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对“实践的唯物主义者”这一概念做一语义分析。从语法上看,这一概念是由作为形容词的“实践的”和作为名词的“唯物主义者”构成的,马克思恩格斯将“实践的”加上着重标示就表明了这一点。为了更清楚地说明这一结构,让我们再来看看这一概念的德文表示和英文表示。在马克思和恩格斯的德文原著《德意志意识形态》中,“实践的唯物主义”被表示为“den praktischen Materialisten”(Karl Marx Friederich Engels:Werke,Band 3,S.42);在《德意志意识形态》的英译本中,这一概念被表示为“the practical materialist”(Karl Marx Friederich Engels Collected Works,Volume 5,p.38)。可见,无论在中文、德文还是英文中,“实践的”(德文的praktischen和英文的practical)都是作为形容词来修饰名词“唯物主义者”(德文的Materialisten和英文的materialist)的。如果“实践的唯物主义者”这一概念的语法结构是这样,那就不能认为马克思恩格斯使用了这一概念就蕴含着对“实践唯物主义”的认可,因为“实践的”是修饰“唯物主义者”,而不是修饰“唯物主义”。
再从语境上分析。应当说,构成“实践的唯物主义者”这一概念组成部分的作为名词的“唯物主义者”的含义是清楚的,即它指的是信奉唯物主义的人。那么构成这一概念组成部分的作为形容词的“实践的”含义是什么?我认为,既然马克思恩格斯在提出“实践的唯物主义者”这一概念的那段话中没有对其中的“实践的”的含义做专门的说明,那么对“实践的”的含义就只能在其出现的语境中去理解,即在其出现的那段话中去理解。然而,在那段话中我们只能看到“实践的唯物主义者即共产主义者”这样的表述,只能推断由于“实践的唯物主义者”和“共产主义者”存在全同关系,因而后者的含义对于理解前者具有重要意义,却看不出“共产主义者”这一概念本身的含义是什么。这样一来,要弄清“实践的唯物主义者”的含义,就需要将语境扩大到《形态》的“费尔巴哈”章,因为马克思和恩格斯在那里对“共产主义者”有多处论述。以下是两段直接相关的论述:
(1)“费尔巴哈关于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的全部推论无非是要证明:人是互相需要的,而且过去一直是互相需要的。他希望确立对这一事实的理解,也就是说,和其他的理论家一样,只是希望确立对存在的事实的正确理解,然而一个真正的共产主义者的任务却在于推翻这种存在的东西。”(《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第96-97页)
(2)“费尔巴哈在那里阐述道:某物或某人的存在同时也就是某物或某人的本质;一个动物或一个人的一定生存条件、生活方式和活动,就是使这个动物或这个人的“本质”感到满意的东西。任何例外在这里都被肯定地看作是不幸的偶然事件,是不能改变的反常现象。这样说来,如果千百万无产者根本不满意他们的生活条件,如果他们的‘存在’同他们的‘本质’完全不符合,那么,根据上述论点,这是不可避免的不幸,应当平心静气地忍受这种不幸。可是,这千百万无产者或共产主义者所想的完全不一样,而且这一点他们将在适当的时候,在实践中,即通过革命使自己的‘存在’同自己的‘本质’协调一致的时候予以证明。”(同上,第97页)
如果在这两段话中出现的“共产主义者”与马克思恩格斯所说的“实践的唯物主义者即共产主义者”中的“共产主义者”是同一概念,那么我们就可以做这样的推断:“实践的唯物主义者”指的就是“推翻这种存在的东西”的,或“通过革命使自己的‘存在’同自己的‘本质’协调一致”的唯物主义者。由此可以进而推断,“实践的唯物主义者”中的“实践的”的含义,指的就是投身于“推翻这种存在的东西”,或“通过革命使自己的‘存在’同自己的‘本质’协调一致”,简言之,投身于推翻现存事物的革命。这种理解可以而且恰好与“实践的唯物主义者”出现于其中的那段话的其他内容相一致:“对实践的唯物主义者即共产主义者来说,全部问题都在于使现存世界革命化,实际地反对和改变现存的事物”。
以上分析表明,那种认为马克思恩格斯使用了“实践的唯物主义者”的概念就等于认可了“实践唯物主义”的看法,是站不住脚的。可见,如果我们能在重释历史唯物主义的过程中,借鉴一些分析哲学的使概念更加清晰、逻辑更加严谨的方法,这对于再现一个概念清晰、逻辑严谨、完整系统的历史唯物主义理论体系将会大有益处。
【参考文献】
段忠桥,2006年:《对俞吾金教授“重新理解马克思”的三点质疑》,载《学术月刊》第4期。
2008年:《什么是马克思恩格斯创建的历史唯物主义?—— 与孙正聿教授商榷》,载《哲学研究》第1期。
马克思,1975年:《资本论》第1卷,人民出版社。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1979年,人民出版社。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1995年,人民出版社。
俞吾金,2005年:《重新理解马克思 —— 对马克思哲学的基础理论和当代意义的反思》,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
2007年:《问题域的转换 —— 对马克思和黑格尔关系的当代解读》,人民出版社。
Karl Marx Friederich Engels Collected Works, 1976, London: Lawrence & Wishart.
Karl Marx Friederich Engels: Werke, 1959, Berlin: Dietz Verlag.
(原载《哲学研究》,2008年第9期。录入编辑:乾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