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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煦有关《周易》与其它经书关系述论
   

胡煦,字沧晓,号紫弦,河南光山人。生于顺治十二年(1655),卒于乾隆元年(1736)。他生有异禀,知嗜学,多深沉之思,尤深于《易》。年十八岁以后,志益奋,功益专,凡古人说《易》之书,靡不贯通以求合四圣之旨,遂以易学终其身。他的主要易学著作有《周易函书约存》、《周易函书约注》、《周易函书别集》等,总称为《周易函书》。康熙四十九年(1710)八月,他自序《周易函书约存》,谓“自髫龄笃嗜《周易》,研精四十余年。”[1](自序)翌年,李去侈也作序说:“先生博极群籍,覃精易理,所有裨于圣学圣道,寝食以之者四十年,积极而生明,积明而生悟。”[1](序)雍正九年(1731)春,顾成天为《周易函书约存》作序,有“先生貌古心夷,气和神皎,年七十有七矣”[1](序)一语。其间又有康熙五十六年(1717)自序。雍正二年(1724)初秋,蔡衍鎤为《周易函书别集·篝灯约旨》作序。综上所述,可知《周易函书》虽初成于康熙四十九年,但他自幼年就开始读《易》,一直到晚年,覃思不辍。

胡煦的易学内容十分丰富,拙文的重点则在于探讨他有关《周易》与其它经书关系的论述。胡煦分析《周易》与其他经书关系的论述很多,兹举几条有代表性的加以评论。他以为“圣人之道,大本大用,尽发泄于《周易》,其余诸经皆道之散见者耳。”[2](卷11“《六经》《四子》之书皆圣道之散见,而《周易》其大本也。《六经》、《四子》书由整处说到散处,是一本而万殊者也。故必详细分疏,然后可以牖庸愚之知见。《周易》由散处说为整处,是万殊而一本者也。故必合万有不齐归于至一,然后可以极盛德之高深。”[2](卷11“《六经》之文虽不同体,以理为主耳。理不足,斯以其文胜之,诸子得专家莫不如是,然文之茂,理之塞矣。”“须知《六经》、《四子》书皆是《周易》道理,必须各各会通,然后可以通《易》。”[2](卷3“参赞位育皆充塞一边事,皆圣人之大用,故谓《四子书》为圣人言道之书。道也者,达之天下者也。至其所以然皆天性一边事,至精至神至变,非《周易》莫之明矣。”[2](卷9“《论语》与门弟子问对交接之语也。浅学之士未可语深,故曰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欲其深造道妙,则《周易》一书固已详言之矣。子贡闻之而莫能言之,曾子闻之而著为《大学》,子思闻之而作为《中庸》,非原本《周易》,乌能达此?”[2](卷7这说明《易》与其它经书的关系是本末、体用的关系,《易》是本、体,其它经书只是末、用。其它经书讲理,但《易》理更根本,其它经书之理必须汇通于易理。《周易》与其它经书的关系,也可视为“万殊而一本”,《易》为一本,其它经书为万殊,其它经书皆归于《易》,因此《易》更为重要。《四书》为圣人言道之书,其所以然者本于《周易》。《论语》中“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一句,并非孔子不言性与天道,而是性与天道属比较高深的道理,一般人无资格谈论。后来曾子著《大学》,子思作《中庸》,阐述性与天道,此皆原于《周易》,可以说性与天道是《周易》一书的主题。

相对于其他经书,他强调《周易》尤为难治,认为“读《易》与《五经》不同,《五经》在《周易》之后,当文字义理大明时,故其文义皆有虚实承接转换之法,而《周易》卦图开文字之始,止有象耳,故尝一字一象,亦遂一象一义。”[2](卷3《周易》在前,为文字之始则难解;其他经书在后,文字义理大明则易读。读《易》只有假象才知其义。他又说:“《周易》之旨拟象而绘神,实有函盖万物的气象,故不切之理皆得自附于《易》,若高视远寄,则虽一爻之细,一象之微,要亦莫之罄也。《四子》、《五经》但能训释字义,体贴语气,便可得解,故注《易》之难,尝百倍于《四子》、《五经》。一卦而比量于六十四卦,观其异,又观其同,一爻而比量于三百八十四爻,观其相得,又观其不相得,缘其义理不属文辞,故注释《周易》但有比例参互之一法耳。”[2](卷11《四书》、《五经》只要训释字义,体贴语气,便可得解。《易》以象来比拟天地万物之事,并以理解说之,但天地万物复杂,其理变幻莫测,读《易》在假象的同时,必须考虑到事物之间、象与象之间的复杂联系,以一卦比量于六十四卦,以一爻比量于三百八十四爻,比例参互其同异,方可知晓大义。

他进一步指出,《周易》“浅之则格物穷理之资,深之则博文约礼之具,精之则天人合一之旨,体之则参赞位育之能,是全体大用之要归,圣圣相传不言而同然之秘也。开六经之始而六经胥不能违,探六经之原而六经止分其用,其出也取之而不穷,其返也藏之而无朕。羲、文、周、孔极力阐扬,后之学者观其象,玩其辞,习其占,仍如昏衢,如暗室焉,可不谓难乎?夫《学》、《庸》、《论》、《孟》皆圣贤问答语言,无过高低抑扬、承接转换,便可直抒胸中勃勃欲泄之理,学者解释字义,体贴语气,亦遂可因言达意。”[1](自序)《周易》由于其自身的特点为“全体大用”,其它经书只是它的展开,或分有了它的功用。至于《大学》、《中庸》、《论语》、《孟子》这四书,前两者从《礼记》分出,后两者原属子部儒家,其地位原不能与六经相提并论,如果说《易》为诸圣所作,《四书》不过是圣贤的问答,不仅地位不同,而且深浅也各异。也就是说《易》从哪个角度来说,其重要性都胜过《四书》。这里讲的“玩其辞,习其占,仍如昏衢,如暗室”,言外之义是说读《易》应以挖掘易理为正路。

总之,用他的话来说,“须知《诗》、《书》、《礼》、《乐》皆圣道之散见者也,其发挥天人之精蕴,彻底透露者,无如《周易》。”[2](卷3这是他对《周易》与其他经书关系的总体看法。

胡煦为了深化《易》在诸经中所占有的重要的地位,分别讨论了《易》与其他经的关系。

在《周易》与《春秋》关系上,他认为《周易》是大本,《春秋》是其大用,“《周易》标天人合一之旨,《春秋》验天人感应之机,故曰圣人之道尽在《易象》、《春秋》。读《周易》而不知天人之合,则圣道之本原晦;读《春秋》而不识应感之神,则圣道之作用晦。”[2](卷7“须知圣人之道尽在《易象》与《春秋》。《易象》其大本也,《春秋》其大用也,舍此则学圣者无本领,亦无作用。须知《周易》言天人合一之旨,故为圣人之大本;《春秋》具天人感应之机,故为圣人之大用。试观其中,或天变而人从之,或人感而天应之,不是无因,特标此天时天象也。不向天人交关处著眼,则止是鲁国之史耳,何云圣经?须知《周易》微显察来,便是追溯天人之所以然处,而《春秋》谨始慎微,便是求端于事功之所由起时。”[2](卷3又“《春秋》未列人事先列天时,盖为天制运而生人,人奉天而作事。奉之则顺,违之则逆,可征元气之潜符,感通之妙理,此即一以贯之之道。故唯《春秋》全是《易》中道理。”[2](卷3“圣人之道尽在《易象》、《春秋》。《易象》其大本也,所寓者天人合一之机;《春秋》其大用也,所寓者天人感格之理。不知《易象》,则学圣者无本领;不知《春秋》,则学圣者无作用。”[3](卷3“《春秋》上列天时,下详人事,明天人之致一,标感应之微机也。著防微杜渐之旨,谨始也。谨始者,当天人交关之际,明转移变化之权,是参赞位育之所自起,圣学之极精极微者也。圣人之作《春秋》,天与人间书之,观春王正月四字可知矣,故以为天人合一之书。《春秋》上列天时,下详人事。原均赋之田,则人与天同本。明钦若之分,则人与天同德。决感应之灵机,明人与天非殊绝也。如但以为考时征事之具,则仍然鲁国史耳,何为圣人之经?”[2](卷11《易象》即《周易》。上引诸条,大义相似,皆在反复强调《周易》为本,《春秋》为用。具体以天人合一视角切入,《周易》为天人合一之旨,《春秋》讲天人感应之机,《周易》从理论上阐述天人合一之理,《春秋》则以其理用于实践,以天人合一之理去书写解释春秋时期的史实。由此看来,他不把《春秋》当成纯粹的记事史,而是作为说明天人合一之理的论著,而这正是《春秋》一书的价值所在,否则就不称其为经书。这种对《春秋》的理解似乎近于今文经学家。

对于《周易》与《诗经》的关系,他认为“《诗》之比兴,皆仿于《周易》立象之法。”[2](卷3《诗大序》云:“诗有六义焉:一曰风,二曰赋,三曰比,四曰兴,五曰雅,六曰颂。”比、兴是写诗的手法。比是指物譬喻,兴是借物以起兴,两者皆与物有关,《周易》立象也是观物的结果,因此比兴模仿立象。《诗经》又有四体,即《风》、《大雅》、《小雅》、《颂》,他评说:“四诗首《风》,明习也;次《小雅》,明治也;次《大雅》,明教也;终之以《颂》,见治化之成也。旧染之化,因人转移,故《风》首文王之化,而继以《小雅》,明风俗转移由政治之得失。《小雅》列朝会之诗,政事之所出也。君子德风,小人德草,移风易俗,端本在是矣。庙也者,敦本睦亲之所自始。风行天下,曰观盥而不荐,有孚颙若,化可知矣。故谓为神道设教,裁成辅相,范围曲成,圣化之成也,故功归于《颂》。”[2](卷11《风》、《小雅》、《大雅》、《颂》这样的排列说明《诗》之教起于端本,以移风易俗达于政事。《诗》主教化,《周易》观卦坤下巽上,为风行地上,卦辞云“观盥而不荐,有孚颙若”,意为王道之可观者,莫盛于宗庙。宗庙可观者,莫盛于盥(一种祭礼),荐为既灌之后,陈荐笾豆之事,这里主要是指观盥而观荐,观盥礼盛则休而止,是观其大,不观其细,此是下之效上,因观而皆化。这种以祭礼的手段完成的教化,即此卦《彖》所谓的“神道设教”,与《诗》的蕴义是一致的。也就是说《诗》之教与《易》之教殊途同归,以道德教化达于天下太平。他还由《诗》进一步指出以后诗的源流,指出:“《周易》为文字义理所从出,《诗》之比兴,即象外之旨也。《离骚》学《诗》之比兴者,汉、魏之诗又拟《离骚》者也,唐、宋之拟古拟汉而已。然能此者李、杜之外亦无多人,唯意在言外者可以万世不敝。”[2](卷11在他看来,后代的诗皆是对前代诗的模仿,而根源在《诗》,《诗》的写作方式则受到《周易》的启发,因此《周易》更为根本。

《周易》与《尚书》的关系,他写道:“《虞书》第一篇诸务未详,首列天时,下详人事,敬天勤民之义,明天人之致一也。”“典、谟、训、诰虽止于纪事纪言,而厥有恒性与作善降祥之语,皆圣人垂教之深意也。”“《洪范》一篇是言道理,不是言数,其中天人合一之秘,原与《周易》同义,故圣人重之,乃不知者徒于数上究心,非其旨矣。观其本文曾未沾著洛书丝毫,如止因自一至九之数与洛书相同,遂以为则仿洛书,然则洪范所重止此九数而已,而九数之下所列五行皇极诸论,皆圣人之赘辞矣。甚哉!征数而不征理,此后儒之大弊也。”[2](卷11《虞书》为《尚书》的一部分,包括《尧典》、《皋陶谟》,《古文尚书》又增《舜典》、《大禹谟》、《益稷》合为五篇,第一篇即《尧典》,主讲天人一致,典、谟、训、诰即《尧典》、《大禹谟》、《伊训》、《汤诰》等属《尚书》的誓命之文,皆言教化。《尚书》中《洪范》一篇同样主天人合一,凡此皆与《周易》一致。至于《洪范》所讲的九畴,虽然其数与洛书相同,但本质不同,洪范九畴不过是所陈的治天地之大法,至于后世比附洛书而流于术数,是“征数而不征理”,他对此持批评态度。

在诸经中《礼经》地位也很重要,他说:“礼者,国之四维;三礼,圣人经国之大本也。《春秋》之序次,先天而后人,先王人而后列国,先大国而后小国,先卿贰而后大夫,皆礼意也。《国语》持论多准礼以为衡,执玉高卑,不独观其敬肆,且可验其存亡矣。礼之于人大矣哉。《仪礼》详于器数,大、小《戴》分释其义,而万物本天,人本乎祖,皆天人相关之的旨,谁云五经各一其义?”[2](卷11礼即礼义廉耻四维之一,为治国之根本。《春秋》讲礼,《国语》也讲礼,三礼即《周礼》、《仪礼》和《礼记》包括大、小《戴记》,皆从不同角度释礼,礼的本质是祭天祭祖,通过沟通天人来协调人际关系,讲天人关系,离不开《周易》,《周易》揭示天人关系的一般原则,因此礼本于《易》。

胡煦论《周易》与其他经书的关系,主要有以下三个相互联系的特点:第一,从一般与个别角度看,《周易》是一般,其他经书则是个别,《周易》一般的道理为其他经书提供指导,其他经书分有了《周易》的一般道理,也就是说从不同侧面阐释易道。第二,从天人合一视角也看出《易》与其他经书的分野,《周易》揭示天人合一的本质,而其他经书对天道与人事的认识有所偏重,只不过反映了天人合一这一本质的不同方面。第三,从体用不二角度来说,《周易》是体,其他经书是用,也可以说是理论见之于实践。由此突显了《周易》在群经当中的地位,可谓是群经之首。他虽然强调《周易》的重要性,但这个重要性是以包括《周易》在内的诸经内在联系为基础的,如说:“后之儒者唯从《周易》得入,始能参到圣人秘密处,颠扑不破,宋唯康节先生近之。汉之董江都从《中庸》得入者也,宋之伊川先生得力于《论语》者也。煦得孟子性善之说,参之《六经》、《四子书》,无往不合,然后知圣人无二道。”[2](卷14后儒可以从不同角度切入经书,反映诸儒治学的差异,但诸经彼此是相通的,也就是说“圣人无二道”。

清初大儒王夫之也重视《周易》与其他经书的关系,以《周易》来统摄其他经书,主要表现为其他经书是象,而《周易》是理的关系,即“《诗》之比兴,《书》之政事,《春秋》之名分,《礼》之仪,《乐》之律,莫非象也,而《易》统会其理。”  [4](卷6王夫之又从常变、理事关系具体加以讨论。胡煦所提出的《周易》与其他经书关系的看法与王夫之不尽相同,但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他们都强调了《周易》在诸经中占有主导地位,因此可以相互参看,这无疑对深化《周易》与其他经书关系,以及把握《周易》性质与实质大有稗益。胡煦所提出的“圣人无二道”也可与王夫之的“四圣同揆”之说唱为同调之鸣。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胡煦治《易》还表现在他把《周易》与诸经的关系,进一步推演为子史百家等的关系,在注《系辞》关于“易冒天下之道”时提出“须知子史百家皆《周易》之支流”的命题:“须知子史百家皆《周易》之支流,其中皆有《周易》之理,必各各知其不同,然后可以通《易》。又须知天时地理、岁时人事、农工医卜,无往而非《周易》之道理所散见,必须各各会通,然后可以通《易》。须知支干纳甲虽若最粗,而支干所由作,纳甲所由寓,皆由《周易》而起,则皆至精之府也。须知后世之五行术数,皆分《周易》之灵妙,而袭取其说,然皆各有《周易》之一义,则皆《周易》至精之寓也。故曰《易》冒天下之道。”[2](卷3在这里《周易》是主干,而子史百家等皆其支流,《周易》统领子史百家。其原因是《周易》统天地人为一体,囊括大千世界的一切,为最一般之理,而子史百家皆其理之散见。支干、纳甲为汉人引天干地支比附《周易》,五行术数也为汉人以五行解说《周易》,凡此因《周易》而起,不过是《周易》之一义或附庸,但他也强调要真正体会易理,必须融会经史诸子百家,贯通天地人,如此才不枉称“《易》冒天下之道”。

 

【参考文献】

[1] 胡煦.周易函书约存[A],四库全书(第48册)[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

[2] 胡煦.周易函书别集[A],四库全书(第48册)[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

[3] 胡煦.葆璞堂文集[A],四库未收书辑刊(第八辑第25册)[M].北京:北京出版社,1997.

[4] 王船山.周易外传[A],船山全书[M].长沙:岳麓书社,1996.

(原载《信阳师范学院学报》2006年第3。录入编辑:之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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