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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畅】什么是马克思“真正实证的科学”

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似乎遇到了一个难以解开的结。先是在第二国际大肆宣扬实证主义思潮的背景下,唯物史观被片面地理解为“经济决定论”,导致了所谓“见物不见人”的马克思哲学,后是以卢卡奇为主要代表的思想家们对马克思主义“科学实证主义”倾向的激烈批判,引发了西方马克思主义批判理论的源头。近年来,国内学界针对历史唯物主义性质的争论又有愈演愈烈之势。有代表性的观点主要有两种,一种认为历史唯物主义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的一部分,适合于其他一切领域,是我们研究一切领域的前提性理论①。其中有学者认为,历史唯物主义不是以“历史”作为研究对象的“历史观”,而是以“历史”的解释原则构成的世界观。另一种观点认为历史唯物主义就是历史理论,是研究社会结构和社会发展的一般社会理论②。社会学理论具有实证的因素,于是有人干脆提出了“哲学的科学化”的口号③。也有学者指出:“马克思发现揭示和描述人类以往历史和现存的规律的所谓唯物史观是实证性历史科学,而不是哲学。”④还有一种观点值得一提,即认为“哲学终结”是“有限终结”,历史唯物主义是“一种介于科学和哲学之间的东西,它既不是二者中的任何一个,又内在于它们之中。”⑤

分歧之大,论点之奇,令人喟叹!有趣的是,论者多数引用了《德意志意识形态》中的那段名言立论:

“思辨终止的地方,在现实生活面前,正是描述人们实践活动和实际发展过程的真正实证的科学开始的地方。关于意识的空话将终止,它们一定会被真正的知识所代替。对现实的描述会使独立的哲学失去生存环境,能够取而代之的充其量不过是从对人类历史发展的考察中抽象出来的最一般的结果的概括。”⑥

可见,分歧的实质在于如何理解马克思语境中的“真正实证的科学”。本来,争论并不是坏事,至少马克思主义思想体系在争论中得到了丰富和发展,马克思主义话语权的一枝独秀最终必然导致其理论之源的枯竭。但是,真正理解经典作家的意图,也是十分重要的。

那么,马克思“真正实证的科学”到底意所何指呢?

一、“真正实证的科学”的语义学考释

利奇在《语义学》⑦中把话语的意义分为三类:概念意义、联想意义、主位意义。概念意义就是词语的本义。不同语言间的翻译首先要弄清词语的概念意义,然后才能追究其联想意义和由于词语在句中的不同位置而产生的主位意义。尽管蒯因指出要在不同语言间寻求具有保全真值从而可以相互替换的“同义性”是困难而不确定的⑧,而且石里克也一再警告对词义的理解不能像砸开一个坚果那样纯粹在一个句子里去发现其含义⑨,但是考察一下“科学”在中英德三种语言中所传达的概念本义,对我们理解马克思“真正实证的科学”一语十分必要。

《德意志意识形态》那段话的英语文本是:“Where speculation ends-in real life-there real, positive science begins: the representation of the practical activity, of the practical process of development of men. Empty talk about consciousnessceases, and real knowledge has to take its place. When reality is depicted, philosophy as an independent branch of knowledge loses its medium of existence. At the best its place can only be taken by a summing--up of the most general results', abstractions which arise from the observation of the historical development of men. "

德语文本是:“Da, wo die Spekulation aufhrt, beim wirklichen Leben, beginnt also die wirkliche, positive Wissenschaft, die Darstellung der praktischen Bettigung, des praktischen Entwichlungsproyesses der Menschen. Die Phrasen vom Bewuβtsein hren auf, wirkliches Wissenmuβan ihre Stelle treten. Die selbstst ndige Philosophie vertiert mit der Karstellung der Wiklichkeit ihr Existenzmedium. An ihre Stelle kann hchstens eine Zusammenfassung der allgemeinsten Resultate treten, die sich aus der Betrachtung der historischen Entwicklung der Mensehen abstrahieren lassen. "(11)

文中与“科学”相应的分别是Science(英)、Wissenschaft(德)。

中国本无现代意义上的科学,“科学”在古汉语里与“科举”同义。《明史》记载:“选举之法,大略有四:曰学校,曰科目,曰荐举,曰铨选。”“明制,科目为盛,卿相皆由此出,学校则储才以应科目者也。”(12)这里说得很清楚,“科学”就是开科取士之学,一种选拔官吏的制度,即科举制度。打开古代文献,这样的记录比比皆是,如“虑严穴之间,尚多遗逸,故科别条目,广延异能。”(13)再如“国家设科取土,原期甄拔真才,岂容以疵谬之文滥竽充数。”(14)显然,“科学”由“科”字中品类、等级和课程分类等义衍绎而来,有分科的意思,这与现代科学,如物理、化学、数学等,在“分科”这层意义上同义。日本学者在首次翻译西文science时恰当地选用了“科学”一词,中国则在废除科举制度后才在分科意义上使用“科学”。后来随着分科学堂的普及,“科学”一词得到广泛使用,到“五四”运动时期,“科学”与“科举”完全对立,科举意义上的科学原意遂被彻底遗忘。

英语science(科学)似乎有着与汉语“科学”相同的命运。sciens是拉丁词scire(知道)的现在分词形式,后来洐生出scienctia, science由此而来,意为人们所知道的东西(knowledge, learning)。现代英语中science表达的意思很广,主要有:①科学(对现象进行观察、认知、描述、实验性的研究);②自然科学;③科学研究活动;④分科;⑤技巧;⑥[古]知识、知道(通过研究或实践获得的知识)等(15)。在中古英语里,science主要指“学问,知识”,由于近代以自然科学为主要内容的分科科学及其研究方法的兴起,其本义逐渐淡出。

德语wissenschah(科学)也有类似情况。其主要义项有:①科学,科学研究;②科学界;③知识,知道(转,渐旧)(16)。应特别注意的是wissenschaft一词的“知识,知道”义项与英语science一样也在逐渐变旧,原因也是世界范围内分科科学的兴起。但wissenschaft的词根wissen却没有受到多大干扰,当使用wissen的名词意义时,其含义还只能是“知识、学识、学问”或者“知道、认识、意识”(17)

那么,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马克思是在什么意义上使用wissenschaft的呢?

正像石里克指出的那样,仅仅从概念本义来理解作品中的词语意义是远远不够的。单独地考察一个词语也许会出现理解或翻译上的缺失,但如果把词语纳入特定的文本环境,从句群和概念群的角度进行考察,我们就能较好地把握每个词语表达的意义倾向性,至少不会发生根本性的理解和翻译错误。

上述引文,除中文译本是三句话外,英德文本都是四句话,形成一个表意明确的句群,这个句群又由四组概念群构成,列表如下:

仔细辨别中、英、德文本,除了一些细微处翻译有些出入外,没有大的问题。问题出在如何理解上。

表一的核心词是“哲学”,其发展趋势是表二的基本意义“终止”,即“哲学终止了”。在这一点上,我们过去的理解并没有问题,也没有什么争议。但是,表一的三个相近概念词清晰地向我们展示马克思强调的重点并不是中心词“哲学”,而是他反复修饰限定这个中心词的词,即那些概念群。要不然,就没有必要反复换用近义词,用概念群的方式表达一个不重要的意思。也就是说,他强调的不是“哲学终止了”这个简单句表达的简单意思,而是“什么样的哲学终止了”,即“终止的是什么样的哲学”这一层更为丰富的意思。剥离了“独立”(independent branchselbststfindige)、“空话”(Empty talkdie phrasen)、“思辨”(speculation)这三个表修饰和限定的概念词,主句“哲学终止了”就毫无意义。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表三共八个近义词形成一个庞大的概念群。其中,“真正实证的科学”与“真正的知识”是关系更近的两个概念。这一组概念向我们清楚地显示:“科学”与“知识”相互对应,意义一致。在英译本中science并不是取其“分科科学”之义,而是渐被遗忘的“知识、知道”的意思。英文译本正确选用了knowledge(知识)一词与science相呼应,准确地传达“真正实证的科学”中的“科学”是指“知识”。但是,遗憾的是,一些西方学者视knowledge这一层意义而不顾,只把此处的“科学”理解为分科科学。中文译本使用“知识”这个词与“科学”对应,其处理也无可指责。但是,汉语“科学”一词古代义指“科举”,近代义指分科科学,压根儿就没有“知识、知道”的意思,这使得人们长期以来在阅读马克思这段文本时只见“分科”意义上的“科学”,不见“知识”意义上的“科学”。而这一点,只要把“真正实证的科学”和“真正的知识”两个概念词纳入相互印证的概念群中,是不难理解的。

在德语文本中,马克思表述得更为明确。“真正实证的科学”和“真正的知识”的德文分别是wirkliche, positive Wissenschaftwirkliches Wissen。这里再明白不过,wissenschaftwissen是相互印证的关系,科学(wissenschaft)是指知识(wissen),知识(wissen)也同样被称作科学(wissenschaft)。本来,马克思用这组概念群指向的是“知识”这同一层意义,为什么我们硬把他的语义往现代分科科学上拉呢?除了汉语“科学”一词缺乏“知识”义项的缘故外,也许“实证”(positive)这个词迷惑了人们的眼睛,因为它太让人联想到近代以自然科学为代表.的实证科学了。其实,positive这个词我们完全可以不译成“实证的”而译成“实际的”、“现实的”、“实践的”等(18)。这真是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然而,必须指出的是,这段话的主旨并非指向“真正实证的科学”这一短语。

从表三可以看出,该组概念群指向的核心是:现实(reality)。“实践活动”、“实际发展”、“人类历史的发展”、“一般的结果”都以“现实”为基本指向和基本内容,“真正实证的科学”和“真正的知识”则是马克思对以现实为基本指向的研究立场的美誉,带有很浓的感情色彩。表三中八个短语虽从不同的角度进行阐述,却无修饰限制关系,实为同指。德语Wirklichkeit(现实)及其变式wirklichenwirklichewirkliches反复交错出现,并辅以praktischenpositive,马克思似乎唯恐由于使用单一词汇会导致别人对他真正意图的误解而不断变换使用近义词。这组庞大的概念群从不同的方向指向一个中心,那就是“现实”。无论各个概念在表述上是否有差异、有多大差异,只要抓住“现实”这个总方向,就不会出大问题。

在这里,马克思以他丰富而有力的语言向读者说明,他的意图是且仅是在于指出两种不同的研究倾向或立场,一种视理性为独立存在的客体,以脱离现实世界的纯粹意识为研究倾向,另一种把目光投向现实世界,从现实出发而不是从原则出发,通过对现实世界的观察和抽象得出人类历史发展的最一般的结论。马克思用概念群的方式在此强调的只是研究问题的一种基本立场,一种根本原则,一种研究倾向。他在这里既没有宣布一切哲学的灭亡,也没有要建立实证主义的社会科学理论。这一点下文将详谈。

遗憾的是,有些学者的理解,要么以“真正实证的科学”为这段话的核心词,极力增加这个词现代分科科学的张力,认为马克思宣布了一切哲学的灭亡,因而马克思主义的历史唯物主义只能是实证科学,只能是仅仅作为现代科学分支的社会科学或历史科学,以致发展到否认历史唯物主义的哲学品性,走向科学实证主义的泥潭;要么以“实践活动”为这段话的核心词,过分突显“实践”在历史唯物主义中的地位(我得赶紧声明一下,我这样说绝不是否认“实践”在马克思主义理论中的重要性),以致在去理论化的过程中得出马克思主义哲学是实践本体论哲学的谬论。

二、“真正实证的科学”的思想史考察

然而,如果说马克思只是在否定一切旧哲学或者在宣扬某种新哲学,却也与史实不符。

在现代西方哲学史上,罗蒂、德里达、海德格尔和维根斯坦都曾鼓吹哲学的终结,但宣布哲学终结最彻底的当数马克思。他不仅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宣告哲学的终结,在他早年其他著作以及晚年通信中,这个思想也是一贯的。他在《博士论文》中认为“哲学的实现同时也就是它的丧失”(19),他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说:“德国的实践政治派要求对哲学的否定是正当的……你们不使哲学成为现实,就不能够消灭哲学。”(20)他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说:“哲学家们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21)以后哲学家一词成为他攻击、嘲讽的对象。马克思晚年在《给祖国纪事杂志编辑部的信》中也明确反对“一般历史哲学理论”(22)

显然,如果不从西方哲学和科学传统以及马克思本人哲学观和科学观的大背景中去考察,这些问题就不可能得到充分理解。

西方科学源于古希腊“自然哲学”。在那里,几乎所有人类认识都包括在哲学中,无论是毕达哥拉斯学派的数论,还是赫拉克利特的宇宙论,德谟克利特的原子论,都是关于世界本源的,不具有具体学科意义。亚里士多德的著作中贯彻着分类的观念,各门自然科学在他那里终于从自然哲学中分化了出来。西方近代分科意义上的科学滥觞于文艺复兴时期,达·芬奇的绘画、哥白尼的日心说、开普勒的行星运动定律、伽利略的运动定律以及牛顿的万有引力定律都是这一时期分科科学的代表性成果。十九世纪初,由于能量守恒和转化定律、生物进化论和细胞学说的诞生,自然科学已由搜集材料阶段发展到整理材料阶段,以研究事物过程和各过程之间的内在联系为对象的新生科学纷纷建立。“由于这三大发现和自然科学的其他巨大进步,我们现在不仅能够说明自然界中各个领域内的过程之间的联系,而且总的说来也能说明各个领域之间的联系了,这样,我们就能够依靠经验自然科学本身所提供的事实,以近乎系统的形式描绘出一副自然界联系的清晰图画。”(23)

自然科学领域取得的巨大成果使得以经验观察和实验、归纳为主要研究方法,以准确性、实证性、观察性为根本要求的自然科学研究得到广泛认同。作为这一认同的极端就是科学主义。科学主义认为科学是唯一的知识,科学方法是获取知识的唯一正确方法,每一件事都要由科学理论来解释,其他研究领域包括哲学、艺术、历史、宗教、道德和社会科学,要么被同化为科学,要么作为知识的来源被排除在外。

这种认同表现在人文科学领域,突出的代表就是法国的实证主义和英国的经验主义。圣西门是实证主义的源头,他认为人需要一种新的思想体系,这必须是实证哲学,即以经验和科学为基础的体系。实证主义代表人物孔德认为,科学唯一的目的是发现自然规律或存在于事实中间的一般关系,这只有靠观察和经验才能做到。他要求用实证的方法研究所有的现象,使每一领域都能达到实证科学的水平。孔德的实证精神实际上是自然科学精神,实证主义不仅遭到唯心主义的强烈批判,马克思也认为黑格尔甚至在细节方面也比孔德不知道伟大了多少倍(24)。近代英国经验主义的代表是培根和霍布斯,其后有洛克、贝克莱、休谟等。培根主张以自然科学为基础,强调在自然科学中有系统、有步骤地进行观察和实验,哲学的任务是根据自然规律和事实,组合和区分由感官印象而来的抽象的概念。霍布斯同培根一样重视科学或哲学的实际效用,与培根不同的是,他认为几何学的方法是唯一可以给人们以确定而普遍的知识的方法。洛克、贝克莱、休谟并称英国三大经验主义者,其哲学基本上沿着培根的方向发展。

德国哲学的发展却是另外一种景象。

德国哲学产生于十三世纪的神学,它一诞生就处于政权与教权,帝国与教皇的冲突中。其后,哲学与政治的关系始终构成德国哲学的一个重要问题,这使得德国哲学发展的主线不可能像古希腊哲学那样进行纯自然的哲学思考,也不会发展到英法实证主义和经验主义哲学上去。事实上,无论德国的哪一派哲学家,无论他们从什么立场和目的出发,理性思维和关心现实总是两条不变的定律。一般来说,德国哲学热衷于形而上学的唯理主义特点为人们所熟悉,但是关心现实、重视实践的传统却不为人们所注意。甚至有些学者认为,是马克思第一次把实践概念引入哲学领域,从而实现了哲学的伟大革命。这当然是与哲学史不相符的。

让我们简单考察一下德国哲学和科学史。

莱布尼茨是马克思最钟爱的一位德国哲学前驱,代表着德国近代哲学的兴起。莱布尼茨一生所做的探索是努力调和机械论和目的论、自然科学和神学以及近代和古代哲学。这是一种既重视经院哲学,又关注现实哲学和科学的态度。沃尔夫继承了莱布尼茨的唯理主义,但他又把科学分为理论和应用两种,他强调哲学的实践目的,促进知性和德性在人们中间的传布。莱辛是另一位德国启蒙运动哲学家,他宣布了一种以生为乐,由行动的渴望推动的世界观。康德出自莱布尼茨——沃尔夫唯理主义学派,康德的批判哲学无疑是先验论的、唯理的,但在他晦涩的语言背后却隐藏着对实践的极度关怀,尽管这关怀只是对理性和道德神学的实践用途的关怀。在康德哲学中,“在实践的应用上的纯粹理性,即道德理性,把一种知识和人类最高的实践的利益联系起来;这种知识,单纯的思索只能揣度而不能予以保证。”(25)

作为德国唯心主义哲学的代表和绝对精神的代言人,黑格尔把德国哲学引向思辨哲学的高峰,但是人们往往过于关注黑格尔体系“从天上降到地上”,即从原则出发而不是从现实出发,把人的思想意识客体化的哲学立场,却不注意黑格尔哲学的现实性风格。事实上,身处德国资产阶级和普鲁士封建统治阶级斗争中心的黑格尔,无时不在寻求着理性与现实的统一。这在他的市民社会(Civil Society)和国家(State)概念里可以看得很清楚。无论如何,黑格尔哲学不是纯粹的玄学,而是关心现实的哲学。同样,黑格尔之前的费希特、谢林,之后的费尔巴哈、施蒂纳,直到马克思、恩格斯,在这些德国哲学耀眼巨星的思想里无不闪烁着重视理性又关注现实的哲学智慧。

在重视理性思维的哲学传统中,德国发展出了不同于英国和法国的科学概念。正如本文在第一部分里所论证的,德语的wissenschaft和英语的science都有“知识,知道”这一本义,但英国在自然分科科学迅速发展的情况下,这一义项逐渐淡出,而德国直到十九世纪四十年代才有工业资本主义的发展,科学技术相对英国和法国落后得多,因而,德语wissenschaft至少在十九世纪后期以前主要还是使用“知识,知道”的意思。这就是说,在当时,在德语里,科学和真理是可以互用的。文德尔班曾指出,苏格拉底以后的哲学,特别是在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那里,“哲学”指的就是德语“Wissenschaft”。(26)虽然我们不能说在“真正实证的科学”一语中“Wissenschaft”是指“哲学”(哲学的含义太复杂,无法统一),但至少从一个方面证明不能把wissenschaft仅仅理解为分科科学。实际上,英语的科学主要指狭义的自然科学、分科科学、实证科学,而德语的科学则是一种广义的追求完善的科学。这表现为两种不同的旨趣和思维方式:前者主要指通过观察、实验和归纳等方法,以获得最普遍的知识为旨趣,其思维方式是实证的;后者主要去解释人的存在及其意义,丈多是价值命题,是思辨的或形而上学的,是非实证的。

在这样的哲学和科学传统中,我们很难得出马克思发展出了英法哲学和科学意义上的实证科学概念的结论,得不出马克思否认一切哲学理性思维的结论,也当然不能得出是马克思第一次把实践概念引入哲学的结论。所得出的结论只能是:马克思的哲学必然是重视理性与关注现实的统一。如果向前追溯,早在写作《博士论文》的前三年,即1837年,在德国哲学传统的影响下,马克思的这个思想已见端倪。在那年写给父亲的信中,马克思说:“我从理想主义——顺便提一下,我曾拿它同康德和费希特的理想主义作比较,并从中吸取营养——转而向现实本身去寻求观念。如果说神先前是超脱尘世的,那么现在它们已经成为尘世的中心。”(27)

可是,马克思在写作《德意志意识形态》时,是不是有了哲学观的“突变”或者许多人认为的那种“分水岭”,使他完成了对德国哲学和科学传统的完全超越,从而走上实证科学的道路呢?如果有,那么马克思“真正实证的科学”依然还有可能指实证科学。

三、马克思的哲学观和科学观考析

长期以来人们一般认为,1845年后,马克思研究问题的立场发生了根本转变,放弃了哲学的立场而转变到实证科学的立场。也就是说,1845年前马克思崇尚哲学,而1845后马克思没有哲学。毫无疑问,阿尔都塞的断裂论对于这种观点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根据他的观点,在早期,马克思的著作仍然受费尔巴哈的影响,但是,在某一点上,马克思断然突破了他的早期人本主义和黑格尔主义哲学视角,建构了一门“新科学”。“在马克思的概念体系和马克思前的概念体系之间,不存在继承的关系(即使古典政治经济学的情况也是如此)。”(28)这个“某一点”就是1845年。

阿尔都塞的“断裂论”当然不值一提,这不仅因为“断裂论”只不过是因为政治需要而进行的演绎,而且因为它根本就不符合认识规律。何况,阿尔都塞本人后来也否定了他的这个观点,他不得不承认,黑格尔主义和人本主义并没有被局限在马克思的早期著作中,而是存在于全部的著作中,他所描述的马克思的理论与其说是对马克思实际上所说的话的客观解释,不如说是对他所相信的马克思在理想上应该说的东西的说明(Althusser, 2006)(29)

但是,阿尔都塞提出了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我们研究马克思的思想时,是“在马克思的身上找到青年马克思的影子”,还是“在青年马克思的身上找到马克思的影子。”(30)阿尔都塞给人们预设了一个两难的陷阱,不管你从哪里开始,你都要落入先入为主的圈圈里。他批判了后者,自己却落入前者同样的错误中,这是马克思文本研究必须吸取的教训。本文的考察将远离这一预设,但不得不从马克思早年的著作开始。

马克思《博士论文》无疑应是考察的重点,因为在这里,马克思已达到很高的哲学造诣,形成了他贯穿终生的哲学观和方法论。在这部作品中,有三点必须引起我们的高度重视:

首先,马克思表达了他作为一个青年人对哲学的高度礼赞。或许对这种热情我们可以斥之为“不成熟的思想”或年轻的冲动,但我们不能否认这里面蕴含着的马克思决定终身为哲学献身的决心。正是在这部作品里,马克思借普罗米修斯的话说道:“是的,宁可被缚在岩石上,也不为父亲宙斯效忠,充当他的信使。”(31)联想到马克思一生不为经济、政治、宗教的压力和利诱所屈服,始终坚持共产主义人生信仰的高尚人格,我们难道有理由不认为这是马克思一生的真实写照吗?我们有什么理由非得说这是马克思“不成熟的思想”,是马克思后来坚定地抛弃了的思想呢?只有把马克思的一生看成连续发展的过程,我们才能真正理解马克思的哲学观,才能真正理解他把普罗米修斯看作“哲学历书上最高尚的圣者和殉道者”的含义。

其次,马克思通过对德谟克利特和伊壁鸠鲁两条不同哲学路线的分析,宣告了他终生不渝的对个性和自由的追求,并通过伊壁鸠鲁原子偏斜学说揭示了内在否定性概念的哲学内涵。

德谟克利特把感性世界视为主观假象,开辟的是经验观察和实证的哲学路线,这种哲学路线完全将人置于被动的地位,是一种以物为本的哲学。“而伊壁鸠鲁却轻视实证科学”(32),他追求的是人“真正的完善”。伊壁鸠鲁的原子偏斜学说有两个至关重要的内核:一是对个体自由的强调,一是对内在否定性的揭示。这两个内核对于理解马克思主义哲学原理,尤其是对于理解马克思宣告哲学终结的真义,具有探渠清源的作用。

先看第一个内核。马克思指出,西塞罗责难伊壁鸠鲁,说他的原子偏离学说是没有原因的,而对于一个物理学家来说再也没有比这不光彩的事情了。马克思却认为,没有原因正是伊壁鸠鲁原子偏离学说的真义和价值所在。因为,“西塞罗所要求的物理原因会把原子的偏斜拖回到决定论的范围里去,而偏斜正是应该超出这种决定论的。”(33)偏斜与内在性、自身性、独立性、个别性、主体性等等这类概念相关联,只有这样,原子才是自由的。换句话说,自由是没有他物限制的自由,是没有原因的自由,即使有原因,其原因也是来自自身。像那种由于“排斥”而导致的原子“偏斜”,原子就根本不是自由的,而只能是决定论的。因此,如果不从自由是摆脱了物的束缚而张扬主体性上去理解,如果不从自由是对必然的否定上去理解,我们就根本不能真正理解马克思在《共产党宣言》中的那句名言:“代替那存在着阶级和阶级对立的资产阶级旧社会的,将是这样一个联合体,在那里,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34)个性自由恰恰是人的解放的同义语,是马克思毕生不变的追求。“断裂论”纯属乌有。

再看第二个内核。马克思提出了一个问题:“伊壁鸠鲁如何能实现原子的纯粹形式规定,即如何实现把每一个被另一个定在所规定的定在都加以否定的纯粹个别性概念呢?”(35)这句翻译得并不很理想的话表达的意思还是很清楚的:

一是原子的纯粹形式规定是纯粹个别性概念;

二是这个纯粹个别性概念否定一切定在;

三是而这些定在又被别的定在所规定。

马克思的回答是:“抽象的个别性只有从那个与它相对的定在中抽象出来,才能实现它的概念——它的形式规定、纯粹的自为存在、不依赖于直接定在的独立性、一切相对的扬弃。”(36)也就是说,抽象的个别性必须否定一切定在,包括它自身,才能脱离并且远离了与它相对立的定在,才能实现它自己。而实现的条件是,“与原子发生关系的定在不是什么别的东西,而是它本身,因而也同样是一个原子,并且由于原子本身是直接地被规定的,所以就是众多的原子。”(37)

这正是作为马克思主义哲学三大基本定律之一的否定之否定的内涵!

马克思讲的否定性,其实质是事物在否定自我的基础上实现自我,不是简单的否定或斗争,也不是简单的两分法(38),不具有实证性,且没有原因。马克思是善于运用概念群和句群传达思想的语言艺术家,他在论文中反复用不同的概念和句子表达这一哲理。如:“只有普遍的东西在它与自身自由地区别开来时,才能同时实现它的肯定。”(39)再如:“抽象的普遍的自我意识本身具有一种在事物自身中肯定自己的欲望,而这种自我意识要在事物中得到肯定,就只有同时否定事物。”(40)

最后,马克思得出了他关于哲学的结论:世界的哲学化同时也就是哲学的世界化,哲学的实现同时也就是它的丧失(41)。对于缺乏辩证思维的头脑来说,把握这一结论的真正意义并不是易事,为什么哲学的实现也就是它的丧失呢?但是,如果真正理解了本文所述原子偏斜的第二个内核,即马克思贯穿于《博士论文》中的否定性概念,这一论断并不难把握。简言之,哲学产生于现实,而哲学一旦产生,它就作为一个独立的存在与现实相对立。哲学为实现自己的“欲望”所鼓舞,与他物发生紧张的关系,从而哲学的自我满足和完整性被打破,这就是马克思说的“正是在斗争中它本身陷入了它所反对的缺陷中,而且只有当它陷入这些缺陷之中时,它才能消除这些缺陷”(42);这就是否定之否定的否定性概念,这就是哲学之死的真正内涵。马克思在《博士论文》的开端把希腊哲学的衰落喻为“英雄之死”、“太阳落山”,正是此义。

由此,我们就能够很容易地理解,马克思宣布哲学终结的真义,正在于希望哲学在实现自己的过程中打破自身的完整性即丧失自己,而这种丧失必须在与之相对立的现实中才能完成,所以,哲学必须现实化、世界化,作为哲学的哲学必须在现实的实践中丧失自己才能同时实现自己,即世界的哲学化。

由此,《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中对实践派和理论派提出的批评,即“你们不在现实中实现哲学,就不能消灭(aufheben——作者注)哲学”和“它认为,不消灭(aufzuheben——作者注)哲学本身,就可以使哲学变成现实”就可以得到顺理成章的理解。其实,马克思在不同的文本中与“哲学”相关的否定性词汇,无论是《博士论文》中的aufgehoben(丧失),《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中的aufzuheben(消灭)、aufheben(消灭)、negation(否定)、verneinung(否定),还是《德意志意识形态》中的aufhrt(终止)、hren auf(销声匿迹)、verlier(失去),都必须也只能从马克思的否定性这一哲学概念,即否定之否定的内涵方面去理解。仅从词汇的词典义也许得不出这种理解,但结合本文从语义学、思想史、马克思哲学观三方面的考察,这种理解十分清晰。令人欣慰的是,上海译文出版社1999年版的《新德汉词典》在aufheben一词的义项中已赫然注明:“[哲]扬弃。”(43)也许“扬弃”依然不能完全传达出马克思的哲学本义,但是至少理解上有了进步。哲学“有限终结”说,就有“扬弃”的意味,然而这个解释与马克思否定性概念的内涵也是有一定距离的。

由此,《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那句“哲学家们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也就有了这样的理解:作为哲学的哲学不能在自身中保持其完整性,它必然也必须在现实的实践中获得自身的肯定,因为,实践是哲学的自身,哲学也是实践的自身,哲学不能离开实践而自存。从此,马克思将自己与纯粹的“哲学家们”区别开来,把目光转向现实的实践,自觉地兑现了自己的哲学诺言。

由此,我们也不难理解《德意志意识形态》中以现实为出发点的研究立场的转变。至于马克思晚年《给祖国纪事杂志编辑部的信》中反对“一般历史哲学理论”的态度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深意,只不过表明:马克思不愿意从一般的抽象原则出发裁剪、评判历史,而主张从具体现实的历史活动出发研究社会历史问题,这与他一生的哲学观是一致的。

这种哲学观也决定了他的科学观不可能是完全排斥理性思维的实证主义科学。实际上,马克思在科学观上的贡献在于他提出了“一门科学”的思想。孔德要求用实证主义的方法进行人文社会问题的研究,实际上就是人文科学的自然科学化。对此,马克思却有自己的看法:“通过工业——尽管以异化的形式——形成的自然界,是真正的、人类学的自然界。”(44)这样,自然科学与人的科学通过工业建立了关联,科学成为一统的广义科学:“至于说生活有它的一种基础,科学有它的另一种基础——这根本就是谎言。”(45)随后,他更为明确地指出:“自然科学往后将包括人的科学,正像关于人的科学包括自然科学一样:这将是一门科学。”(46)对马克思而言,“现实的科学”④是指从人类学的自然界出发的科学。这个“现实的科学”就是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提出的“真正实证的科学”,也就是被马克思在那里称为“历史科学”的东西,它包括自然史和人类史两部分(47)

“一门科学”思想彻底地粉碎了把马克思“真正实证的科学”理解为分科科学、实证主义科学的企图。

四、结论

本文考察的结论是明确的:

马克思“真正实证的科学”宣示的是一种研究立场的转变,即由从抽象的原则出发转向从现实出发进行问题的研究,它与现代自然科学的实证相去甚远。因此,不能把马克思主义的历史唯物主义仅仅理解为具有实证性的社会学理论或历史理论,而应主要理解为哲学。赵凯荣教授指出,不能把马克思的经济学仅仅作为经济学,而必须作为哲学(49)。同样,我们也可以说,不能把马克思的社会学、历史学仅仅作为社会学、历史学,而必须作为哲学。

如果一定要把它理解为历史理论的话,这个“历史”也是包含自然史和人类史的历史,是大历史。哲学作为一门学科,当然也在其中,不存在消灭的问题。狭隘地把历史唯物主义理解为社会学理论或历史理论,势必走向实证的科学主义,因为狭义的社会学和历史学恰恰是可以实证的。马克思主义的历史唯物主义所包含的丰富内容不能也不必实证。“哲学的科学化”这种理解包含着难以调和的矛盾。

当然,把历史唯物主义理解为哲学,也不再是传统哲学意义上从抽象的原则出发、追求纯粹理性的哲学,这正是马克思批判的,而是从现实的历史活动出发、以实践为基础的现实的哲学,马克思在哲学上实现的伟大变革正在于此。马克思主义哲学不是“科学的科学”,也不是“科学的附属物”,而是源于现实、变革现实、在现实中发展的思想体系。那种把历史唯物主义理解为世界观或研究一切领域的前提性理论的观点,或者缩小了历史唯物主义的理论内涵,或者扩大了历史唯物主义的外延,都是不对的。

【注释】
①孙正聿;《历史唯物主义的真实意义》,《哲学研究》2007年第9期。
②黄楠森:《关于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若干理论问题的思考》,《思想理论教育导刊》2007年第9期。
③黄楠森:《哲学的科学化》,首都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6月版。
④丛大川:《是唯物主义的科学实证还是人道主义的价值评价》,《东方论坛》1998年第2期。
⑤徐长福:《论恩格斯关于哲学终结的思想》,《学术研究》2002年第11期。
⑥《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73-74页。
Leech. G. N.: Semantics. ,Harmondsworth: Penguin, 1974.
⑧[美]威德拉·蒯因:《从逻辑的观点看》,上海译文出版社1987年版,第26-29页。
M. Sehlick: Meaning and Verification, from Reading in Philosophical Analysis, Ed. By Herber Feigl & Wilfrid Sellars, New York: Appleton-Century Crofts, Inc.,1949.
Marx/Engels: The German Ideology from Marx-Engels Collected Works, Volume5.
(11)Marx/Engels: Deutsche Ideologie, Diez verlag GmbH, Berlin, 1953, s. 23.
(12)[清]张廷玉:《明史·选举志一》,中华书局1974年版,第1675页。
(13)[清]徐松:《登科记考》,中华书局1984年版,第427页。
(14)[清]刘锦藻:《清朝续文献通考》,商务印书馆1935年版,第8454页。
(15)《新时代英汉大词典》,商务印书馆2004年版;《英汉辞海》,国防工业出版社1988年版。
(16)《新德汉词典》,上海译文出版社1999年版,第1353页。
(17)《新德汉词典》,上海译文出版社1999年版,第1354页。
(18)《马克思恩格斯全集》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42卷第128页有“现实的科学”一语。
(19)《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l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76页。
(20)《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8页。
(21)《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57页。
(22)《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9卷,人民出版社1963年版,第131页。
(23)《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246页。
(24)《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575页。
(25)[美]梯利著,伍德增补:《西方哲学史》,商务印书馆1995年版,第462页。
(26)[德]文德尔班:《哲学史教程》上卷,商务印书馆1987年,第8页。
(27)《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7卷,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12-13页。
(28)[法]路易·阿尔都塞:《保卫马克思》,商务印书馆1984年版,第261页。
(29)肖恩·塞耶斯:《马克思主义哲学在英国》,高宝丽译,《现代哲学》2008年第2期。
(30)[法]路易·阿尔都塞:《保卫马克思》,商务印书馆1984年版,第33页。
(31)《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12页。
(32)《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24页。
(33)《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34页。
(34)《马列著作选编》,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2002年版,第75页。
(35)《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33页。
(36)《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35页。
(37)《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36页。
(38)《毛泽东著作选读》下册,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第843页。
(39)《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62页。
(40)《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63页。
(41)《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l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76页。
(42)《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76页。
(43)《新德汉词典》,上海译文出版社1999年版,第91页。
(44)《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128页。
(45)《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128页。
(46)《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128页。
(47)《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128页。
(48)《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l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66页。
(49)赵凯荣:《劳动价值论与马克思主义实践本体论问题》,《哲学动态》2008年第2期。

 

(原载《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2008年刊。录入编辑:乾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