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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湧】M.海德格尔对解释学的哲学贡献

        本文打算从解释学哲学的确立和发展这样一个角度,来理解、梳理和诠释M.海德格尔的哲学思想及其重要贡献。现在,我就从M.海德格尔对存在论的突破讲起。
                          1.存在论的突破
在存在论的问题上,流行着一种对M.海德格尔的“‘本体论’误解”。首先,我对此展开一些讨论。
1)对M.海德格尔的误解
在理解M.海德格尔的哲学思想和评估M.海德格尔的哲学贡献的时候,有些哲学家,只看到了M.海德格尔在哲学上突破认识论;却忽略了他对存在论(OntologieOn本是“存在”;亦被译为“本体论”)的突破。他们把M.海德格尔的哲学称之为“存在主义”,把他的哲学看作是一种存在论(或本体论),就是这样一种误解的体现。
不仅仅是中国的哲学工作者犯这种错误,外国的一些哲学家也(而且是首先)犯这样的错误;例如,在俞宣孟的《本体论研究》中引用的《不列颠百科全书》(第15版)的那个本体论条目。现在,我把它转引如下:
“本体论  关于‘存在’本身,即关于一切实在的基本性质的理论或研究。这个术语直到17世纪时才首次拚造出来,然而本体论同公元前4世纪亚里士多德所界定的‘第一哲学’或形而上学是同义的。由于后来形而上学也包括其它的研究(例如,哲学的宇宙论和心理学),本体论就毋宁指对‘存在’的研究了。本体论在近代哲学中成为显学,是由于德国理性主义者克利斯蒂安·
沃尔夫,以他的看法,本体论是走向关于诸存在者之本质的必然真理的演绎的学说。然而,他的伟大的后继者康德却对作为演绎体系的本体论、以及作为对上帝必然存在(当作最高最完善的‘存在’)所作的本体论证明,作了有重大影响的拒斥。由于20世纪对形而上学的革新,本体论或本体论思想又变得重要起来,这主要表现在现象学家以及存在主义者中,其中包括马丁·海德格尔。”[1]
从这个条目可以看出,M.海德格尔被看作是“存在论”者,这在西方哲坛似乎带有一定的普遍性。而我对这一点是有不同看法的。所以,我曾特别把这个问题提出来、并且以书面的形式讲了我自己的看法,求教于H.-G.伽达默尔。很受鼓舞的是,他不仅仅肯定了我的看法,而且还帮助我完善了这种看法。
我认为,之所以欧洲不少的哲学家把M.海德格尔看作是“存在论”者,重要的原因可能是,人们对M.海德格尔回到古希腊的存在论和形而上学这种做法和相关论述有误解,又对他所达到的哲学高度估计不准、不足。诚然,在对认识论的批评之中,M.海德格尔很自然地回顾到了古希腊的存在论和形而上学,强调并重新确立了存在论和形而上学在解释学中的应有地位。
但是,在哲学上,M.海德格尔并没有止步于此;人们对M.海德格尔的哲学贡献的评估,也不应该停留于此。他之所以这样做,并不是想重新挑起认识论与存在论、形而上学之间的那种争论;也不是想在这样一种争论中,站到存在论和形而上学一边;或者回到古希腊存在论、形而上学的立场去。
2)以往存在论的问题所在
过去的存在论和形而上学,试图研究存在物(das Seiende);或者更确切地说,是研究这些存在物的存在(das Sein der Seienden)的。这样一种研究,是被建立在目的论的自然学说(Physik)的基础之上(此处是H.-G.伽达默尔所改,参阅H.-G.伽达默尔对我德文原稿的批注。以下黑体,均代表是他所改或所加,就不再另作注明了)的。 这种倾向,使得哲学越来越向自然科学靠拢,并且以自然科学为样板,在哲学中仿造出一种方法。这是欧洲哲学的一条倾向于自然科学的基本路线,这条路线从古希腊一直发展到现在。
确切地说,这是从17世纪、从伽里略才真正开始的,他反对形而上学和亚里士多德的物理学。应当注意去弄清楚近代与古希腊之间的这种区别;也就是说,对认识论、科学理论的批评,H.-G.伽达默尔认为,应该把矛头指向近代。
但是,为了能从根本上纠正欧洲哲学的这样一种向自然科学靠拢的倾向,并且克服哲学模仿自然科学方擕的弊櫯,久仅批评认识论显然是不够的;必须进而批评存在论和形而上学。因为,也正是它们,使得哲学向科学理论的转型成为可能,如康德和新康德主义
M.海德格尔所做的,就是这样一种批评。如果,M.海德格尔的哲学被看作为普通的存在论和形而上学;那么,M.海德格尔对欧洲哲学基本路线所做的变革,就会被低估;他的哲学的基本思想就会被片面地和错误地理解、解释。
有的时候,认识论和科学理论什么也帮不了我们。因为,被存在论和形而上学看作是个问题的地方,恰恰被自然科学的方法借助于认识论和科学理论而否决;在自然科学方法的被模仿方面,认识论和科学理论被认为要比存在论和形而上学激进得多。而要想彻底消除数学的自然科学及其方法的片面性,还得把对认识论与科学理论的批评进一步拓展到存嘨论和形而上学
3M.海德格尔对存在论的超越
事实上,M.海德格尔的哲学思想开始于从对之前的存在论和形而上学的消解和超越。在本文中,我将从存在物(das Seien-de)这个概念入手,概要地展示这个消解、超越过程。
对于以往的存在论和形而上学的批评,M.海德格尔是以这样一个问题开始的:“什么是嵢而上学?”这样一个问题,正如M.海德格尔本人所强调的:“当问(什么是形而上学)的时候,就已经超越了形而上学;正与诙样一种思想相一致,这种思想已经达到了对形而上学的超越。”[2]
“提问题”本身,就已具有某种超越性!“思想”本身,就“已经达到了对形而上学的超越”!这样一种“超越性”,正是M.海德格尔所重视、所提倡、所身体力行的,他凸现了“提问”、“思想”在哲学上的极其重要的作用与地位。
M.海德格尔的这样一种富有“超越性”的“思想”和“提问”,其重要来源之一,是他所说的“思辨神学”。
2 思辨神学中深邃思想和解释学特性
关于“思辨神学”对M.海德格尔的影响,我打算放在他所接受的现象学观点的基础上,着重从“思想”与“解释学”两个层面来说明。
1)超越性与处境、视野、境界
E.胡塞尔所创立的现象学,特别强调了“看”;M.海德格尔为了能学会这种“看”,还专门跑到E.胡塞尔身边去。所谓“看”,在我看来,重点不在于“看”的动作,也不在于“看”的对象;而在于“看”的眼光、视野、境界。因为,只有眼光远大,视野开阔,境界高深,才有可能具备“超越性”。
M.海德格尔认为,这种“看”的眼光、视野、境界,就应该是“超越性”的;而这种“超越”,又并不取决于“看”者的主观意愿,而是一种在人的生存根基中发生的具有时间意义的“超越”,并与人的“存在”相关。人的“存在”,是一种“在(sein)”“那儿(Da-)”,是一种“共处(Mit-sein)”,是一种“处在”(一种有时间性的存在),是一种“处在世界之中(in-der-Welt-sein)”。换句话说,人的眼光、视野、境界,是与人的“处境”密切相关的。
M.海德格尔正是以这样一种“超越性”的眼光、视野、境界,去“看”存在论、形而上学的基本问题,从而实现了对存在论、形而上学的“超越”。
在对认识论的批评之中,当M.海德格尔回顾古希腊的本体论和形而上学的时候,“存在”何谓?“存在物”的多层涵义中哪种是主导的?这些问题引起了他的注意。而这样一种关注和进一步的思考,渗透着M.海德格尔从思辨神学中所学到的那种透彻的思想精神;他学到的另一点,是神学所固有的解释学特性。熟悉M.海德格尔生平事迹的人,一定还记得他的父亲是德国黑森林中一座教堂的杂役;M.海德格尔在那里生活到14岁、直到他外出求学为止;而他的外出上学,依然是宗教有关资助的结果。这样一些宗教生活与所受的宗教教育,无疑对他接受思辨神学产生了重大影响。
2)思辨神学与M.海德格尔的哲学视角
正是思辨神学的深邃思想和解释学特性,影响了M.海德格尔的独特哲学视角的形成,由此而开展其独特的哲学思考,并最终使他能够不仅仅超越了存在论,而且也超越了施莱尔马赫、W.狄尔泰等人的解释学。
开始的时候,M.海德格尔以“思辨神学”的“思想”来解读“存在论”的“存在”,以“思想”来取代以往的“哲学”(既指认识论、也指存在论)[3]。在他那里,这样一种“思想”的诞生,正意味着以往“哲学”的终结。
但是,这样一种的哲学视角和思考,恰恰又是开始于质疑被以往的存在论作为核心概念的“存在物”,并拓展到“存在”、“有”,再到“无”;甚至可以说,M.海德格尔的独特哲学视角和思考,是形成、发展于探讨“存在物”、“存在”、“有”、“无”的过程之中。看不到这个探讨过程,或者不足够重视这样一个探讨过程,就不可能比较完整地了解M.海德格尔的哲学思想的实际历程,就有可能误解M.海德格尔,而不能对他的哲学思想作出应有的、比较贴近的把握。
3 从“存在物”到“存在”,到“有”,再到“无”
1)“存在”的遗忘
过去,“存在的问题”是被作为一种对“存在物”的追问,以“存在物”为主题;正因为如此,就把“存在”遗忘了。要想克服旧存在论、形而上学的这种弊病,就得“超越”“存在物的视野”[4]。这显示了M.海德格尔“思想”所特有的“超越性”;他对旧存在论、形而上学的“超越”,正是从“对‘存在物’的追问”中所发现的“‘存在’遗忘”开始的。
“‘存在’遗忘”,是“存在”的一种“未-问”、“未-思”;这样一种“未-问”、“未-思”呼唤“思想”,“思想”正是开始于“未-问”、“未-思”之处。而重“思想”的M.海德格尔,显然有着对这些“未-问”、“未-思”的特别的敏锐感觉;从而,在那些过去的存在论、形而上学者不觉得是问题的地方,他感觉出了问题,发现和提出了问题。
2)以“时间”看“存在”
对于“存在”问题,M.海德格尔认为,不应该再从“存在物”的角度来思考。以往的哲学,都把“存在”理解为“在场”;而从“在场”中,M.海德格尔读出了“现在性”,读出了“时间”的特性。不过,这并不是说:“存在”就是“时间”性的;而只是说,“存在”因“时间”而成为一种“在场”[5]M.海德格尔开始从“时间”的角度来解读“存在”。
而“时间”是消逝性的,“时间”之“在”,就是流逝的持续不断,“时间”永远“处在”流逝之中。“时间”,是一种“处在”。因而,“时间”不可能是一种“存在物”;“存在”,当然也不是“存在物”。正是在这样一种“存在”与“时间”的相互规定之中,M.海德格尔区别于“存在物”来突出“存在”,也就和那种只重“存在物”的存在论和形而上学区别了开来。
“存在物”是看得见、摸得着的;不同于“存在物”的是,“存在”是看不见、摸不着的。M.海德格尔曾以教室为例,说:教室“存在(ist)”,教室“在(ist)”亮着灯,亮着灯的教室是一种“存在物”;但是,我们在教室中,哪里找得到“在(ist)”呢?在“物”中,是任何地方也找不到“存在”的[6]
3)“有”
所以,“存在”和“时间”都不是“物”,都不是“存在物”;对于不是“物”、“存在物”的“存在”和“时间”,我们与其说它们“存在(ist)”,不如说“有(es gibt)”。我们可以说,“有(es gibt)”“存在”,“有(es gibt)”“时间”[7]。从“存在物”到“存在”,又从“存在”到“有”,M.海德格尔一步一步地疏远和超越了原有的存在论和形而上学。
“有(es gibt)”,是一种“发生”、“上演”,这是geben这个德文词原来就有的意思;而geben恰恰就是gibt的动词不定式。这样一来,“有(es gibt)”“存在”,换句话说,就是“存在”怎样“发生”的?“存在”怎样“上演”的?“有(es gibt)”“时间”,也就成了“时间”怎样“发生”的?“时间”怎样“上演”的?
“有(es gibt)”带出了许多“问题”;而“有(es gibt)”本身,就是一种“提问”、“发问”的形式,例如:发生什么事啦(Gibt es etwas?在这样一个M.海德格尔情有独钟的问句中,“存在”就是“发生”、“有”;又是对“有”、“发生”的一种“发问”、“提问题”。而“提问题”,就是“有”了新的“发现”,也就是一种“超越”,就是开始脱离原在的某处、从原在的某处走开。
4)“无”
“在场”,是“出席”,是从“隐蔽”处走出,是相对于“缺席”而言的。同样,“发生”、 “有”,是相对于“无”而言的。而这种“发生”,常常又是“发问”,是“问题”的出现。“无”作为一个问题的提出,本身就是一种“发问”。“思想”的“有”“无”,也就在于:“有”“无”“问题的出现”、“发问”、“提问题”。“思想”的原初性、深刻性和普遍性,就被取决于“问题的出现”、“发问”、“提问”的原初性、深刻性和普遍性。
探讨M.海德格尔对存在论、形而上学的超越,不能不提及他哲学的这样一个基本概念:“无”。“无”的问题,在中国和印度有过更深入的论述。而M.海德格尔最终是以“无”这个概念的提出,比较彻底地来改变存在论和形而上学的基本问题的。用他的话来说,那就是,形而上学的基本问题:究竟为什么是存在物,而不相反是无?[8] M.海德格尔试图以“无”,来从根本上颠倒形而上学的基本问题。
“无”的问题,对于理解M.海德格尔的哲学思想至关重要。如果,人们在讨论M.海德格尔的基本思想的时候,没有顾及他的“无”,不是主要从他的“无”来评估他对存在论和形而上学的问题的基本立场和态度的话;那么,必然会得出错误的结论。一旦人们看到了、釉视了“无”,就会发厰M.海德格尔对原有存在论、形而上学的基本问题的颠倒,就丅会把他看作是存在论者了,就不会认为是他创造了存在主义。
例如,国解释学的哲学家P.利科,曾犯有类似的错误。在1973年五月的一个演讲中,他认为,M.海德格尔早期和晚期两个不同时期的基本思想,应从解释学的视角把它们来联结起来,而不必顾及他的“无”的概念。这一看法表明,P.利科没有把M.海德格尔的哲学与存在论、形而上学的显著区别当一回事,以致于P.利科把这两者混为一谈。利科被笛卡尔所束缚
犯类似这样一种错误的,在我国哲学界就更是大有人在。他们不仅仅是把M.海德格尔的哲学思想说成是本体论(即存在论);甚至,还把H.-G.伽达默尔的哲学解释学也看做是本体论的。可以说,这也反映出:我们的哲学界,基本上仍然停留在西方近代哲学的水准上,仍然把认识论和本体论作为哲学的基本标准和尺度。有的,甚至于还用这种标准和尺度来为中国哲学量体裁衣,以认识论和本体论为纲来梳理中国的哲学思想,来解答当代的现实问题,来阐发自己的哲学主张。因此,今天我们阐明M.海德格尔和H.-G.伽达默尔的哲学思想,并突出他们的和存在论(本体论)和形而上学划清界限,就显得非常重要,有着重要的现实意义。
回过头来,我们接着讲M.海德格尔的“无”。按照M.海德格尔的说法,科学把“无”作为那种毫无意义的东西来否定;因为,科学不打算从“无”那里知道些什么,所以科学从不研究“无”。因此,对“无”的询问,就不可能从科学方面得到任何的帮助。在这里,M.海德格尔并没有止步于对科学的批评。
借助于“无” ,M.海德格尔进一步批评了古希腊的形而上学。古希腊的形而上学,是在非-存在物(Nicht-Seienden)的意义上来理解“无”的,而存在物(Seiende)则被作为一种自我建构和自我显现的东西来看待。这样一来,就局限在了存在物(Seiende)的本身,以致于其重点就没有被放到存在观的限度与起源的问题上,也可以说,没有放到对“无”的追问上。
与此相关,M.海德格尔提出了“无”的问题,而不是追问最高存在者;并把这个对“无”的追问作为了哲学的基本问题。这样一种哲学基本问题的提出,显然不仅仅区别于认识论和科学理论,而且也区别于以往的存在论和形而上学;这样一种区别,无疑是泾渭分明的。只有在哲学的基本问题和基本概念上,能与以往的哲学思想作出明确的区别而有独特建树,才有可能形成自己的哲学思想,甚至使之独立于世界哲学之林。
4 “无”的经验与语言问题
1)对“无”的追问
对于“无”,有一个如何“提问题”、如何“发问”的问题。为了思考和理解“无”,人们究竟怎么样能够进一步追问“无”呢?
人们对“无”的追问,不能像追问“存在物”那样。例如,人们可以问:存在物是(ist)什么?存在物是(ist)怎样的?但是,人们不可以同样去问:无“是(ist)”什么?无“是(ist)”怎样的?换句话说,不可以说:无“是” (“ist”)这个、那个。因为,这些提法,都是站不住脚的,是没有意义的。这就是说,关于“无”的问题不能够再以这些方式去提了;对于“无”的问题,传统的逻辑和形而上学已经无能为力了。
因此,对于“无”的问题,人们必须去开拓一条和传统逻辑、形而上学不同的新的“思路”,寻求新的“提法”。而正是这样一种对“无”的“提问”本身,显然具有了对于传统的逻辑和存在论、形而上学的“超越性”。
2)“无”的直接经验
在进一步探讨“无”的如何“提问题”之前,让我们先来看看,对于“无”,我们具有什么样的经验,在什么地方以及怎么样我们可以遭遇到“无”。事实上,“无”的经验,对于追问“无”是绝对必要的;因为,只有当我们遭遇到了“无”的时候,我们才有可能有关于“无”的问题,并进一步去追问。
而当我们遭遇到“无”的时候,那就不“是”“无”,而是“有”“无”。“无”的“有”,这是直接的经验所示,而且也只能由直接经验来显示。例如,在日常的闲话中,我们可以遭遇和了解这样一种的表达方式:“无”是对存在物整体的彻底否定。“无是对. . .的否定”的这种句子,M.海德格尔认为,是讲得通的。
(在这一点上,H.-G.伽达默尔则并不赞同,他认为)并非如此!“无”,并不自我否定;这种关于否定(”nichtet”)的论证,听起来像康德
然而,首先得“有”这样一种存在物的总体;然后,人们才有可能去否定这种存在物的总体。鉴于人的存在与活动是有时限的,因此我们是不可能达到存在物的总体的。充其量,我们也只能在那关于存在物的整体的“观念”中进行思考,或者去否定想象出来的存在物的总体性。以这种方式,我们可以到达被想象的“无”,并理解“无”。
H.-G.伽达默尔认为,)这是海德格尔的论证。应该指出的是,在这里海德格尔忽略了“无(Nichts)”与“否定(Verneinung)”之间的那种区别:否定,是一种逻辑的表述;而“无”不是。应该说,这一点在黑格尔那里更明显
“无”的“存在”即“无”的“发生”,是怎样可能的?对“无”的思考,对“无”的理解,又是怎样可能的?M.海德格尔的结论是,借助于遭遇,借助于直接经验,例如,死亡,忧虑,无聊
不过,并不借助于传统的逻辑和方法。排除方法论,而把直接经验放在首位,这是M.海德格尔通过对“无”的追问所开拓的那条思路的特征。与此相反,W.狄尔泰则依托方法论,他致力于把作为解释学的人文科学建立在这种方法论的基础之上。他遵循的是一条像新康德主义那样的哲学老路。而新康德主义则不打算与“无”发生任何的关系
3)“无”的语言问题
除此而外,通过对“无”的讨论,也显示出了过去的哲学语言是不够的,而科学语言则又不能被用于此。因此,在以往的哲学的与科学的语言之外,人们去求助于日常生活的语言;恰恰是日常生活的语言,成为“无”这个词的诞生地。由此而来,也就进一步成为“无”的哲学的诞生地。日常生活语言的运用,也就成了哲学走向改变的值得关注的重要标志。
上面所述的哲学成果,正是来自M.海德格尔关于“无”的讨论。事实上,是H.-G.伽达默尔比较多地关注日常生活的语言,尽管也批评日常生活语言的不够完美;而M.海德格尔似乎则更多地提倡诗的语言。不过,(H.-G.伽达默尔则认为,)海德格尔本人在他的晚期著作中,也还没有找到语言,没有作为哲学的基本问题来用概念作出表达
为此,H.-G.伽达默尔另辟蹊径;他提出了“对话”理论和“艺术经验”理论,成为“哲学解释学”的两个主要贡献。艺术,在对“无”和存在的经验中“说”。艺术,被作为“口头的陈述”,作为一种“说出”。
5 人生的时间与死亡
1)人的时间性
看起来似乎是,人们更多的兴趣是在于M.海德格尔的“作为时间的存在”。因为M.海德格尔的“作为时间的存在”理论的提出,使得《存在与时间》成为了一种新兴哲学的主要标志;尽管,M.海德格尔当时还处于E.胡塞尔先验现象学的影响之下。
对于当时M.海德格尔的这样一种在哲学上所具备的高度及其与E.胡塞尔先验现象学的关系,被不少的研究者所忽略。而在评估一个哲学家的学术成果并对此作出鉴定时,这种高度和关系的把握,无疑是非常重要的;它们直接决定了评估、鉴定的准确与否,能否到位。换句话说,人们一定要弄清楚:M.海德格尔是从何处起步的?他的哲学基本立脚点,和E.胡塞尔有无不同?如果有,又有哪些不同?
我认为,M.海德格尔的哲学问题,并没有像E.胡塞尔那样,他不是针对“意识”的,而是针对“意识”的对立面“存在”的。他并不像E.胡塞尔那样从“意识”入手;而是从“存在”问题起步的。在这个意义上,M.海德格尔和E.胡塞尔的哲学关系,体现出了一种“存在”与“意识”的关系。
在古希腊的时候,“存在”意味着关于在场的“在场性”。M.海德格尔从这样一种“在场”中看出了“存在”的“时间性”。把“存在”作为一个动词、一个有时态的词“时间地”去表示,就不仅仅改变了“存在”的概念,而且还在哲学中改变了“时间”的概念。这样一种“存在”的“时间性”,就不再是E.胡塞尔“意识”意义上的“时间性”了。尽管,M.海德格尔的这种“存在”的“时间性”,依然是“人”的,而不是“自然”的。
2)自然科学中的时间概念
根据自然科学的新成就,也能够建立或改变哲学中的时间概念。例如,I.康德把牛顿力学视为他的时间理论的基石。在牛顿力学之后,在物理学中又多次地改变了时间概念,例如在相对论或量子力学之中。在牛顿力学中,时间独立于空间,时间是纯粹的、普遍的、必要的和绝对的。然而,A.爱因斯坦断言,运动的状态如此不同,以致时间的消逝速度也不同。这样,时间就不再独立于空间了。由于这些,I.牛顿的“同时性”和时间概念被改变了。不过,量子力学认为,把精确测量与非精确测量区别开来,这是必要的。这就不再需要对对象的运行轨道做精密的确定;但是,又必须以这样一种精密的确定为前提。从根本上来说,对象的运行轨道是不可能被精密确定的;因为,在量子力学中,时间并不具有那种可测定性和与此相关的物理学意味。时间概念,正是这样地被I.牛顿、A.爱因斯坦、W.海森堡在物理学测量的意义上探索着,这是在物理学意义上的时间概念的变化。
以这样一些物理学的研究为基础,构成了哲学中的新的学派,例如在M. 石里克领导下的“维也纳学派”。根据A.爱因斯坦新的关于“同时性”的物理学论断,M. 石里克提出了他的意义准则;对于他来说,哲学只是一种寻求发现命题的意义并对其作出证明的活动。不过,这种活动并不像以前那样依靠思辨,而是依靠观测和实验来作出验证。由于其经验的趋向与在哲学中运用数理逻辑的逻辑分析,“维也纳学派”也被称之为逻辑经验论。
“维也纳学派”等哲学流派,所注重的是被测量的时间。与这些依据自然科学而产生的时间概念的变革不同,M.海德格尔对时间概念的改变,不是以自然科学的成果为依据的;不仅仅是如此,他还批评了那种以自然科学为根据的对时间概念的构建或改变。
3)人生时间与死亡
M.海德格尔是在不受任何科学影响的地方寻找一种“时间”概念。根据“存在”这个词的古希腊意义,M.海德格尔把“存在”作为“时间”来进行解释,而为“时间”提供了一种自己的概念。M.海德格尔区别了这样两种概念:一种是,建立在上述物理测量和希腊时间基础上的“-时间”;另一磍则是,作为人的存在本身的时间性的“人生时间”,“此在”(人的存在本身)这个概念,是M.海德格尔为“＀人生的)时间”所建立和提出的。
人生时间的基本形态是:童年、青年、成年、老年和死亡(这也是H.-G.伽达默尔所一再阐述的,并进行了有关时间结构的探讨的)。这些“人生时间”表明,人作为一种存在,是通向“死亡”的存在。这是人的存在本身和生存的最主要特性,也是M.海德格尔把“存在作为时间”来考察的实质所在。通向“死亡”的存在,亦即人的存在本身和生存,又是一种向“无”的延伸性。通过通向“死亡”的存在,并通过对“存在物”的总体性的否定,“无”的“存在”被重新证明。
通向“死亡”的存在让人清楚地认识到,“人的存在”本身是一种超越(”ueber”)了那种自然的“存在物”的。在这个方面,H.-G.伽达默尔以人的“葬礼”为例,凸现了那种对自然的“存在物”的“超越性”、“超验性”。他告诉我们,死者的“葬礼”这一变革,成为“人之成为人的一个决定性步骤”;“因为,这意味着:对作为一切生命体的自然目标的纯粹自我保存的一种跨越,这种跨越正是我们所称之为的超验”[9]。借助于这样一种关于死亡的认知,“超验”的应有思想深度和哲学的人类学基础得到了揭示。据一些人类学家的考证,人的“信仰”、人的“精神世界”,正是人类祖先在注意到了同伴的“死亡”并成为问题,又进一步继续对“死亡”的观察与思考之后,逐渐地产生和形成的。而这些,也正是被以往的存在论(本体论)和形而上学所遗忘的。
6 真理、思想与诗
1)“真理”何谓?
与“存在作为时间”的理论相一致,M.海德格尔产生和发展了“真理”概念。只要“人的存在”本身“存在”,就“有”“真理”。Da-sein意味着,“存在(sein)”在“那儿(Da)”,也就是说,“存在”被“显现”,“存在”被“展现”。这里,有两点需要提请注意:
一,“真理”的是否“真”,被取决于“存在”的这种被“显现”、被“展现”。没有这样一种显示性、展现性和被发现性,“真理”就不可能是“真”的。即便,在那“存在物”被发觉而揭示之前,这存在物就已经存在;但是,“真理”也不因此而是“真”的。
二,对于“存在物”的理解,“人的存在本身”是关键所在。去理解存在物,只有在“人的存在”本身“展示”和“发现”的基础之上,才是可能的。这样一种“被发现地存在”,正是“真理”的存在方式。
“真理”,是一种状态,即“存在”被“去除遮蔽”。然而,“真理”又不仅仅是被“发现”性和“去除遮蔽”性;它也是一种“被遮蔽”性。使某些东西的“去蔽”成为可能,只是因为它是“被遮蔽”的;有“遮蔽”,才有“去除”这种“遮蔽”的问题。另外,又不可能去除所有的遮蔽。由此可以看出,“被遮蔽”是“先于”“去除遮蔽”的;而且,总是“大于”“去除遮蔽”的。因此,人们如果只是从“去蔽性”,而不从“遮蔽性”来讨论“真理”,那是不全面、不正确的。要做的恰恰与此相反,应该把二者相互联系起来,这样才有可能全面地、正确地理解“存在”的“真理”。
“真理”作为“存在的显现”来表达,“真理”就具有一种直接的可到达性。因为这样一种“直达性”,“真理”就不再局限于概念和命题。命题-真理,对于“真理”来说,并不是唯一的和最终有效的。命题,不管它正确还是错误,通常是被哲学家们看做是认识论的问题。然而,那种“直达性”则要求:突破认识论的框架,非概念地去理解和解释“真理”。
2)真理与思想的关系
我们再来看看,M.海德格尔所谈论的“真理”与“思想”的关系。
人们常常喜欢说,“真理”应该借助于“思想”来被“理解”的。按照M.海德格尔的意见,“真理”是“理解着的思想”,而不是那种以存在物的对象性为先决条件的认识论的思想。也不是那种过去的存在论和形而上学的思想,因为它们把存在物的现在性变成概念,并以此探究,存在物是什么,哪些东西是在对存在的思想时是被保留在存在物的现在性之中的,而根本不打算更深入地探索“存在”的“真理”。这样,M.海德格尔就从“思想”的层面上,和存在论和形而上学又一次划清了界限。
“纯真的思想”,应该去思考与所有存在物不同的他者,并在“存在的真理”的经验中去发现它的根源。“思想”,不是去用存在物存在的概念,而是根据“事实本身”。“思想”,不应该把“存在物”作为一个“对象”,被带入概念的系统和逻辑中去。
值得注意的是,M.海德格尔还把“思想”和“智慧”区别了开来。他推崇的“思想”,而远离“实用的生活智慧”[10]。这样一来,他所认为的“思想”,不仅仅区别于哲学(认识论或存在论和形而上学),区别于科学,而且还区别于“实用的生活智慧”。他在这样一些的区别中,对他的“思想”作出了界定。
3)真理与思想的表达问题
与“真理”密切相关的“思想”,不可避免要碰到如何“表达”的问题。“语言”问题,也就应运而生了。
从语言的层面上来看,“思想”试图去找出相应的词汇,借此来对“存在的真理”作出“语言的表达”。而“语言”,本来就是和“存在”有关的;从词汇中产生的话语,可以让人去“倾听”到被遮掩的“存在的召唤”。“存在的召唤”,就在“语言”之中;人们可以在“语言”中听到“存在的召唤”。
而“语言”,又与“思想”有关。在起初的时候,“思想”是对存在的善意的一种“回应”,是人对存在的无声的召唤之词的一种“应答”。对存在的词的思考地回答,是人的词的起源。
在“语言”的层面上,还可以找到“思想”和“诗”的密切联系。“思想”和“诗”一样,都有一个如何“表达”的问题。就像“思想”那样,“诗”必须创立自己的语言。为寻求“思想的语言”,M.海德格尔求助于“诗”,进一步向“诗”的和“艺术”的领域拓展,走上了他自己的“语言之路”。
7 对现象学基本词的新解读
现在,我们可以把对M.海德格尔哲学思想的探讨做一个小结了。
回到前面我们所说的M.海德格尔受影响于思辨神学,运用从中所学得的深邃的“思想”方式来考察“存在”问题,确定在“有”中的“发生”和“说出”,并从其“显现”的一面扩及其“隐蔽”的一面。这样一来,现象学在M.海德格尔那里,就和E.,胡塞尔的有了很大的差异,不再是“意识”的现象学;哲学所应该面对的“事物本身”,也就不再是“意识和意识的对象”,而是“显现”和“隐蔽”中的“存在”乃至于“无”。
而这样一种“显现”和“隐蔽”中的“存在”或“无”,是“思想”所致。“思想”,开始于“未被思”之处。以往的“哲学”终结了,却留下了许多“未思”,成为“思想”的开端。新的哲学,按照M.海德格尔的想法,就不再是“哲学”了,而是“思想”。
思辨神学能给予的,对于M.海德格尔来说,不光是那种深邃的思想方式;还有解读宗教经典的传统。由这样一种对宗教经典的解读所形成的解释学,作为一种“读书”(即“看书”)的方法,就成为既区别于逻辑学、又区别于心理学的一种重要方法。并且,这样一种“读书”的方法,与神学密切相关;而神学,在M.海德格尔看来,是对基督教经验世界的思考和探讨,自有其哲学所不能取代的重要任务。
M.海德格尔试图跨越近代、中世纪和罗马时期,回到古希腊,以重新回到哲学语词未被曲解的原有状态、获取其固有的生命力,并恢复语言与事物本身之间的真实关系。
哲学解释学,是现象学的一个发展;与此同时,它又发展了现象学。因此,讲哲学解释学,就要结合现象学来讲。下面,我想简要地考察一下现象学的几个基本词,来看看M.海德格尔引进解释学之后,在对现象学的理解方面,能给我们些什么样的启示?在此基础上,如果我们再结合中国的思想文化和语言文字的传统,是否还可以做一些和西方哲学家有所不同的事情?
1)“现象学”
现象学,德文是Phaenomeno-logie。这个logie,不能再(至少不是只)被看作是“学说”,特别是那种“逻辑”意义上的“学说”。因为,“逻辑”作为一种关于“思想”的“学说”,是一种关于“思想”的规律与形式的“学说。如果像以往那样,把logie从”逻辑“的角度去解读;那么,所形成的哲学则将沿着”逻辑学“的方向发展,就不是“回到事物本身”,而是滞留于规律和形式、脱离事物本身。M.海德格尔认为,作为逻各斯(λóγοs),不在于词句,和嘴巴、耳朵关系也不大;重要的是:面对λóγοs之所是。
如果,可以直接译成中文;那么,现象学也可以说是:“现象”的“说”。这样一种“说”,是“非-逻辑”的、“非-形式”的;是自然而然的、没有任何预设的“发生”。这种“说”,是“现象”在“说”,并在“说”中发生并发展着。或者说,Phaenomeno-logie是讨论“现象”和“说”的关系的。这样一些说法,已经是解释学的了,“语言”被置于哲学的特别重要的位置。
logie解读为“说”,是M.海德格尔已经做到了的。H.-G.伽达默尔则是在这样一种logie前面加了Dia-,就变成了Dialog(即“对话);这样一来,”说“就不再是“独白”,而是“对话”。从对logie的“逻辑”解读,到“说”,再到“对话”,可以作为一个视角;可以用这样一个“视角”,来“看”E.胡塞尔、M.海德格尔和H.-G.伽达默尔三个人哲学思想的差异、不同之处。
但是,从根本上来看,不管是把logie 解读成“说”、“对话”还是“逻辑”、“学”,我认为,他们三个人的一个共同特点,就是:对“现象学”的研究,重点都放在了logie上,甚至于把“现象(Phaenomen)”扔到一边了。所以,我提出了与“说”相对的“行”;“行”是一种“自我运动”、“自我展现”,是和“现象”一体的,而不再只是“现象”的“表达方式”。试图说明:对于“现象”来说,重要的不在于“逻辑”、“学”,也不在于“说”。
2)“现象”
现象学应该着眼于“现象”本身。现象(Phaenomen)这个词,本来的意思就是:发生,并且发展着。M.海德格尔认为,φúσιsSein这些词,本来都有自我发生且发展着的意思。按照现象学,“现象”是:自我显现的现象(das sich-selbst-Bekunden der Phaenomene)。对于这样一种自我显现的东西,就要按它自身显现的样子,从其自身去“看”。
再者,“现象”,在中文里是一个复合词,由“现”和“象”两个词组合而成。“现”和“象”组合之后,可以解读为:所“现”之“象”,或者“现”中有“象”。从中文的角度来看,在“现”与“象”的这个组合里,似乎更应该突出的是“象”。
也许可以这样来理解,这个“象”才是M.海德格尔所要“面对的事物本身”。而这种“事物本身”的“显现”,是意外的、不期而遇、稍纵即逝的。这样一种所“现”之“象”,就像H.-G.伽达默尔所说,正如一个人站在航船的甲板上,海面上弥漫着大雾,伸手不见五指;突然,前面一座岛屿破雾而出,迎面袭来。这座破雾而出的岛屿,就是那所“现”之“象”。
就所“现”之“象”而言,作为一个中国的现象学研究者,则不能不关注“气‘象’”。中国传统的对人物臧否,对文章、书画的评论,重“气”、“气象”、“境界”,讲“文心”、“文气”,与此相关的有:“气质”、“气宇”、“气数”、“气势”、“气色”、“气魄”、“气派”、“气概”、“气节”、“气度”等等。长期以来,“气韵生动”四个字成为中国艺术的最高评价标准。“气”就成为人的或书画的一种活的“生命”的象征。人也好、文章书画也好,关键就在于“生命的活力”如何。
不过,对于“现象”,完全可以做出另外一种解释:“显现”作为一种自我显现,重要的只是“打开”,甚至并不在于“打开”的“是什么”。这样,哲学思考的重点,就不在于去得出具体的结论,有具体的收获;而只是使自己的眼界得以“打开”、思路得以“开阔”、境界得以“提升”。
3)“现象学的‘看’”
在现象学中,还有一个关键词:现象学的看(das phaenomenologische Sehen)。
何谓“看”?怎样“看”?“看”什么?“看”,如果,只是指“看”这个动作;那么,“看”,只是“看”的“活动”、“行动”本身。如果,只是这种“看”的“活动”、“行动”本身;那么,除“看”之外,就别无其它,就“看”而无所“见”。
而在中文里面,有一些固定的搭配,如“看见”。可以解释为:“看”,就得有所“见”。正如人们常说的“看‘见’”,这是说:“看”而有所“见”。由此“看”来,我认为,现象学的“看”,可以有这样一种的解释:“看”,而且有所“见”。关键所在,是这个“见”。
这样一种“见”,也不只是属于“视觉”,而且还属于“听觉”、“嗅觉”;因此,就有“听觉”的“听‘见’”,还有“嗅觉”的“闻‘见’”,等等。“视”、“听”、“嗅”各不相同,但都须有“见”。
所以,重要的是这个“见”,要有所“见”。否则,就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嗅而不觉。有所“见”,才会有“见解”、“见地”。按照中国的文字,“现象”这个词,可以解释为“所‘现’之‘象’”;关键在于:要在“显现”中“见”到其“象”。“见”与“现”,在原先的汉语中是同一个字。所以,“现”即“见”。
在某种意义上,更重要的是:“见”,还应该“见‘所未见’”、“闻‘所未闻’”。这需要做更进一步的阐述。
以上是讲“见”与“所见”;现在,再从“看”与“见”者的角度来看。从“看”与“见”者方面来看,是在自己的实际经历、经验中去“看”,在与事物的遭遇、打交道中去“看”,并有所“见”。
再者,“看”者有其自己的眼光、视野、境界。眼光、视野、境界,往往有很大的不同,例如:一览众山小。这是一种,是讲眼光远大,胸襟开阔,居高临下。再如,“鼠目看虎”,这又是一种,是讲以小眼界看大事物,成语则有“鼠目寸光”。另外,还有以低卑看高贵,如“狗眼看人低”,等等。
眼光、视野、境界不同,所形成的“看法”也不同;而这种看法的不同,并不产生于被看者,而在“看者”自身。然而,这样一种看者自身,是一种“在-世界-中”的看者自身,与其“处境”相关。在他的“看”之中,也必然关系到他自己“所处”、“所在”的“周围世界”。
以上“现象”、“看”与“见”等中文字,其中都有“目”;“目”,便是“眼睛”。所以,从根本上来说,能作如上这种“看”与“见”,并与眼光、视野、境界相关的,就应该是:精神之眼(das Auge des Geistes)。“精神之眼”这种说法,源自柏拉图。在中国,也有类似的说法,如:“心眼”、“心目”,等等。
然而,“眼睛”难道就只是“精神”的?我在这里先提出这样一个问题,留待以后探讨和回答。
4)“回到”“‘看’书”
在欧洲,解释学本与解读宗教经典相关;这种解读,是一种“读书”。“读书”,是用“肉眼”或“心眼”在“读”,在中国也说成是“‘看’书”。这样一种的“‘看’书”,人们往往强调要“用心”去“看”,要有“心眼”,亦即“精神之眼”。依我看,这正是欧洲解释学对经典的“读书”法、“‘看’书”法的关键之一。
对宗教经典的解读,推而广之,一切的“读书”、“看书”,作为一个哲学工作者来讲,是要在字里行间有所“见”,“读”出、“看”出活跃于其中的“生命”和哲学的意味来。在德国的时候,我觉得德文很有哲学意味;而经过了一段“时间”以后,我却觉得,如果仔细琢磨中文,其间的哲学意味至少并不亚于德文。
“读书”、“看书”,既然是“用心”、讲究“心眼”,那就不光是“识字”人的事儿了;因为,“‘不’识字”的人也“有心”,也是“有心人”,也懂得“用心”,而且并不缺少“心眼”。任何人都不能剥夺他们与生俱来的“读书”、“看书”的“权利”。
特别是在“读‘无字’之书”方面,“‘不’识字”的人有更多的优势。与知识分子相比较,他们更多地与“‘无字’之书”打交道,从中能够“读”出、“看”出更多的“信息”、更深邃的“道理”,触摸更潜在的“生命”、更隐蔽的“真理”。
这样一些特别重要的“非”语言文字“现象”,既然也是“现象”,就都应该是“现象学”的题中应有之义。由此而来,“现象学”必须突破语言文字的局限,包括在“表达方式”的层面,包括对从苏格拉底到H.-G.伽达默尔的“只说不写”的突破。
与此同时,“读‘无字’之书”,靠的主要不是“语言文字”,并且也主要不是“思想”,而是“实际的劳作”。这样一来,也必将“超越”“精神”,突破“精神生活”与“精神哲学”或“精神科学”的局限。因此,现象学和解释学的哲学,就不再只是停留在“想”、“说”的阶段,也不应该再停留在M.海德格尔的“思想”、“说话”和H.-G.伽达默尔“对话”的水平上;因为,这是他们已经做到了的。
 
【注释】
[1]俞宣孟:《本体论研究》第23页,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
[2][3] 参阅M.海德格尔《形而上学导论》第三部分《追问存在的本质》、第一部分《形而上学的基本问题》,1976年德文版。
[4][5][6][7] [8] 参阅M.海德格尔《我的通向现象学之路》第35811页,1988年德文版。
[9] H.-G.伽达默尔:《人的自由的人类学的基础》,载于《汉斯·马丁·史莱尔-基金会会刊》第24卷,科隆1987年版。
[10] M.海德格尔:《什么是形而上学》第21页,1965年德文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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