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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百春】别尔嘉耶夫论技术

俄国著名哲学家别尔嘉耶夫(1874 - 1948) 的哲学体系庞杂,自由、创造和客体化等是他所钟爱的主题。他的哲学兴奋点非常多,其中有一个问题很少引起人们的注意,这就是他对技术的思考。在其早期著作《历史的意义》(1923) 和晚期著作《末世论形而上学》( 1947) 、《恺撒的王国和精神的王国》(1949) ,都有专门章节探讨技术问题。1932 年他在自己主编的杂志《路》上发表的文章《当代世界的精神状态》主要讨论技术问题,1933 年他发表了长篇论文《人和机器》,这是他对技术进行哲学思考的集中表达,就在他去世那年还写了一篇专文《人和人类文明》(1948) 探讨技术与人类文明的关系。
别尔嘉耶夫把技术问题与人类历史发展过程联系在一起,认为技术在这个过程中发挥了决定性的作用。他从人与自然界的关系的角度把人类历史划分为三个阶段[1][2],即自然- 有机阶段、本意的文化阶段和技术- 机器阶段。在这些阶段中,技术有不同的表现和作用。在第一阶段,人完全陷入到宇宙和自然界的生命之中,依赖于客体的自然界,人还不具备控制自然界的能力,只能通过“法术”和神话来解释和“控制”自然界。在第二阶段,人从各种自然界的力量、宇宙神灵的统治下解放出来,开始同自然界进行斗争,斗争的手段主要是禁欲的生活方式,同时也利用简单的技术。第三阶段,人已经掌握了科学和技术,大量地运用技术手段,特别是从18 世纪开始,机器进入人类历史,加速了历史的进程。如果说在第一阶段技术几乎没有发挥任何作用,那么在第二阶段技术已经成为人类与自然界斗争的手段,是人类文化创造的必要前提。在第三阶段,技术在人类历史上已经占据主导地位,成为人类社会发展的主要动力。人类最终通过强大的技术手段征服了自然界。然而,技术同时也给人类带来了诸多问题,这些问题的尖锐性越来越引起人们的关注。
技术改变了人类的生活方式,甚至改变和左右着人类的命运。现代人没有技术就寸步难行,技术的触角已经深入到人生的方方面面,人类对技术产生了依赖性。在《人和机器》一文中,别尔嘉耶夫开门见山地指出:“说技术问题成了人的命运和文化的命运问题,这不是夸张。当今时代是个缺乏信仰的时代,不但旧宗教信仰弱化了,而且19 世纪人道主义信仰也弱化了。现代文明人惟一有力的信仰是对技术,对技术的威力及其无限发展的信仰。技术是人最后的爱,他准备根据爱的对象改变自己的形象。世界上所发生的一切都助长了人的新信仰。”(《人和机器》,张百春译,载《世界哲学》,2002 年第6 ,45页。以下凡引此文只在括号中注明页码) 那么,我们对这个新信仰了解多少呢? 技术的威力都能够获得正面的发挥吗? 技术的本质是什么?
别尔嘉耶夫没有集中地给技术下过定义或清楚的界说。但他从不同的角度对技术的本质进行了分析和探讨。首先,技术是手段,而不是目的。对人生而言,技术是一种工具,人借助这个工具实现其人生的终极目的。别尔嘉耶夫指出,人们常常把技术变成目的,这是对技术的误解。确实,“对进行科学发现的科学家来说,对进行发明的工程师来说,技术可能成为其生活的主要内容和目的。在这种情况下,作为一种认识与发明,技术将获得精神意义,并属于精神生活领域。”(46) 因此,即使是把技术当作自己生活目的的科学家和工程师,他们也应该在技术之外的精神领域为技术寻找根源。换言之,作为目的的技术自身不是自足的,它不应该成为人生的最终的和终极的目的。
人生的终极目的不在物质领域,而在精神领域,因为人主要是精神的存在物,这是别尔嘉耶夫的基本信念。人应该在精神领域寻找其生命的意义。但是,技术主要局限在物质领域,因此,“技术手段就其本质而言是异质的,无论是针对使用它的人,还是针对使用它的目的,它与人、精神和意义都是异质的。”(46) 在本质上,这是两个层次的问题。技术属于物质层次,人和人生的目的属于精神层次。“人是制造工具的存在者”,这是对人的非常流行的定义,但在这里“生活手段取代了生活目的”(46) ,因此别尔嘉耶夫明确地反对这个定义。人是工具的制造者,但人决不仅仅是制造工具的存在者,他还是个道德和精神的存在者。
技术与精神是异质的,但是,技术却是人的精神创造的结果。创造是别尔嘉耶夫哲学的核心概念之一。这个灵感无疑来源于犹太教和基督教的创世说,即人是按照上帝的形象和样式被造的。因此,别尔嘉耶夫认为,人也应该像上帝一样地创造,“人的使命是继续创世,其事业仿佛是创造的第八天,他的使命是成为大地的统治者和主人。”(53) 上帝的创造事业在七天内结束了,从第八天开始,人应该继续上帝的创造活动,这是人的使命。在人的造物中,最独特就是技术,它最能体现人的理性能力和精神力量。“人自己制造了技术,技术是人的天赋、理性和发明的产物,技术是人的精神的产物。”[3]技术是人的能力的显现。别尔嘉耶夫举了电影和剧院的例子来说明这个问题。电影在空间上突破了剧院的局限。在这个意义上,今天的信息技术是个更好的证明。
别尔嘉耶夫认为,量是技术的主要属性之一。在他看来,技术的目的就是“花费最小的力量获得最大的结果。”(46) 与技术的本质相关的是量,而不是质。这就决定了技术在人生中的使命和功能,即它只能是手段,而不可能成为目的。在利用这个手段时,人同样追求数量,“技术时代要求人制造产品,而且是在最大数量上制造,还要花费最少的力量。”(46) 这样,技术非常符合经济原则,技术与资本主义密切相关,是资本主义得以产生和发展的最根本动力。
《人和机器》这篇文章实际上谈的是技术,但别尔嘉耶夫没有用“人和技术”作为文章的标题。我们猜测其原因有二: 第一,机器在这里具有象征的意义。象征往往能够更深刻地把握事物的本质。作为象征的机器更有利于作者表达自己关于技术的哲学观点。第二,机器是技术的具体实现。技术的本质通过机器来体现,机器的本质就是技术的本质。就本质而言,机器是自然界中完全新的东西,是自然界自身无法产生出来的东西。“技术具有宇宙演化学上的意义,通过技术建立的是新宇宙。”(48) 技术的宇宙学意义正是通过机器来表现的,机器是新宇宙的典型标志。在上帝创造的那个天然的自然界里,除了有机物就是无机物,无论如何那里没有机器。机器是人造的。别尔嘉耶夫把机器出现后的这个世界称为新宇宙,新现实。“现代技术把人置于新的自然界现实面前,这个现实完全不是进化的产物,而是人自己发明和创造积极性的产物,不是有机过程的产物,而是组织过程的产物。”(47) 以机器为标志的新现实是个十分特殊的现实层次,经典科学的分类方式无法对这个层次做出任何规定。机器显然不是有机物,它没有生命。同样显然的是,机器也不是无机物。“把机器归到无机界,其依据是组装机器时利用了从机械- 物理- 化学现实里拿来的无机体部件,这是完全错误的。在无机自然界里是不存在机器的,它们只能在社会里存在。”(48) 在更大程度上,机器与人类社会有关,因为机器是作为社会的人的精神的创造。机器只能出现在人之后,而不是在人之前。别尔嘉耶夫借用拉菲特(Lafitte) 的概念,将机器称为“组织体(тела организованные) ”。组织体与无机体有本质区别,也不同于有机体。“就我们的主题而言,主要的是有机体和组织之间的区分。有机体产生于自然- 宇宙生命,它自己也在生产。生产是有机体的标志。组织则完全不是被生产的,也不生产。它是由人的积极性创造的,是被造的,尽管这个创造不是最高形式的创造。有机体不是组合物,它不是由部分构成的,而是完整的,它产生时就是完整的,其中整体先于部分,并在每个部分里存在。有机体在生长和发展着。相反,组织过程建立的机构由部分构成,它不能生长和发展,其中整体不在部分之中,也不先于部分。在有机体里有合目的性,这是有机体内在固有的,这个合目的性是创造者或自然界放在有机体内的,是由整体对部分的统治决定的。在组织里所具有的完全是另外一个秩序上的合目的性,它是组织者从外部赋予给组织的。机构被组织时,组织者必须使之服从一定目的,机构产生时没有自己所固有的目的。钟表非常合目的性地工作,但这个合目的性不在钟表自身,而在制造钟表和给钟表上弦的人那里。组织起来的机构在其合目的性方面依赖组织者。但是,在机构里有一种惰性,它可以作用于组织者,甚至使之服从自己。”[4]最后这句话表明,组织体有能力左右组织者,甚至奴役组织者,对组织者产生灾难性的作用。这是技术对现代人类社会的负面作用的主要根源。
无疑,人类文化和文明都与技术密切相关,这就使技术具有了文化和文明的内涵。和多数俄国哲学家一样,别尔嘉耶夫也在文化和文明之间做了区分[5],而且这个区分自身就与技术相关[6]。他认为,“没有技术,就不可能有文化,文化的产生自身与技术相关,但是,技术在文化里的彻底胜利,向技术时代的迈进,都将引起文化的毁灭。在文化里总是有两个因素——技术因素和自然- 有机因素。技术因素对自然- 有机因素的彻底克服意味着文化向另外某种东西退化,这个东西已经与文化无相似之处。”(46) 别尔嘉耶夫把技术与文化的这个关系称为悖论。不过,我们认为这个悖论是表面的,实际上这里强调的是一种对立,因为就这句话而言,其重心明显地落在了技术与文化的对立上。他还从另外一个角度突出了这个对立,“文化充满象征,文化中有在大地形式里对天空的反映,有另外一个世界里的符号。象征与技术格格不入,技术是实在的,它不反映任何东西,它建立新的现实,在这个现实里一切都是实际存在的。”[7]技术出现在人类的文化阶段,它使人类摆脱了“自然- 有机”时代,为人类提供了闲暇时间,这是文化出现的必要条件。在文化阶段,技术与文化的冲突表现得还不十分明显。但是,当技术占统治地位时,即人类进入了“技术- 机器”时代后,技术与文化的冲突加剧了。人类跨越文化阶段进入文明阶段,技术发挥了决定性的作用。这是技术与文明之间的内在联系。别尔嘉耶夫非常重视这个联系,甚至把技术和文明等同起来,常常使用“技术文明”这个词,在这个意义上,就本质而言,技术和文明是一致的,技术的问题也是文明的问题。
现代文明人特别钟爱技术,“技术是人的最后的爱”。但技术也起来反抗制造它的人,给人类制造了许多问题。这是人类文明时代的总特征,同时也是人类智慧的悲剧。别尔嘉耶夫认为,18 世纪末开始,技术在人类生活中占据统治地位。在一个多世纪的时间里,技术创造了奇迹,使人类彻底地进入文明社会。然而,“ 在当代世界里,一切都处在危机的标志之下⋯⋯我们时代的危机在很大程度上是由技术引起的,因为人没有能力驾驭这个技术。”[8]当技术还没有占统治地位时,生产力极其低下,人和动物都遭到残酷的剥削。技术和机器逐渐地解放了动物和人,在这方面,技术的威力几乎是无限的。“人的劳动被机器取代,这是肯定的成就,这项成就应该消除人的奴役与贫困。不过,机器根本没有服从人对它的要求,而是迫使人服从自己的法律。人对机器说:我需要你是为了缓解我的生活,为了扩大我的力量;机器回答说:我不需要你,我会在没有你的情况下做一切事情,你可以销声匿迹了。”(47) 于是,人失业了,这是技术时代“最大的灾难”。技术并没有就此止步,进一步向人类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和挑战。被机器“解雇”了的人没有获得安宁的生活,更没有获得享受,他不得不面对技术所带来的一系列问题,其中有些问题是灾难性的,于是现代社会出现全面危机。
首先,技术改变了人们的古老的和传统的观念。在“自然- 有机”阶段和“文化”阶段,大地是人类的家园,这里充满了神秘性、神圣性。人把大地看作母亲,在母亲的怀抱里,人像动物和植物那样有机地成长。大地是中心,是人类观念的中心。随着技术时代的到来,所有这些观念都遭到冲击。“技术时代的意义首先在于,它结束了人类历史上的大地时期。”(49) 在技术的帮助下,人类顺利地征服了自然界,彻底地成为大地的主人,而且很快就超越了大地,直接飞向了太空,飞向无限的宇宙。科学打破了“地心说”的观念,技术让人类离开了大地,甚至没有在太阳系做过多的停留,就陷入到浩瀚的宇宙之中了。“日心说”并没有向“地心说”那样成为人类的核心观念。实际上,人类的观念已不再有核心。在技术时代的人类的观念中,地球变成了无限宇宙中的一颗普通的星球,人更小了,仿佛是游离在宇宙中的一粒灰尘。技术破坏了人类有机性的意识,完整的宇宙观念瓦解了,人的意识分裂了,人陷入了“恐慌”,他不知道,这个新的宇宙是什么,是否适合于他居住。
20 世纪20 - 40 年代,当别尔嘉耶夫开始关注技术问题时,技术的破坏作用还没有达到引人注意的规模和程度,但他已经先知般地预见到了今天人们才意识和注意到的许多事情,比如环境污染对人的威胁问题。在《人和机器》里他就指出:“人的有机体,他的心理物理有机体是在另外一个世界里形成的,并已适应了旧自然界。这是植物- 动物性的适应。人完全还没有适应新现实,这个新现实通过技术和机器被揭示出来。人不知道,他是否能够在新的电和放射性大气层中,在新的,冰冷的,丧失动物热情的金属现实里呼吸。我们完全还不知道,人自己的技术发现和发明所创造的那个环境对人的破坏力有多大。有些医生说,这个环境是危险的和有害的。人在破坏性工具方面的发明远远超出了在医疗技术方面的发明。”(47) 他的这些担心在今天已经变成了现实。在我们所生活的环境中,我们不知道到底什么东西是无害的,什么是有害的。更可怕的是,这个新现实有足够的能力在肉体上毁灭人类自身(如核技术的利用) 。这在古老的旧现实里是不可想象的。
技术和机器不但能够在肉体上毁灭人,而且还严重地威胁着人的心灵。人的心灵是在旧宇宙中形成的,在那里占主导地位的是有机性。在新的宇宙中,一切过程都在疯狂地加速,人只能疲于奔命地追赶,根本没有时间呵护自己的心灵。“人的心灵不能承受现代文明向他要求的速度”(53) 。现代人的心灵遭到了扭曲和伤害,它无法忍受技术时代向它提出的要求。“与有机生命相关的心灵变得十分脆弱,它因机器带来的沉重打击而收缩,它在流血,有时觉得,它仿佛在死亡。”[9]心灵等待着拯救,渴望着拯救。这样的心灵无法创造,它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在别尔嘉耶夫这里,心灵关联着文化,心灵受到损害的人,无法创造文化。技术对心灵的伤害是前面提到的技术与文化对立的根源。
技术不但伤害人的心灵,而且还威胁着人的个性(личность) 和人性。个性与个体是不同的东西。个体与类相关,是生物过程的产物,有生有灭。个性则是人身上永恒的东西,在基督教的意义上,“个性不是生出来的,而是由上帝创造的。个性是上帝的理念和意图。⋯⋯个性是人身上上帝的形象和样式,因此个性超越于自然生命之上。”[10]个性是人身上不可重复的东西,标志着人区别其他所有造物,以及某人区别于其他所有人的最根本的质的特征。个性决定着人的个体性、独特性和独立性。技术时代完全不利于个性的生存,因为技术要求量,反对任何个性和独特性。技术带来了平均化、统一化和标准化。对技术而言,任何独特性和例外都是浪费,都意味着“花费”和“投入”增多,这与技术的经济原则矛盾。“技术的统治使对人的生存的客体化达到极限,把人变成物, 变成客体, 变成没有自己的名字的人。”[11]因此,技术和机器时代遏制个性的发展,甚至有毁灭个性的趋势和倾向。没有个性的大众在这样的时代里如鱼得水,很轻松地就获得了胜利,并涌向历史的前台,甚至走向文化领域。别尔嘉耶夫认为,大众的登场是导致现代文化危机的主要根源之一[12]。大众没有自己的个性,所以他们毫不犹豫地按照机器的要求,甚至就像机器那样行动,他们自己已经变成了机器。这是作为上帝的形象和样式的个性无法忍受的。“机器希望人接受它的形象和样式。然而,人是上帝的形象和样式,如果不终止自己的生存,他就不能成为机器的形象和样式。”(47) 技术和机器的统治导致人的非个性化,最终必然导致人类社会的非人化、非人道化。尽管我们今天的文明成就是非常值得肯定的,但是,发生在当今社会上的越来越严重的非人化和非人道化,以及人性的丧失等等,都是有目共睹的事实。
技术在给人类带来便利的同时,也带来了各种威胁。技术损害了人的完整和有机的意识,威胁着人的肉体,伤害了人的心灵,破坏了人的个性和人性。总之,技术给人类带来了麻烦,技术自身就是个麻烦。因此,从浪漫主义开始,就有拒绝一切技术,回到原始状态的呼吁。显然,浪漫主义者把过去没有技术的时代的原始生活理想化了。别尔嘉耶夫认为,回到过去是不可能的和不应该的。不要忘记,那个时代的生活是靠对人和动物的可怕的剥削来维持的,因为有了技术,所以人和动物都获得了解放。就人而言,过去主要是奴隶制时代。其实,浪漫主义者无法做到彻底地否定技术,他们只是“保卫更原始和更落后的技术”(50) 。旧制度衰落了,因为它们都不是永恒的。浪漫主义否定技术,这是对待技术的悲观主义态度。还有一种相反的态度,即对待技术的技术乐观主义态度。“有时会有这样可怕的乌托邦出现:会有这样一个时代,那时将创造出完善的机器,人利用这些完善的机器可以控制世界……机器自身将完善地工作,获得最大的结果。”(52) 然而,这是个可怕的噩梦,因为那将是个机器的世界,人自身也将变成机器,人不再存在,甚至有机生命都将不再存在。
因此,无论是技术乐观主义,还是技术悲观主义,都没有看到问题的本质所在,都无法解决技术时代所面临的问题。问题的本质在哪里? 别尔嘉耶夫认为,技术时代的问题是人的拯救问题。人面临着技术的致命威胁。机器和技术正在毁灭作为有机存在物的人类,毁灭作为个性的人,作为精神存在物的人。人能否避免这个结局?“一切都依赖于人的精神和道德状态⋯⋯他具有什么样的精神。技术问题必然地成为精神问题,最终成为宗教问题”(51) 。这样,别尔嘉耶夫就把技术问题转化成为一个宗教问题,技术带来的问题应该在宗教的范围内解决。尽管在他看来技术主要是个基督教的问题,但技术问题的最终解决不在历史上的基督教范围内,而是在顺应时代和人性的新的基督教里,即他所谓的“新基督教意识”[13]
在别尔嘉耶夫关于技术的大量论述中,有许多闪光的思想。他从各个角度对技术的本质进行了挖掘,发现了技术与文化、文明、心灵、精神、社会的内在联系,并对这些联系做了一定的阐发。但他的这些论述很不系统,缺乏体系性,甚至有些混乱。曾经写过专文论述别尔嘉耶夫技术哲学的芬兰赫尔辛基大学教授冯·弗里格特抱怨说:“作为一个思想家,别尔嘉耶夫显然不以清晰性见长。相反,他的表述风格的特点就是不清楚和枯燥的重复。别尔嘉耶夫的力量不在于他的论证,而在于他的直觉。”[14]在半个多世纪以前,别尔嘉耶夫就开始关注技术问题,凭直觉意识到了技术是个哲学问题,很快就会成为哲学关注的对象,技术哲学不久就将诞生。在他看来,作为一门学科的技术哲学或机器哲学当时之所以没有建立起来,主要原因是“机器和技术没有被看作精神问题,没有被看作是人的命运。人们只是从外部,即只是在社会的投影里研究机器。若从内部看,机器是人的生存哲学的问题。”(48) 把技术问题看作是人的生存哲学问题,这是别尔嘉耶夫技术论的一个基本点和出发点。在这个意义上,他奠定了技术哲学的基础。
 
【参考文献】
[1]别尔嘉耶夫.历史的意义[M] .张雅平译.学林出版社,2002.119 – 120.
[2]人和机器[J ].张百春译.世界哲学,2002 (6) :46 – 47.
[3][8][9][12]别尔嘉耶夫.当代世界的精神状态[J].张百春译.问题,2003 (2) :312 ,310- 311 ,315.
[4][7]Бердяев А Н Человек и машина / / Философия творчества, культуры и искусства М., 1994 , 503 - 504 ,503.
[5]Бердяев А Н Русская идея/ / Русская идея • Судьба России М. :1997.114.
[6][11]别尔嘉耶夫.末世论形而上学[M].张百春译.中国城市出版社,2003.231 - 232 ,233.
[10]别尔嘉耶夫.论人的使命[M].张百春译.学林出版社,2000.74.
[13]张百春.别尔嘉耶夫论新基督教意识[J ].黑龙江社会科学,2000 (6) :20 – 24.
[14]Г Х фон Вригт. Философия Техники Николая Бердяева1/ / Вопросы философии. 1995г., №4 , с.73
 
(原载《自然辩证法研究》,200512月。录入编辑:神秘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