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1月1日欧元将正式启动。目前欧盟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筹备工作,欧洲许多国家都对欧元抱着极大的热情和积极的态度。然而我们注意到,在欧洲大陆对欧元的热度从南到北呈递减态势。在北欧国家中,除芬兰积极加入欧元区外,瑞典和丹麦明确宣布不参加,挪威则固守不加入欧盟的选择。北欧三国何以对欧元冷眼旁观呢?我们在与瑞典和丹麦的学者和官员讨论欧元时,他们普遍感到其前景尚不明朗,特别是对于北欧的利弊得失还不清楚。他们更多地谈及实行欧元后可能出现的种种经济风险和政治风险。
一、实行欧元的经济风险
瑞典学者和政府官员在谈及这个问题时,列举了六个方面的风险:
其一,统一发行欧元可能造成各国间失业不平衡,一些国家和地区的失业率将居高不下,欧盟协调就业政策会相当困难。瑞典总工会经济研究中心主任、前瑞典统计局局长斯滕·约翰森博士认为,在劳动力流动顺利的条件下,发行欧元不会产生失业问题。但是由于欧洲各国语言文字不同,使得劳动力的流动受到限制。在劳动力市场上只有少部分高素质人才能够流动到其他国家,而大多数老百姓到国外找工作并不容易。同时欧盟一级的预算规模只占全欧盟 GDP的1·2%,其中的一半是给予农业的优惠,因此没有更多的财力对失业严重的国家提供援助。
其二,欧盟成员国之间的经济体制还有相当大的差距。约翰森博士举例说,譬如葡萄牙与瑞典的经济体制差别很大,实行统一货币就会遇到各国之间经济体制、经济政策不平衡的矛盾。
其三,各国协调经济政策将有很大难度。财政部国际关系司副司长意斯·马蒂恩森谈到,欧元启动后必须协调各国的财政和金融政策。但是由于各国的经济状况不同,统一化的政策不可能适用于所有国家。特别是对于那些有利于少数国家而不利于其他国家的政策,各国会进行旷日持久的谈判,其结果有可能导致谈判和协调的失败。同时,“马约”规定各国自己解决国内经济问题。各国工会和老板协会每年都进行工资谈判，如果工资增长过快就会影响到通胀率，国家就要相应调整宏观经济政策。
其四,有可能影响到行业利益,从而使国家经济受到影响。约翰森博士说，瑞典对外出口的一个重要行业是木材加工和纸张。如果将来美元比欧元弱 , 美国和加拿大的木材出口到英、法等国,其价格要比瑞典便宜,瑞典的木材加工就有可能因缺乏竞争力而处于困境。而每次森林行业遇到困难都会引起瑞典克朗的动荡,从而使瑞典的经济受到损失。
其五,担心欧元实现后国内资本外流。财政部官员在谈到实行欧元对企业的影响时,担心外国公司从瑞典撤走或不再投资。如果实行欧元后国内公司跑了,外国公司又不来，就会严重影响瑞典的经济。丹麦哥本哈根大学政治研究系教授、国际关系研究组组长汤姆·布赖德也谈到, 欧元实行后丹麦还将使用自己的克朗,其他国家同丹麦做买卖还要换钱,结果只会给别国带来麻烦，长期下去也会影响丹麦的经济。 |
其六,由于欧洲南部一些国家的货币长期以来比较软，担心统一成欧元后也会是一种弱势货币。其原因是欧盟一些成员国（如意大利、西班牙等国）前几年不同程度地经历过金融危机,财政有困难,失业率和通胀率都较高。尽管有的国家经济已趋于好转，但把它们的货币统一起来在开始时仍会比较弱、比较软。
近年来,由于一些国家力求达到“马约”所规定的入盟指标,调整了经济政策,经济状况趋于好转,许多北欧学者开始相信欧元在短期内即刚开始的半年或更多一点的时间会比较稳定并成为强势货币。但是从中长期看，则取决于美国对欧元的态度。如果美国银行提高利率, 使大量资金流向美国,欧元就会遇到困难；而欧洲银行为对付美国相应提高利率,其结果会导致失业率上升,欧洲一些国家的经济就会难以承受。为了稳定欧元,欧盟要与美国合作,协调金融政策,把欧元和美元同时稳定下来。否则美元和欧元的汇率变来变去,上下浮动过大,都会使世界经济受到影响。
二、欧元启动的政治风险
北欧一些政治学者认为 , 实行欧元的风险主要是在政治方面。这是因为按照“马约”的规定,各国受到欧元影响所带来的经济问题要在自己国内解决,这就要求各国政治体制必须既牢固又具灵活性；执政党既要说服群众团体和人民大众承受欧元启动带来的暂时困难,又要对付反对欧元的政治势力的不满。他们认为政治上的风险主要表现在以下方面:
1.国家的独立有被削弱的危险。居住在挪威的瑞典独立撰稿人、《电力日报》记者佩尔·斯蒂姆纳谈到北欧三国一般民众对欧元的看法:北欧三国对参加欧元的态度一直很冷淡,芬兰愿意参加欧元是因为它过去靠近苏联感觉受到威胁,“而我们则看不出有多少好处,因此虽然有机会但不愿意马上参加,想慢慢来,以保护我们的独立。我们认为欧洲在遇到危机的时候会联合起来,但是平时只能互相商量。”哥本哈根大学政治研究系汤姆·布赖德教授就瑞典与丹麦对待欧元的不同态度进行比较时也谈到,瑞典答应参加欧元,但有个时间差,怕参加欧元后会使独立性减弱；丹麦则否决欧元,它们总想得到好处而不愿付出。
2.不愿意同美国抗衡。约翰森博士认为,法、德、英国的政治学家们认为建立经货联盟有三个好处:一是有利于避免战争；二是有利于全欧洲的政治联合,在世界上“用一个声音说话”；三是有利于与美国抗衡,成为多极化世界的重要一极。这一条主要是法国、意大利人的想法, 而英、德出于自身的利益对此并不强调,北欧国家则更不以为然。瑞典记者斯蒂姆纳的看法有其代表性:“我们是北欧的小国,不想去指挥别人,只想把自己的事情办好。”
3. 担心实现统一货币后欧盟的一体化进一步发展到统一税收、统一补贴、统一财政,直至建立一个统一的政府,而资本家、老百姓和各国政府对此都不会同意,那时将引发激烈的争论,面临极大的政治风险。瑞典乌普萨拉大学国际政治研究所副所长、前教育部副部长斯韦克·古斯塔森从政治角度分析了欧元的三种前景:一是各国经济社会稳定，各党派、资本家和工会统一认识,共同担负责任,并说服民众看到长期利益,克服短期困难；二是个别国家（如葡萄牙、芬兰）和地区,经济出现困难,某些行业（如汽车、钢铁等）陷于破产,工人游行、闹事, 于是欧盟决定向这些国家提供经济援助。如果这种情况一再发生,“马约”关于各国自己解决经济问题的规定将不复存在。欧盟的一体化进程将进入统一财政的阶段,欧盟实际上将成为一个大政府。三是个别国家遇到更大的经济困难后,老百姓不满,工人罢工游行,社会出现不稳定局面。欧盟其他国家为维持原来协议,不向其提供经济援助,要求这些国家自己克服困难，结果导致这些国家的政府下台。新政府为控制局势采取禁止游行罢工、取消民主体制,直至退出欧盟等强硬措施。这将严重影响欧元的稳定和欧盟的体制。对于实行欧元后的这三条路,欧盟各国政府和各党派领导人都心中有数。许多国家已经出现了反对欧元的政党和组织,它们在积极活动。因此各国政治家一定要走第一条路,避开第二和第三条路。
古斯塔森强调,问题在于欧盟再向前走政治风险会更大。因为实现统一货币后,欧盟的一体化进程就不可能停止。而欧盟再走一步就要实行统一税收、统一补贴、统一财政,直至建立一个统一的政府。但是要走这一步，欧盟根本不具备条件。首先资本家不会同意,他们赞同统一市场、统一货币,因为这些有利于资本流动和增值,但是建立一个庞大的、有权力的政府,有悖于他们“大市场、小政府”的主张；其次老百姓也不会答应把纳税人的钱在全欧盟自由调拨；再次各国政府认为无法做到统一税收,因为把各国的税收拿到欧盟一层,就会影响各国福利社会的体制。因此,欧盟如果发展到统一预算、统一收税、统一福利政策,将引发激烈的争论,面临极大的政治风险。
此文是1998年赴瑞典考察后撰写的考察报告。应瑞典乌普萨拉大学国际政治研究所邀请,在“欧盟—中国高等教育合作项目”的资助下，于1998年5月下旬至6 月下旬赴瑞典进行了为期一个月的学术访问。访问期间,就欧元启动的前景、北欧国家近年来解决失业问题的经验教训和福利社会制度改革等问题，走访了瑞典财政部、劳动部、总工会经济研究中心等10个研究机构和政府部门,同 2O 多位专家学者和官员进行了座谈。该报告刊载于《中国社会科学院要报》1998年第6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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