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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猛】时间性与触发现象学——关于厚重自我概念的发生现象学刻画

作者简介:

赵猛,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哲学院副教授。研究领域为现象学、心灵哲学与德国古典哲学。主持多项国家级和省部级研究课题,发表学术论文多篇。目前关注的主要问题是,从具身性和时间性角度,理解意识的本质特征与结构,反思多维的主体性概念。

 

摘要现象学分析中的“自我”是一个具有多重维度的主体概念。面向主体这一具体的现象本身,自我绝不仅是第一人称视角意义上的极简自我,而是拥有丰富的意识生活的厚重自我。为了理解厚重自我的发生构成,本文依据胡塞尔关于时间意识与被动综合的现象学,论证了时间意识的延展模型为意识生活构成所提供的可靠时间基底;继而,本文又以触发现象为线索,刻画了意识生活的被动发生联想机制,这种机制既包括当下意识内容通过触发而生成的流动统一,也包括意识生活通过触发所唤起的回忆与期待而实现的整体构成。这些尝试为一条通往厚重自我的现象学进路提供了可能。

关键词时间意识;触发;被动综合;厚重自我

 

在当前关于自我的现象学与心灵哲学相交汇的研究领域,许多哲学家认为或倾向于承认,意识总是在本质上关涉第一人称视角,从而蕴含了“极简自我”(the minimal self)。一些哲学家进一步主张,自我不能只是极简意义上的,它应该是一个“厚重自我”(the thick self),拥有历时的、统一的意识生活。继而,我们才能谈论自我的心理、社会与文化的构建层面,例如人际自我、叙事自我与伦理自我,等等。

胡塞尔从多维度探讨了主体及其意识经验。尽管他的“纯粹自我”或“自我极”(Ichpol)概念从现象学角度支持了极简自我概念,但是自我绝不仅是空的同一极点,总是具体的自我。(cf. Husserl, 1973a, S.100)发生现象学揭示出,自我必须是生成的,“只有在生成中才是可理解的”(nur in Genesis denkbar ist)。(Husserl, 1966a, S.125)自我有丰富的生活经验,有能力潜质与风格特征,是具有个体习性的自我(habituelles Ich),就其作为社会群体中的自我而言,还具有社会习性(Gemeinschaftshabitualität)与传统(Tradition)。(cf. Husserl, 1973b, S.230)从发生现象学的角度来看,自我通过主动的活动所积淀形成的习性,依赖更为基础的预先给予的被动构成领域。因而,被动发生是第一或原初意义上的被动性。通过被动发生的原初构成,意识生活作为一种真实的实在构成了自我的厚重底层。

本文主要根据胡塞尔现象学的分析,讨论厚重自我的被动发生构成,即自我如何在被动发生的层面形成具有时间延展的自在自为的意识生活。本文首先主张采用延展模型来理解时间意识,从而为意识生活的构成提供可靠的时间基底。第二部分讨论胡塞尔对意识的被动触发现象的分析,触发现象学弥补了内时间意识模型的抽象性,构成了意识之被动联想联结的动力机制,是向更广阔的过去意识生活进行延伸的起点。第三部分强调回忆作为回溯性的触发唤醒,是一种过去意识生活的自身给予。意识内容的被动触发、回忆和期待的综合活动,构成了意识生活的整体性的基本层面。

 

一、胡塞尔的时间意识模型

 

根据丹顿(Barry Dainton)的梳理,关于时间意识的哲学模型大致有三种:

1.电影模型(cinematic model):当下的意识缺乏任何时间宽度,意识流是由接续的瞬时意识状态所组成的,正如电影画面是快速转换的静止图片系列。

2.滞留模型(retentional model):当下的意识本身缺乏时间延展,但是其内容或时间对象可以具有时间上的宽度。

3.延展模型(extensional model):当下的意识本身具有时间延展,它本身直接包含了变化与持续。(cf.Dainton, 2023)

谈到意识如何把握到在时间中变化或持存的对象时,简单的哲学理解可能会认可电影模型。与对象的时间阶段相对应,意识是点状的连续状态。意识受到对象刺激而产生特定印象,在连续的刺激之下产生了连续的印象。正如静止的电影画面连续替换,组成了时间性的动态场景,连续接替的点状的印象状态形成了关于时间对象的意识。这种模型的问题显而易见,我们之所以能够看一场电影,乃在于作为观看者意识到了连续的运动,连续的意识(succession of consciousness)并不等于关于连续的意识(consciousness of succession)。胡塞尔也明确拒绝电影模型,他指出,“在其不断更新的现在阶段中,对声音的知觉不仅仅是对声音的据有(Haben),亦非对处于现在阶段的声音的据有;相反,我们在每一个现在中发现,在现实的物理内容之外,还有侧显(Abschattung)。”(Husserl, 1966b, S.280)这里的“侧显”是指时间意识从来都不只从单独一个方面(Aspekt)或样态(Mode)来把握对象,对象总是从时间意识的多个方面或样态来呈现。

胡塞尔用以描述时间意识样态的术语是原印象(Urimpression)、滞留(Retention)与前摄(Protention)。原印象表示关于对象内容的意识的最核心部分,其感受性最强、最直接,滞留表示对刚刚以原印象方式意识到的对象内容仍然以持滞的方式对之有意识,而前摄表示当下意识向前的开放性,根据滞留和原印象的内容而对将要出现的意识内容的预见性意识。“作为内在的时间对象,每一个体验最初和原初地都通过内在意识而构成,时间对象通过作为完全统一体的原印象、滞留和前摄之流而给予意识。”(Husserl, 1966a, S.292)胡塞尔的经典时间意识模型刻画了意识对具有时间延展的对象的把握(参考下页图一)。

当连续的声音响起,D接替C时,我们对D的印象意识伴随着对C的滞留C*。当D被E取代时,我们对E的印象意识伴随着对D的滞留D*,也伴随着对C的进一步滞留C**,以此类推。在向前的方向上,伴随着E印象意识的是对F的前摄F’,伴随着F印象的是对G的前摄G’,如此等等。在这个连续的意识过程中,无论是连续的乐段,还是个别的音符,都通过原印象—滞留—前摄的结构,以时间侧显的方式呈现给意识。

初看上去,图一中的多条纵轴,对应着不同时刻点的意识片段,仿佛这些意识片段与客观时间中的物理声音相对应,组成了连续的片段状的意识过程,表面上与时间意识的电影模型相一致。然而,这是一种错误的解读。图一中的C-D-E-F标注着声音意识流,虽然它看上去对应着声音在客观时间中的进程,而胡塞尔对时间意识的讨论悬置了客观时间,时间意识既不是点状的印象的连续,也不是条状片段印象的连续。

为了更为准确地理解胡塞尔对内时间意识的描述,我们把图一中的一条纵向时间轴旋转90度,把时间意识(I-R-P)与意识内容的进程(O1-O2-O3)相分离——后者与客观时间进程相对应,就可以看出时间意识的中心绽出(ecstatic-centered)结构(参考图二)。当下的完整时间意识是对O1的滞留,关于O2的原印象,对O3的前摄,以绽出方式把握到连续发生的对象阶段(O1-O2-O3)。“内时间意识的这种三重中心绽出结构的相关项是在现在(O2)、过去(O1)与将来(O3)的时间样态中给予的对象阶段。对象的现在阶段有一个视域,它不是由滞留与前摄构成的,而恰恰是由对象的过去和将来阶段构成的。”(Zahavi, 1999, p.65)这种中心绽出的时间图示避免了把意识看成与客观时间中连续过程相并列的系列,并且解释了我们为何能够意识到具有时间延续性的对象内容。

这样再看上去,时间意识的中心绽出结构与滞留模型高度一致。滞留模型认为,尽管意识到的内容具有时间延续和变化,但是这个意识是非延展的瞬间意识。时间意识本身无时间特征,这个具有原印象、滞留和前摄结构的意识并不以过去、此刻和将来的时间形式延展;否则的话,何种意识结构把三种不同的时间形态统一在当下意识之中呢?就像胡塞尔说的:“时间样态之流本身不是一个过程,现在-意识本身不是现在”。(Husserl, 1966b, S.333)于是,意识的时间统一性实际上依赖于非时间性的把握,而不是真正的时间性的统一。这也就无怪乎,一些关于时间意识的讨论会把胡塞尔的理论归入到滞留模型,或者,至少与滞留模型一致,否认时间意识本身的时间延展。(cf.Dainton, 2023; Zahavi, 2007; Hoerl)

胡塞尔认可滞留模型吗?他的一些表述看似如此,不过需要注意,对时间意识的探讨几乎贯穿胡塞尔整个现象学生涯,他作了多种理论尝试,最终也并没有满意于某一种时间意识模型。(cf. Kortooms, p.110; De Warren, p.5)滞留模型本身蕴含着一些理论困难:首先,如果历时性的对象内容(如O1与在其前的O0)都以非时间性的当下滞留形式一同给予,如何解释对它们先后顺序的觉知呢?其次,一些具体的意识经验表现出明显的时间延展性,比如知觉进程中的否定、期待的失落,懊悔、惊讶、庆幸的情绪等。再次,回忆是过去的意识生活自身给予的方式,如果主体并不真正拥有具有过去之形态的意识生活,那又如何论及过去意识的“自身给予”呢?

实际上,胡塞尔的分析超出了丹顿所描述的滞留模型。在对时间结构的新刻画中,胡塞尔引入“双重意向性”的概念,用以描述时间意识对对象内容的滞留以及对意识体验本身的滞留。滞留既是对所体验到的印象内容的保持(横意向性),也是对关于印象内容的体验本身的保持(纵意向性)。就后者而言,体验本身以滞留的方式而具有时间延展。(cf.Husserl, 1966b, S.81,379)的确需要注意,意识体验本身的延展并不意味着以客观的时间来度量,而一些学者确实是出于这种担忧而反对把延展模型纳入胡塞尔的时间理论。笔者认为,这一担忧是可以解决的。一方面,胡塞尔关于时间意识的讨论,从一开始就悬置了自然主义立场与客观时间;另一方面,他关于意识被动发生的具体分析揭示了,意识体验如何进行延展,如何以被动发生的方式构成具有时间性的统一体。

就时间意识流的被动发生构成而言,胡塞尔说道:“对时间意识及其成果的意向分析从一开始是抽象的……因而,它并不能提供对流动的当下以及当下的统一之流的必然综合结构的理解,因为这涉及具体内容的特性。”(Husserl, 1966a, S.128)如果单纯着眼于时间意识的结构,“滞留是空的,沉寂到可以说是无差别的滞留的背景之中。而且,前摄的将来也是以空的方式意识到的。”(ibid., S.125)显然,意识经验并不是抽象的和空的,它具有内容,而内容的相互关联与时间之流不可分离地同步发生。因而,对时间意识的现象学分析自然地过渡到对意识之被动发生的分析。

回到当下的意识现象本身,我们很容易理解,很多体验都表现出明显的延展特征。例如,知觉经常发生形态变换(Modalisierung),我们以为自己看到了一个人却发现是一根树桩,原来的统觉被新的统觉所取代了,从而被赋予了否定的形态;然而,如果原来的统觉没有延展到新的统觉对之加以覆盖,怎么会产生知觉进程中的形态变换呢?再比如,某人为自己刚才有意识的举动而感到后悔;刚才的意识体验延展到了现在,它既具有“刚才”的时间样态,又延续到现在——现在一边体验着它一边为之加上了后悔的意识层面。再比如,球场看台上一个球迷为自己预见的一次进球得分的失败而懊恼,他的预见具有时间延展性,预见从刚才持续到现在,刚才以前摄的意向方式做的预见,现在是被失实所否定的预见,这同一个预见以自身延展的方式跨越了前摄意向和失实否定的变化。

依据胡塞尔对意识被动发生中的触发现象的分析,我们将从“形式结构”与“内容”相结合的角度,论证时间意识的延展模型,以此理解意识生活的构成。笔者认为,这一现象学的努力可以弥补滞留模型的缺陷,并且可以回答延展模型可能面临的如下问题。一、如果意识体验本身也具有时间延展,那么是什么赋予具有时间宽度或分布于时间的意识体验以统一性呢?(cf.Zahavi, 2007, p.469)二、如果我们的意识体验并不是一贯地延展的连续体,其中布满了意识体验之间的间隔(gaps),那么延展模型如何与意识中的间隔现象相容呢?(cf.Dainton, 2008, p.27)对这两个问题的回答,既是对胡塞尔的延展的时间意识模型的辩护,也是对时间性的意识生活之整体的发生分析。

 

二、意识的触发现象

 

意识经验如何从现在转变为过去,又从过去延续到现在;或者从对将来的期待,进展到现在,又再持续地进行着?上一部分讨论了内时间意识的结构,并且指出单纯的结构性刻画必须补充以对意识内容的源起发生、流动变化和联结的一般原则的现象学分析。

胡塞尔说:“联想现象学可以说是关于原初时间构成学说的更高层的继续。”(Husserl, 1966a, S.118)联想是意识的内在发生的普遍形式,联想现象学是对意识内容之间相互联结,从而构成各种类型的综合统一体所依据的一般原则的本质分析。胡塞尔认为,意识经验的具体发生有赫拉克利特式的流变性,因此,只有通过联想,意识生活的发生统一才是可能的。当下、过去与未来之间贯穿着联想的关系:当下的意识内容唤起朝向过去经验的意向,意向目光不断在过去的意识中游走,与之发生联想综合;或者,我们根据当下和过去的意识经验,而对未来有所预期。胡塞尔把当下对过去的唤起联结称为“再生联想”(reproduktive Assoziation),把当下依据过去和现在经验对可能未来的期待联结称为“归纳联想”(induktive Assoziation)。(cf. Husserl, 1966a, S.120)再生联想与归纳联想都依赖一种更为基本的使得当下的意识内容相互联结融合的原初联想(Urassoziation)。(ibid., S.157)当下的意识内容的原素材可以是多种多样和杂多的,为何这些内容素材能够相互融合(Verschmelzung),从而构成向当下意识显现出来的“原现象”呢?

按照发生现象学的分析路径,对象的显现与自我朝向对象的意向之间本质地相关,主动朝向预设了从对象一侧对自我的触发,而能够触动我的意识并使我朝向的总已经是具有某种意义或统一性的东西,即是说,触发现象本质上要求意识方面的被动综合与对象方面的融合。胡塞尔区分了两种在基本触发层面而实现的融合——近融合(Nahverschmelzung)与远融合(Fernverschmelzung),即连续的同质的素材构成原初个别部分(ursprüngliche Einzelheit)(例如,蓝色天空中的一大片白云)与非连续的同质的素材构成多重体(Mehrheit)或构型(Konfiguration)(例如,蓝色天空中漂浮的朵朵白云)。(ibid., S.131)更进一步深入到原初的发生构成,近融合与远融合是触发之被动构成作用的成果,而这些材料之所以向意识呈现出来,乃在于其原初的触发力,胡塞尔在被动综合手稿中称之“素材的前触发特征”(eine voraffektive Eigenart der Elemente),在C手稿中称之原触发(Uraffektion)。原触发带来最原始的、刚好出现的意识(primäre und Noch-Bewusstsein)。(cf.Husserl, 1966a, S.165; 2006, S.337)因此,原触发是意识的起点,最基本的素材诱发意识的活力,意识开始意识到什么;意识的这些基本素材并非零散杂多的原子式材料,意识的被动综合作用使之成为有意义的统一体。本文关注的重点是时间性的意识流的构成,所以,我们接下来主要在原触发的基础上,讨论意识体验如何通过相互触发而进行时间化。

何种力量在当下生成了一种现象,向意识凸显出来,又是何种力量从当下意识向过去或未来发出唤起的射线呢?胡塞尔分析指出,联想的起点是意识对特定内容的唤起(Weckung)。(cf.Husserl, 1966a, S.121)而特定意识内容之所以能够发挥唤起的作用,是由于它所具有的触发力。从根本上说,特定的内容由于其触发力才能作为现象向意识显现,凭藉触发力而在意识中延展,也通过其触发力唤起其他内容与之进入联想的综合。我们对此依次加以说明。

一般地说,触发是现象向意识显现的开始。“我们所理解的触发是指对意识施加的刺激(Reiz),意识对象向自我施加的独特的牵引(Zug)。”(Husserl, 1966a, S.148)我们反思一下当下意识经验会发现,当下的意识内容是复杂的,不仅有处于意识前台(Vorgrund)的内容,还有共同呈现的视域或背景(Hintergrund),以及滞留的刚刚过去的意识阶段。处于清醒状态的时候,我们总是意识到什么,但是我们显然并非一直意识到某个什么,而是从对之没有意识或者从对别的东西的意识转而意识到它;那么,我们如何从没有意识到转而意识到它呢?这是由于,“清醒的自我生活是这样的:自我明确受到触发,为一些具体的统一体触发,这些东西正是通过触发而给予自我,为自我所把握或能够把握。”(Husserl, 1966a, S.160)某东西向意识发出了力量,向主体施加了触发牵引力,使自我转而朝向它,于是,它“站到了”意识面前,作为特定现象从周围背景中凸显(Abhebung)出来。

胡塞尔在触发的意义上界定意识、边缘意识与无意识及其相互之间的转换。意识从某个中心辐射到周围,逐渐淡化到没有意识。意识的强度对比可以被理解为特定内容的触发程度等级(Gradualität)。某现象从背景中凸显出来,与周围事物构成了对比,它强烈而鲜明地发射出触发力,把意识的目光吸引到自身之上;与之相比,周围事物逊色黯淡,处在意识的边缘,为意识所顺带地颇为模糊地把握到;再向边缘扩展出去,意识的清晰程度越来越弱,以至趋向于无差异。在此意义上,触发的程度等级“界定了一个特定的意识概念,界定了意识的程度等级,以及相应意义上的与之相对的无意识(Unbewussten)”。(ibid., S.167)有意识即意味着在意识中有触发力,无意识即对意识的触发力为零(Null)。从时间性变化的角度来看,意识内容的触发程度等级可以发生变化,在凸显、边缘和无意识的形态中不断变换。例如,在我现在意识的边缘,一个柔和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响,它的触发性力量逐步增强,它在意识中的鲜活程度也越来越强,这意味着它向自我施加了越来越强的牵引力;最终,自我在其触发之下转向它。反过来,当意识被其他东西所吸引,这个声音又退居到意识的边缘,成了“背景”音乐;逐渐地,它的触发力越来越弱,慢慢地退出了意识领域,以至于我完全不再意识到它。

这里已经涉及意识内容的触发力在时间中的变化现象,让我们进一步阐述意识的触发现象与时间样态的本质关联——时间意识的三样态对应着意识内容的触发力的变换。如果说,意识内容的鲜活程度标志着触发程度等级的话,那么“触发的源泉(Urquelle)在于并且只能在于原印象,在于它或多或少的触发性”(ibid., S.168)。原印象之作为意识体验的中心恰恰在于其内容最为鲜明凸显,即相比于非原印象内容具有更强的触发力。在时间结构上,原印象结合着滞留的结构,而在意识的内容上,原印象的内容必然转入滞留的形态。这种时间样态的变换正是触发的样态变换(eine modale Änderung der Affektion):“这的确是原初时间意识之构成的根本原则的方面,即,基本说来,每个体验、每个以原印象方式出现的现在阶段,都持续地以本质必然的方式进行滞留的形态变换,而[所滞留的阶段]也毫不亚于此地进一步持续滞留。”(Husserl,1966a, S.72; cf.1966b, S.26)意识内容从原印象向滞留的样态转变意味着,一方面其触发强度转让给新出现的原印象,另一方面它仍然对意识持续施加着触发,在不断滞留的时间化进程中,依然拖拽或牵引着意识,牵扯出意识的宽度,使之处于仍然有意识的状态。随着滞留进程的推进,一些内容的触发力持续转让给新的原印象和新的滞留,逐渐减弱直至彻底失去触发力,转入无意识之中。同样,在前摄方向上,我们之所以有具体期待,乃在于原印象和滞留的内容发挥着触发力,把意识向前投射到对具有相同或相似内容的发生的期待。在原印象和滞留的触发之下,意识形成了一个期待着新的触发之发生的视域。如果新的内容如期而至的话,则作为原印象凸显出来充实了原来的期待,而如果与预期的不一致甚至截然相反的话,那么它作为原印象与原来的期待所形成的鲜明对比则凸显出来,这种失实现象强烈触发了意识,进而可能引发惊讶、错愕、懊恼或后悔等情绪。

当然,意识内容的触发的样态变换并不总是以原印象—滞留—前摄的线性时间形式转变。胡塞尔描述了意识体验的更为丰富的触发关联,即意识内容之间发生的触发的唤起传渡(die weckende Übertragung von Affektion)。(cf.Husserl, 1966a, S.153)胡塞尔所说的触发的传渡主要有三种方式。一、当下诸原印象的触发力相互支持,增强了彼此的触发强度。例如,一片鲜花的海洋更为绚烂夺目,一群鸟儿的鸣唱显得更为喧闹。二、在原印象和鲜活的滞留之间发生的触发力的相互传递。例如,一段美妙和谐的乐音持续吸引人侧耳倾听。三、当下的意识内容发出了触发刺激,引起了回忆活动,从而使得沉寂于深远滞留中的内容重新被唤醒,后者在与当下意识内容的联想综合中,重新获得了它的触发力。我们再以对一段音乐的意识为例简单说明。一个音符C响起,在意识领域凸显出来,向意识施加了触发力;当它进入滞留,仍然保有其触发力,并且由于与接下来响起的音符D之间的接近和相似,它的触发力传递到D音,与D音一起增强了共同的触发力,当下一个音符E响起时,触发力持续传递并增强,多个连续的音符凭借触发力的传递相互结合,构成了具有更强触发力的整段音乐。触发的传递也可以向后延伸,例如,某个特殊音符响起,使得仍处在滞留中但刚才没有凸显的音符在与该音符的联结中,获得了特殊的触发力,而显现出新的意义。

总起来说,意识体验之间通过相互触发而自动进行联想联结。原初联想的联结发生于意识的当下,意识内容之间依据相同、相似、相近、对比和次序等关系而联结成为触发统一体。当下意识发生的历时的联想联结,一方面以时间结构为基础,另一方面又通过意识内容的触发变换和传渡而实现。至于再生联想(回忆)与归纳联想(期待),当下意识唤起了朝向过去的意向,从而再现了曾经的意识体验,或者依据于当下和过去经验的触发,从当下向前投射出期待的意向,期待新的相似或相一致的内容对意识的触发。概言之,联想是意识体验的被动联结的基本形式,而联想的核心动力机制就是意识体验中触发的传渡与唤起。

对于意识体验的时间性延展,胡塞尔曾明确说:“我曾经对此抱有怀疑,但是,我现在看来,这是不对的(ich habe das manchmal bezweifelt, aber, wie mir jetzt scheint, unrechtmäẞig)。”(Husserl, 1966a, S.169)通过对意识的被动发生,特别是触发现象的研究,胡塞尔发现了意识的时间性延展。至此,我们可以回答上一部分结尾提到的、针对时间意识的延展模型的第一个问题。原印象处于时间意识的中心,其触发力最鲜明活跃。在滞留方向上,曾作为原印象的滞留仍保有一定触发力,且与新的原印象相互融合,从而使当下意识拓展出一个时间宽度。在前摄方向上,向前的期待或多或少具有确定性的内容,来源于滞留和原印象的内容向前施加的触发力牵引着意识向前的预见。

 

三、意识生活之“自身”的构成

 

胡塞尔的发生现象学分析揭示出,作为发挥构成作用的先验主体,自我不能仅仅作为我思的抽象中心点,必须是具有认知和实践能力的统觉主体,而认知与实践能力则指向了自我“所拥有的领域”(Felder der Habe)。(Bernet et. al., S.195)这个领域首先是通过被动发生构成而预先给予的意识生活,自我总是已经具有知识储备、能力特征和习性倾向等,总是已经拥有属于自己的意识生活。对于主体的更丰富意识生活而言,必不可少的基础是拥有属于自己的真实的过去以及可能经验的未来。因此,我们还需要说明主体的意识生活如何延展到更远的过去和未来。

过去如何在意识中构成呢?胡塞尔指出:“每个知觉都随其进程的终止渐渐失去活力(Lebendigkeit),即,它并不立即废止,现在意识逐渐减弱,转变到持续的滞留意识,而没有活力的意识则转入空乏。”(Husserl, 1980, S.315)显然,过去的最终来源是每一个现在。现在的经验以印象鲜明的触发力而活跃在意识的当下,但是当下的原印象必然进入持续滞留的形态变换,它的触发力逐渐减弱。刚刚过去的意识体验是“新鲜的滞留”,因其仍然具有活跃的触发力而以时间性延展的方式构成一个宽度(Strecke)。(cf.Husserl, 1966a, S.169)随着滞留的形态变换的持续推进,滞留的意识体验不再活跃,其明晰性逐渐笼罩上一层浑浊的暗影,直到彻底失去触发力,汇入无差别的无意识的遗忘领域。这个遥远的遗忘领域是根据触发力的程度来界定的极限状态,即不再具有鲜活性、不再向自我发出触发刺激的无意识领域。意识生活从当下向滞留持续扩展,而不再活跃的过去领域被遗忘了,保持在不具有触发力的空滞留的状态。相比于连续性体验、或连续的触发传渡和联结综合,这确实标志着意识生活中的断裂(Fission)——不管是清醒的意识生活中意识体验的中心的转移,还是睡眠、昏厥或出神等造成的间隔,当下的意识经验与失去了触发力的过去经验之间相互分离。过去了的经验与现在的意识生活并未完全分裂,它仍然接纳着不断向前更新、又不断转入滞留的当下意识生活,其积淀下来的内容也因意识体验的持续进入滞留而不断更新。

这个空滞留的过去视域不是完全的空无,而是为自我留下了“关于完全空的过去的‘那个’的意识”(Bewuẞtsein von einem völlig leeren vergangenen “Das”)。(Husserl, 1966a, S.170)首先,意识体验进入空滞留的进程同时就是被动的同一化综合,因为,意识体验的滞留的形态变换只是改变了它的时间形态,失去了鲜活的触发力,但保持着一致性转而成为过去。“它的过去形态发生了改变,但是它自身却并未改变”。(ibid., S.171)它改变的是其给予方式,从具有触发力的清晰的给予,转而沉寂到晦暗的空滞留。其次,尽管空滞留中的意识体验不再具有活跃的触发力,其内在的结构变得模糊甚至完全无差异,但是,正如我们刚刚所说的,这只是其给予的方式,空滞留中的意识体验含有“结构和体系的意义刻画”(eine gegliederte, systematische Sinneseinzeichnung)于自身。(cf.ibid., S.9)它的结构特征可以通过回忆的给予而再现出来。再次,滞留为自我提供了巨大的意识生活之过去的领域,凭借持续的滞留,以及通过触发唤醒而实现的滞留的再现,自我拥有了意识生活的储备库。“这是一个持久的关于在活的当下阶段所鲜活地创建的诸对象的储备库(Reservior)。对于自我而言,它处于沉默中,但却当然可供其调用……所构成的对象、同一之物不再处于活生生的构成之中;因而,也不再具有鲜活的触发性,但是,其意义仍然以‘僵死’的形式隐含地在那里,它只是没有流动的生命。”(Husserl, 1966a, S.177)就意识生活的过去方面而言,滞留的形态变换与空滞留领域是意识生活之自身的发生构成的第一步。

单纯的滞留并不足以建立意识生活的自身性,因为意识生活不能够仅仅是“自在的”(an sich),它还必须是自为的(für sich),即作为自我的意识而给予自我。沉寂到滞留的意识体验正在失去或者已经失去触发的活力,然而从当下意识向后发出的触发力(rückwirkende affektive Kraft)可以对它进行唤起,通过回忆将之再呈现出来,使之在意识之中再次活跃起来;这就是过去的意识经验自身的再次给予,“对沉积的意义的唤醒首先可以说成:它重新变得具有触发力。”(ibid., S.178)根据滞留的意识体验是否还具有触发活力,我们可以区分滞留的较近领域(Nahsphäre)与较远领域(Fernsphäre),前者是在当下的意识流中仍有触发力的活跃滞留(lebendige Retention),后者是触发力完全冷却而沉寂到无意识中的空滞留(leere Retention)。刚刚过去的仍处在活跃滞留的意识体验,与正在进行的意识体验结合起来,成为更为紧密的整体触发力更强的当下意识流,增强了当下进行的意识经验的自身给予的明见性;对后者的回忆再现从当下意识朝向已经过去的生活,使得过去曾经的意识体验作为自我的意识体验再次呈现给我,构成了跨越时间间隔而具有整体性的生活,它从过去延续到现在,并朝向可能的未来。

如果说过去的意识经验以回忆的方式进入直观给予的话,那么从当下意识向后发出的触发力可以看作是朝向空滞留的意向。生活的当下意识,由于相似、对比、接近等联想动机,或者出于兴趣、情感、驱动等因素,产生了朝向过去的意识生活领域的倾向,倾向于让特定的过去经验再现出来。回忆是对过意识经验的回溯性唤起(rückstrahlende Weckung),“被唤醒了的空表象含有一种倾向,即将其转入自身给予的直观,而这正是通向回忆之路。”(Husserl, 1966a, S.181)朝向过去的空意向,唤起了处于沉寂中的特定意识经验的触发力,牵引着自我朝向它;而回忆活动将之带入直观之中,以再现的方式呈现出来,充实了这个朝向它的意向。这就是过去之意识经验通过回忆而实现的直观充实。“只有回忆能够实现这里的直观化,它现在把过去自身带入了直接的直观;意向朝向这个在空的记忆中的过去,而我们说,在综合之中实现了充实的确证(Bewahrheitung)。”(ibid., S.81)当然,通过回忆的再现而对过去经验的确证并不充分,回忆包含了含混与谬误;回忆作为一种意向活动有其目标或极限情况,即过去的清晰和充分的给予。过去经验向回忆的敞开为回忆带来了开放的可能性,我们可以通过努力的回忆,一方面迫近更为清晰和丰富的特定的过去经验,另一方面不断拓宽所回忆的过去经验的内容,构成更为完整的过去经验。过去的意识经验自身的再现,或者说,回忆对朝向过去意识的意向的直观充实,把这个曾经属于自我的意识生活从它在滞留中的“自在”存在,带入到对自我的自身呈现或“自为”存在。回忆再现了沉入深远滞留中的意识生活,尽管这个过去的意识生活并不与当下构成连续的总体,但它仍然属于自我的意识生活。于是,我们拥有一个曾经拥有过的属于过去时间的意识阶段。

莱维纳斯曾批评胡塞尔对回忆之时间化作用的分析。他指出,时间化进程本质是流逝,而逝去的时间不会再获得。真正的过去是无法被回忆所重现的,过去之所以作为过去,恰恰在于其不可再现。(cf.Levinas, pp.31-32)我们也注意到,在时间的流逝中,过去所包含的遗忘内容越来越多,甚至相比于无意识的过去,我们能够回忆起的内容在持续地减少,很多回忆的内容并不是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融合,而是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支离。过去之作为过去,恰恰在于其一去不复返,遗忘到不再被记起的无意识,而能够被回忆所再现的内容恰如海面泛起的浪花。

于是,我们面对着一个不能通过回忆而完全真正地自身给予,但又构成了回忆中有限的自身给予之条件的过去视域,即作为自我的意识生活的晦暗背景的遗忘领域。莱维纳斯拒绝一个完全自身同一的主体,所以不认为真正的过去能够自身给予而同一化到主体自身;胡塞尔并未否认这样的一个过去视域构成了自我之中的它异性因素,他分析了这样的过去视域如何构成,如何属于自我的意识生活。胡塞尔指出,我们回忆过去的具体经验内容的时候,总是同时再现了它的视域,它未通过具体的再现而呈现的视域是更广阔的过去意识的领域。“无论如何,我们发现,唤起并不总是导向直观的回忆,而且还引向一个空的表象。”(Husserl, 1966a, S.122)这个空的表象中的一些具体的经验,仍然可能通过进一步的回忆而直观地再现,并且,再现的经验也总是有其空的视域。可以说,通过回忆直观再现的经验焕发了其掩藏的触发力,在意识中再次凸显出来,而其空视域中所隐藏的过去经验仍然处于失去触发力的状态。如果我们把回忆的直观充实称为对过去特定的意识经验的确证的话,那么对于使得每次具体的回忆得以可能、但又不被具体回忆所直观呈现的过去视域的确认,可被看作胡塞尔所说的“第二意义上的确认”——正如知觉的每次直观呈现都带有视域、而视域之间的融合构成了世界的视域。每当转向过去的时候,我们首先直面巨大的空滞留领域,每个具体的回忆都从这个空滞留的背景中激发出某个具体的经验,而这个重新焕发触发力的具体经验连带着未被直观再现的背景。背景是我的未被直观回忆的过去,甚至在根本性的意义上是永远超出可能回忆的过去。这个根本上不能再直观地重现,而又是所有回忆再现之条件的过去视域,既属于自我的意识生活,又不能为自我所完全把握,是主体性之构成中必然包含的它异性要素。自我的过去既是自我切身经历的意识,又是在时间化中逝去的意识,既是要通过自我的第一人称再现意识才能真正通达的领域,又是无法通过再现意识充分通达的、由大面积无意识组成的它异领域。

因此,“第一性的、源发的超越者是意识流及其内在时间,即它是超越的自身,在原初流动的当下的内在性之中原初创建,然后通过回忆而进入我们在当下能够自由支配的自身给予和自身确证之中。”(Husserl, 1966a, S.204)在意识经验沉入空滞留的基础上,自我的意识生活的过去通过回忆从两个方面构成:一方面,过去的具体意识经验在回忆中向自我的自身给予,另一方面,过去亦作为任何回忆必然关涉的、但又不能再现的空视域而属于自我。

至于从当下到未来的归纳联想方面,自我在前摄意向中朝向将来,通过触发唤起对将来或多或少的描绘,从而一定程度上充实了关于将来的空视域。自我根据再生联想,把当下的意识生活扩展向可能的将来,使得将来不仅仅是空的可能性视域,而是自我所筹划的可能属于自身的将来。将来的生活自身属于“未来”,但是自我可以期待它的到来。正是由于自我通过期待联想把自己的意识生活向前拓展,而当“曾经的将来”真正成为当下的现实时,才确证或否定了原来的期待,自我才在这种综合中具有期待成真或者失望的体验。这个通过时间化、被动触发、联想联结而构成的意识领域,是主体性之生成的基本层面。“于是,自我拥有了第一个绝对必然地构成的自在领域,构成了第一个绝对确定、真实的对象性领域,否则,它作为自我就是不可设想的。”(ibid., S.209)

当然,关于意识生活的整体性或统一性的说法并不意味着,主体的意识生活就是平滑、一致和稳固的整体。正如瓦登菲尔斯(B.Waldenfels)的分析表明,当我们把更多类型的意识经验纳入视野会发现,尽管我们的经验试图寻求统一、连贯、连续或坚实的基础,但是经验本身却具有本质上的脆弱性,具体的经验充满了断裂、折痕、冲突和缺失等。(cf. Waldenfels, S.9)这也说明,意识生活必然包含着间隔和断裂,而触发唤起和联想综合是意识寻求统一性的方式,尽管它不可能实现完全一致的统一。

至此,我们可以回答关于时间意识的延展模型的第二个问题,即意识体验如何跨越“间隔”实现历时统一。不只是意识的朝向的转换,或睡眠、出神等现象,意识经验的滞留形态变换也必然带来意识进程的间隔。基于触发唤起的联想,意识从当下出发,跨越了时间间隔,呈现了过去与未来,将之纳入与当下的联想综合,构成了属于自我的过去、当下与未来的意识生活整体。

胡塞尔现象学提供了一条多维度的理解主体的进路。概言之,纯粹自我或极简自我只是从抽象角度刻画了自我的一个方面,而自我总是在生成中的具体主体。自我的活动在预先给予的生活领域中展开,自我总是已经具有知识储备、能力特征和习性倾向等,总是已经具有属于自己的意识生活。对自我的意识生活之被动发生的分析,让我们能够从抽象的自我概念,拓展到拥有丰富的意识生活领域的厚重自我概念。本文论证了胡塞尔关于时间意识的延展模型,并且以触发现象为线索,刻画了意识生活的被动发生联想机制,探讨了一条通往厚重自我概念的现象学进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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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载:《哲学研究》2023年第10期

文章来源:“哲学研究”微信公众号2023-12-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