号化的内核的实在界,死亡驱力变成了(追随萨德)‘第二次死亡’的形式的名字:符号死亡,意指网络的歼灭,主体在其中铭写自己、现实通过它而历史化的的文本的消灭——在神经病的经验中,显现为世界的终结,符号世界的崩溃和黄昏的名字。用另一种方式说,死亡驱力指明了符号化\历史化的过程所展示和包含的非历史化的可能性:即彻底抹除这一过程的可能性。最好地指明了这一消除行动的弗洛伊德的概念是取消(unmake,das Ungeschehenmachen ),在这个行动中,一种行动被第二个行动所取消,以便看起来似乎什么行动也没有发生。或者,更简单地说,回溯性取消。并且,人们在黑格尔的文本中也发现了这一术语,这绝不仅仅是巧合,黑格尔将 das Ungeschehenmachen界定为精神的最高力量。 这种取消过去的力量只有在符号层次上才是可理解的:在直接的生活中,在生活的循环中,过去就是过去,且本身是不容置疑的;但是一旦人们处于作为文本的历史的层次上,在符号踪迹的网络中,人们就能够倒转已经发生的事情,或者删除过去。由此人们就能够将Ungeschehenmachen——否定性的最高证明——看做‘死亡驱力’的黑格尔版本:它在黑格尔的大厦中不是偶然的或边缘因素,而毋宁说是致命了辩证过程的关键环节,所谓否定之否定环节,是对立向“综合”的倒置:综合的调和不是在更高层次上断裂的超越或悬置(无论是不是辩证的),而是回溯性颠倒,这意味着从一开始就没有任何断裂——综合回溯性地取消了这个断裂。这就是必须如何理解黑格尔的百科全书中令人迷惑然而极为重要的段落:因此,无限目的的达到存在于扬弃它还未能被达到的幻觉之中。”
理解这一回溯性取消逻辑的关键和秘密就在于对死亡驱力的理解中。在拉康那里,第三个阶段的死亡驱力是符号性死亡;只有符号性死亡是真正的死亡,它是符号化和历史化本身所蕴含的和揭示的非历史化(即符号性的历史之消除)的可能性。弗洛伊德用取消来表示这一行动,即回溯性的取消,就是说,后一个行动抹除了前一个行动的痕迹。在黑格尔那里,同一个词取消表示的就是否定之否定环节。拉康和黑格尔在这里相遇了:黑格尔的取消概念(否定之否定)恰恰是拉康的死亡驱力(符号性死亡)的另一个名字。这个阶段回溯性地消除了前面的环节,使前面的环节非历史化了,使整个过程不可见了,似乎前面的断裂从未发生过。这也是黑格尔的“无限目的的达到存在于扬弃它还未能被达到的幻觉之中”这个谜一般的话语所表达的意思。这里至关重要的一点在于理解所谓回溯性的取消这个逻辑。齐泽克继续对这个逻辑进行了解释。
“人们不是通过获得而达到其目的,而是通过证明人们已经获得了它而达到目的,即使当其实现的方式还未显现的时候。在前进中,人们还未达到那里,但突然间,人们已经一直在那里了——没有对转化的确切环节的探查,‘太早’突然间变成了‘太迟’。整个事情因此具有一种错失了的遭遇的结构:在道路上,我们尚未获得的真理,象幽灵一样推动我们向前,许诺我们在道路的尽头等待着我们;但是突然之间,我们发现自己已经处于真理之中。这一逃逸的、在‘恰当时刻’的错失遭遇中将自己揭示为不可能的悖论性剩余,当然就是对象a:推动我们追求真理的纯粹的假象,正当它在我们身后出现的时刻,同时我们就已经在它的前面了,一个没有其‘恰当时间’的荒诞的存在,它只在过早和过晚的间隙中持存。”
这就是齐泽克多次反复提到的回溯性取消的逻辑,它恰恰就是对象a的逻辑。对象a作为对象的欲望-原因,在我们追求它的时候,它似乎在前面诱惑着我们,但是突然之间我们总是已经处于它之中了。这是对时间的先后顺序的一种颠覆,从尚未(not yet)到总已(always already)的一个跳跃,没有任何中间环节。或者说,尚未本身已经是总已了。如何理解这个关键的转换呢?从尚未到总已的转换,是回溯性取消的逻辑在起作用。所谓回溯性取消,是结果对原因的回溯性决定,原因并不存在,它是由结果所回溯性地设定的,没有这个结果,就无所谓原因。就是说,结果回溯性的为以前的一系列东西赋予了理由,使以前的那些杂乱无章的东西成为了原因,换言之,使其符号化了。这种符号化掩盖了前面的那些断裂(反对其结果的东西),使这些断裂消失不见,甚至似乎根本就没有存在过。这种符号化\历史化恰恰是反历史化的,是对历史的一种取消。举个经验中的例子,某个政党在取得了胜利之后,就会发现,一切都是必然的,而不是偶然的,以前那些偶然的、甚至可能导致失败的种种环节,都变成了胜利途中的微不足道的甚至不可见的。这种历史化完全是符号性的,而不是经验的(经验事实的)。在经验事实中,历史当然还是存在,但在符号叙事中,经验事实的历史性不见了。这一回溯性取消的逻辑,在齐泽克看来,就是黑格尔辩证法的否定之否定环节所精确地意指的东西。
应该指出的是,在齐泽克的论述中,回溯性取消的逻辑不是偶然的,而是支配了他对黑格尔的整个解读,黑格尔辩证法的正-反-合的三段论,黑格尔的本质逻辑从现象到本质的演变,黑格尔的肯定-否定-否定之否定,黑格尔的由偶然性向必然性的过渡,都是这一回溯性取消之逻辑的实例,受其支配。这一回溯性取消的逻辑就是拉康的能指逻辑,在此意义上,黑格尔的辩证法与拉康的能指逻辑就是同一的。这就是为什么齐泽克把拉康看做黑格尔主义者的原因所在。
在此,我们再次面对一个艰深的理论问题,拉康精神分析理论的能指逻辑是什么,黑格尔的辩证法作为一种能指逻辑又如何理解?齐泽克将黑格尔的辩证法与拉康的能指逻辑结合或等同起来的合法性究竟在何处?在此我们将从拉康的能指逻辑开始,对这一艰深的问题做一个大致的探讨。
三、拉康的能指逻辑与意义的回溯性
对拉康精神分析理论有所了解的人都知道,拉康的发展了索绪尔的语言学的能指所指的理论,提出了自己独特的能指理论。我们知道,拉康的能指理论的最大的特点就在于,能指超越了所指,能指具有优先性,能指决定所指,能指可以是没有所指的能指,即一个虚空能指。对于拉康的能指理论的理解,齐泽克认为,最好从拉康的欲望图表来理解。拉康的欲望图的第一个图表,即最简单的图表,实际上是一个能指和所指之间的关系图。这一图表与索绪尔的能指所指的关系图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索绪尔的能指所指关系是两条平行的波浪线,或同一图表的两个曲面,能指与所指的关系表现为一种平行的状态。能指和所指是相互依存又相互制约的,能指离不开所指,总是指涉一定的概念内容即所指,而所指也离不开能指,因为没有所指的能指就不再是语言符号的思考范围了。这就是索绪尔语言学理论中能指所指的基本关系,简言之,能指和所指必须是相互依赖,相互指涉的。拉康的能指逻辑来源于索绪尔的能指所指关系,但是对其进行了激进的重写和改写,可以说,它完全不同于索绪尔的语言学领域内的符号结构内的能指所指关系。
拉康对能指和所指之间的关系的改写,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能指对所指在逻辑上的优先性。拉康以一个简单数学式重写了索绪尔的能指所指关系即S/s,在这个公式中,S在上,s在下,中间用—隔开,成一个分数式的样子。这个代数式所表达的意义首先是能指对所指在逻辑上的优先性;而横线—则代表的是能指和所指之间的意义抵制,即是能指和所指之间不能直接等同和联系。对于拉康的能指逻辑,吴琼曾经从以下四个方面对之进行了分析。首先是能指就性质而言,它是没有意义的,能指的所谓物质性就是其无意义性,就是说能指实际上是虚空的能指,它不能与任何所指绑定。就此而言,任何能指都是虚空能指。其次是就能指与所指的关系而言,二者的关系是纯粹任意性和偶然性的。不存在一个等待能指去指涉的所指,能指和其所指涉的所指之间的关系是偶然的、不确定的关系。用拉康的话来说,能指是用缝合点来缝合所指。吴琼的总结是这样的:“能指不表征能指,所指是能指运作的意义效果;能指优先于所指,能指的运作独立于所指;能指与作为意义效果的所指是不确定的、临时的、偶然的。说得更明确一点,拉康所理解能指是没有所指的空洞能指,拉康所理解的符号是没有意义的能指符号,拉康所理解的意义是众能指运作的临时产物。”第三,能指的运作是一种差异性运作。能指的差异性运作所意指的是,在众多的能指中,存在着意义的滑动,因而构成的能指的网络,这些能指的意义的具体规定不是能指本身所决定的,而是由能指所处的符号网络所决定的。第四,能指的意指效果。能指是无所指的能指,是一个虚空能指,那么能指的意义从何而来呢?拉康指出,能指的意指效果是回溯性的产生的。
为齐泽克所最为看重的就是意义的回溯性。在《意识形态的崇高对象》中,齐泽克对拉康的欲望图进行了解读,特别提出的意义的回溯性问题。一般而言,人们在对拉康欲望图的理解中,强调的是完整图表的重要性,即第四个完整的欲望图。但是,齐泽克认为,完整的理解拉康的欲望图必须从第一个最简单的图表开始。通过这一图表,齐泽克所强调的是回溯性的机制,并认为这一回溯性的维度乃是拉康的能指逻辑中至关重要的。在欲望图最低级的第一个图表中,齐泽克指出这实际上就是拉康的能指逻辑在欲望机制中的表达。在这里,拉康对能指逻辑的建构与索绪尔完全不同。齐泽克写道:“拉康对这双重运动的结构相当不同:某些神话的、前符号的意图(标记为△),‘缝合’了能指链——标记为矢量S—S’的能指系列。这一缝合的产物(它出自另一边,被指在神话-实在-意图超越了能指之后而超出的部分),即是被标记为数学符号$的主体(被切开、撕裂的主体,同时是被抹除的能指,能指的短缺、裂隙,能指网络中的空位)。”这就是拉康的欲望图中作为被划杠的阉割主体出现的逻辑。这里的主体既是一个能指,又是一个主体,即所谓的能指主体。这个能指是通过一个缝合点而出现的。
齐泽克的解释强调了意义产生的回溯性特点。齐泽克写道:“在图表的这个基本层次上,一个至关重要的特性是下列事实即主体的意图这一矢量以回溯性的方向向后缝合了能指链的矢量:它在某一点上超出了能指链,而这一点先于它所刺穿的那一点。拉康强调的重点恰恰是关于能指的这一回溯性特征,强调的是关于能指链的进程的所指滞留在后的特征:意义的效果总是向后产生,即事后(apres coup)。依然处于漂浮状态的能指——其意义尚未固定——一个接着一个。因此,在某一个点上——确切而言是在意图刺穿了能指链,超越它的这一点上——某些能指回溯性地固定了能指链的意义,缝合了能指的意义,终止了意义的滑动。”通过这一段论述,我们确定无疑地看到,齐泽克所强调的是,能指回溯性的决定了所指,也就是说,能指本身是漂浮的能指链,其意义并不是确定的,能指的确定意义是由事后回溯性的建构起来的,就是说,所指总是在后的,能指是在先的,这一回溯性逻辑乃是能指的基本逻辑。这就是齐泽克对拉康的能指逻辑最为重视的一点,即能指的意义是回溯性的获得的,能指回溯性的决定了所指(意义),所指-意义是回溯性获得的。
通过拉康的能指逻辑的能指的优先性和回溯性决定的逻辑,齐泽克论证了拉康能指逻辑的意识形态意义。例如,在意识形态的空间中漂浮着自由、正义、国家等能指,构成了滑动的能指链,而其中一个能指回溯性的决定了这些能指的意义。例如共产主义这个主人能指就回溯性的确定了以上那些能指的意义。这就把能指逻辑与意识形态理论联系起来了。在此我们不做进一步的探讨。关键在于齐泽克对拉康能指逻辑的这一回溯性特征的强调,齐泽克认为,这构成了拉康能指逻辑的基本特征。“关于能指和所指的关系,这就是拉康的基本命题:意义的产生,并不是一个线性的、内在的、必然的进程,意义不是从某些最初的内核中自我展示出来的;意义是回溯性产生的,其产生的过程也具有强烈的偶然性。”由此我们可以推断,齐泽克把拉康的能指逻辑看作一种回溯性逻辑,即能指回溯性的确定其意义的逻辑。
四、拉康化的黑格尔:作为能指逻辑的黑格尔辩证法
那么拉康的能指逻辑与黑格尔的辩证法又在那里统一起来了呢?在此我们应该对黑
格尔的辩证法进行一个简要的论述。当然,我们的论述在某种意义上只是齐泽克对黑格尔的辩证法的一种解读,它与我们传统哲学中对黑格尔辩证法的理解既相同又不同。齐泽克对黑格尔辩证法的解读十分复杂,在不同的文本中,他对黑格尔辩证法进行了反复的解读和阐释,在此我们不可能予以全面地研究。我们关注的仅仅是如下一点,即齐泽克在何种意义上把黑格尔的辩证法解读为能指逻辑的。这一问题较为集中的阐释是在《快感大转移》中,在那里,齐泽克明确地提出了“黑格尔的能指逻辑学”这一命题。我们越过齐泽克庞杂繁复的对黑格尔精神哲学的这一部分的探讨,直接来看黑格尔的所谓能指逻辑学指的是什么。
在哪里发现黑格尔的辩证法与拉康能指逻辑之间的相似性或者对应性呢?齐泽克指出,正是在黑格尔的《哲学全书》的第451-464段中,我们初步看到了黑格尔的辩证法与拉康的能指逻辑之间的相似性。在这一部分中,黑格尔的论述从对再现(表象)语言的批评开始,提出了词语的述行性问题。所谓再现(表象)语言,是一种标准的语言观念,即认为在一个符号中,总是包含了三位一体的东西,正如我们通常所说的,一个词语乃是音(声音)、形(符号的实体,作为实体(body)的符号)、义(符号所指涉的实际内容)三者的结合。齐泽克指出,直觉告诉我们这并不是真正的活的语言。那么,这种标准的语言观遗漏了什么?齐泽克写道:“在此遗漏的主要是两种东西:一方面是符号之间的句法和语义关系——自我指涉的圆圈,凭借它人们总是能够说,一个词的意义是一系列其他的词;另一方面是同说话主体的关系——说话者自己如何被铭写在‘再现的语言’中,作为符号、精神观念和现实三种标准的反映之镜,这一点尚不清楚。”对于黑格尔而言,这里遗漏的关键是符号(词语,word)的述行性维度。齐泽克指出:“在黑格尔那里,表象语言的致命弱点正在于它的表象特点,即如下事实:它仍然停留在表象的、外在的和有限的表象水平上,这种表象指涉某种超验的外在的内容。用今天的话说,表象语言是表象-传递某种仍然外在于这种中介普遍的观念性内容的自我抹除的中介:中介本身承担着一个漠不相关的传递独立的内容的工具职能。在此遗漏的是一个词语,它不仅表象其外在内容,而且建构它,使其产生——通过这个词语被指示的内容成其所是——简言之,这个词是‘述行的(Performative)’。”表象词语缺乏了述行性维度,因而不能达到无限思想。
那么,从表象词语如何过渡到无限的思想呢?黑格尔在这里,出人意料地在口头记忆与严格意义的思想即无限性思想之间插入了机械记忆。齐泽克称之为“机械记忆之谜”。所谓机械记忆就是抛弃了其思想内容,完全是对词语的机械记诵,而不附加任何意义。简言之,就是对精神的抛弃。机械记忆在某种意义上是一种返回,返回到了无意义的最贫瘠的语言范畴。黑格尔把这种机械记忆阶段中理智称作“存在,名称本身即无意义的词语的普遍的空间”。对于机械记忆阶段的词语,黑格尔认为,它完全不同于表象词语,它“是一种纯粹的生成(becoming),一种发出的声音的无意义的个体之流,将其一体化的唯一之物是理智自身的空洞的联系纽带。”正是这个层次才表明了语言的否定性。齐泽克写道:“在这一意义上,一个名称的意义仅仅能够存在于这个事实中,即它继续并且/或者触发其他这样的名称。只是在这里,语言学符号的真正的、具体的否定性才出现了:为使这种否定性出现,词语被还原为自我删除之纯粹之流是不够的——它的彼岸自身,即意义,也必须被铲平,它必须失去其所有的实证内容,以致保留下来的唯一事物就是作为主体的虚空的否定性。”从表象语言到机械记忆,词语失去了其丰富性和普遍性,成为纯粹的空无的否定性,而这恰恰就是作为主体的虚空的否定性。只有通过这样一个作为虚空的否定性的主体,才能达到思想的无限性。按照齐泽克的看法,这就是表象语言达到无限思想所必须经历的阶段。齐泽克写道:“在此存在着黑格尔的真正的辩证法的洞见:在表象的名称中构成真正无限思想行为的绊脚石的,不是它的外在视界,而正是它的内在意义的被固定的普遍性。”这就是说,一种语言要想达到真正的思想之无限性,就不能是表达意义凝固的普遍性的符号,而恰恰是抽空了其内在的实证意义的纯粹符号。这个纯粹符号是什么?我们知道,它就是一个能指。齐泽克对此进行了一段非常重要的评述,指出了黑格尔这一机械记忆的重要意义。“在此发生的空洞是双重的。首先,整个客观的-表象内容被清空,以致剩余的唯一的事物就是理智(主体)自身的空洞——用拉康的话说,我们从符号【它是我们为某人而表象某物(一个实证内容)】过渡到能指(它向其他能指表征主体自身)。然而,伴随这同一姿态,主体(S)自身不再是经验的内在内容之完满性,即意义的完满性,它被划杠,被掏空,被还原为$——或者如黑格尔所说,机械记忆的工作是‘把内在性的基地铲平为纯粹存在,即纯粹空间……没有来自主观内在性的对立。’唯有这种铲平,这种向存在的还原,向词语的新的直接性的还原,才打开了述行的维度。”在此我们看到,在齐泽克的理解中,这一机械记忆乃是至关重要的,在这个阶段,主体被掏空了,主体被确认为一种空洞的否定性,即被划杠的主体,拉康式的主体,而不是表象阶段的完满主体;表象语言的客观内容被掏空了,表象语言的符号(sign)过渡到拉康意义上的能指(signifier),即无内容的纯粹的记号。由符号过渡到能指,意味着述行性维度的开启。
何谓述行性维度?齐泽克通过黑格尔在耶拿时期哲学的一段有关语言学的论述来说明这一点。在耶拿时期的实在哲学中,黑格尔曾经指出了命名的悖论。简言之,当我们说这是某物(如大象、狮子)等,确切而言,我们所说的就是这个某物乃是从我们嘴里发出的某种毫无意义的声音、音节。拉康曾经以近似的方法探讨过这个问题。这里的关键在于,事物是什么东西,不是事物的本身的性质所决定的,而是由表达这个事物的语言符号(词语)所决定。这就是命名的述行性维度。简言之,词语生成了事物,名字决定了事物。可以说事物是一个杂多的综合,只有我们给予其名称时,它才成为一,即一个同一体。这就是符号化的悖论,也就是述行性维度。齐泽克写道:“符号化的悖论存在于下列事实之中:对象被建构为一,这种建构是通过一个完全外在于对象自身、外在于它的现实的特点进行的,是通过与对象本身没有任何类似性的名称来完成的。利用一些完全虚无的附加物,自我删除的存在,几个音节这个微不足道的事实——苍蝇生育了大象,对象成为一(the One);正如君主这个名称,一个弱智的偶然的个别躯体,它不仅代表了作为理性总体性的国家而且建构了它,使其有效运作。这个述行性维度——凭借它,能指被作为其组成成分铭写进所指内容本身(或者,如拉康所说,能指陷入了所指)——是在表象名称中所缺少的东西。”
从以上的论述我们已经看出,在黑格尔机械记忆这一环节中,存在着表象语言中的表象名称与名称本身之间的二元性,而这一二元性又与拉康的符号与能指之间的对立相对应。齐泽克写道:“我们不难看出,黑格尔在机械记忆中表现出来的‘表象名称’和‘名称本身’之间的二元性怎么样正好对应于拉康的符号和能指之间的对立。符号是由能指和被能指再现的所指——它的意义(signification)——之间的固定的关系所定义的,然而能指通过不停的滑动,指向链条中的其他能指,从而产生意义效果。符号是同其他实体相关的实体,能指是纯粹的流动、事件;符号指向事物的实体性完满,能指指向作为否定性的空洞的主体,它中介着意指链条的自我关系(一个能指为其他能指再现出主体)。”经过以上的论述之后,我们终于达到了黑格尔的能指逻辑学。齐泽克指出,就其本质而言,黑格尔的辩证法是一种前卫的能指逻辑学。
齐泽克借用了约翰·麦克库恩伯在《词之公司》中提出的论证,来论证黑格尔的辩证法是能指逻辑学。麦克库恩伯提出黑格尔的辩证法是以符号标记进行的自我相关的运作。通过一种“直接-缩略”,我们首先达到的是正题,一系列的符号M1……MJ被标记为MK,其次我们达到的是对这个系列的颠倒,MK包含了M1……MJ系列,但是这个颠倒不是返回到第一个正题,为了说明这一点,麦克库恩伯以第三个系列说明,用斜线/代替横线—,并把斜线/规定为综合。这就是麦克库恩伯的三个系列:
(1)(M1……MJ)——MK
(2)MK——(M1……MJ)
(3)(M1……MJ)/Mk
从(1)到(3)的系列的转化,发生了什么呢?齐泽克指出:“在(3)式中,记号Mk是严格意义上的‘反思’:它不再代表着抽象地与说明对立的直接性,因为它说明的正是它在(2)式中说明MK自身的那个系列。”这就是(3)式的至关重要的区别,MK本身代表的就是(2)之全体,(2)整个系列的内容。这里的意思是什么呢,发生了什么重要的变化?我们认为,关键在于MK不再是一个符号了,而是一个能指。
齐泽克运用他最常用的例子即反犹主义中的犹太人为例对此进行了进一步说明。对照以上的三个公式,齐泽克把反犹主义的记号系列用公式表示如下三个阶段:
(1)(贪婪的、奸诈的、阴险的、肮脏的……)——犹太人
(2)犹太人——(贪婪的、奸诈的、阴险的、肮脏的……)
(3)(贪婪的、奸诈的、阴险的、肮脏的……)/犹太人
这三个公式说明了什么?齐泽克对这个三个公式进行了再次阐释,将三个公式分别解释为:
(1) 奸诈的、阴险的……被称为犹太人的属性
(2) X是犹太人因为它(奸诈阴险……)
(3) X是(奸诈、阴险的……)因为它是犹太人
在此发生的了什么?X不是因为具有一系列的属性而是犹太人,而是因为他是犹太人所以具有此一系列属性。齐泽克指出:“简言之,犹太人在此表明了实际属性(贪婪的、奸诈的、阴险的、肮脏的……)之现象的隐蔽基础。因此发生的是一种‘实质变化’:犹太人开始作为一种隐蔽基础的记号,神秘的“难以知晓”而起作用,它说明了犹太人的‘犹太性’。”在此我们清晰地看到了(3)式中的犹太人,它说明的是犹太性,一种无可言说,难以知晓的、莫须有的一种属性。而正是这个莫须有的属性成为犹太人的一系列具体属性的隐蔽基础。这说明犹太人成为一个主人能指,它的所指内容是不固定的,但它都被犹太人这个能指所回溯性地决定。这样,我们就不难看到麦克库恩伯的公式与拉康的能指逻辑之间的联系了。正如齐泽克所说的:“因此,我们的最终观点是相当技术性的:如果我们用拉康的数学式S2,知识链的能指,来代替(M1……MJ)这个系列,用S1,即主人能指,来代替MK(这个记号系列的缩略),麦克库恩伯的公式便变得十分清晰并富有洞察力。”
齐泽克对麦克库恩伯的公式最后做了如下解释:“概述如下:在(1)中,省略-直接的记号是个简单的符号,既定系列的一个外在的命名;而在(3)中,这个记号是一个能指,它在其总体性中述行性地建立了系列。在(1)中,我们受制于完整系列是一个自在,它不依赖其符号而持存这样一种幻觉;而在(3)中,只有通过增补它的反思性标记,这个系列才能完成和建构这一点变得十分清楚——就是说,在(3)中,符号作为事物自身的内在构成要素,包含在事物自身中;使符号与其指示内容之间分离的间距消失了。”
在此我们看到的是黑格尔的符号化逻辑的再次出现,即命名的回溯性、述行性逻辑的再次出现。在(3)中,符号作为一个能指,作为一个名字,回溯性地决定了所指,决定了这一系列的内容,它既是这一系列整体的部分组成要素,又是这一系列整体组成为总体性和同一体的决定因素。这就是黑格尔所说的具体的普遍性所指的东西。
由以上分析我们看到,齐泽克对拉康和黑格尔的理解确实可以称之为交互学的,即通过拉康的能指逻辑来解读黑格尔的辩证法,并以黑格尔的辩证法来解读拉康的能指逻辑。这样,传统哲学理解中那种将拉康与黑格尔视为对立两极的做法被齐泽克所颠覆了,在齐泽克那里,拉康与黑格尔不但不是相互对立不可通约的,恰恰相反,二者在根本的实质上是同一的,这一同一性在于拉康的能指逻辑与黑格尔的辩证法都遵循回溯性的取消逻辑,都遵循述行性的符号化逻辑。齐泽克对黑格尔的这一解读是齐泽克思想的灵魂,支配和贯穿了其作品的始终,成为齐泽克著作的一条主导性线索。因此,我们可以说,不理解齐泽克对黑格尔-拉康的交互性解读,就难以理解齐泽克的整个思想。
(本文的压缩版发表于《哲学动态》2013年第4期,录入编辑:李海龙)
Slavoj zizek:Lacan: at What Point is He Hegelian? ,Interogating the Real,London: Continuum, 2005, Rex Butler and Scott Stephens editors,p22-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