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栻(1133-1180),字敬夫,号南轩,汉州绵竹(今属四川)人,仕至右文殿修撰。丞相张浚(1097—1164)之子。南宋著名的理学家。其学术思想渊源于二程,直接的师承则自于胡宏。曾先后主讲岳麓书院、城南书院,为“湖湘学派”代表人物,与朱熹、吕祖谦并称“东南三贤”。其学又与朱熹“闽学”、吕祖谦“婺学”鼎足而三。一般地说,理学是在唐宋以来儒释道三教合一的学术背景下形成的,故其思想家大都自觉或不自觉地受到佛、道二教的影响。不过,与佛、道学者坦承和高扬“三教合一”的学术态度不同,理学家虽然大都吸收了佛道的思想,却往往公开地贬斥佛道二教,甚至以“力辟二氏”为嚆矢,如张载、二程。可能受此学术背景的影响,张栻对佛教亦采取了极力排斥的态度。在张栻的学术思想中,力斥佛教之弊、辨析儒佛之异是其重要的内容之一。本文试就其儒佛之辨略作分析。
一 儒佛立本虚实之辨
张栻虽然也曾为官,然其贡献主要不在为政,而在于治学和育人。从其尽力坚守和维护孔孟以来的道德性命之学来说,他是一位正统的儒家学者。他以孔孟之圣学为为学之本,而将其他异学多视为末流(如申韩)或异端(如佛教)。他曾回顾了中国学术思想发展的历程,认为孔孟之后,其言“仅存于简编”,汉儒之特点在于“穷经学古”,往往“求于训诂章句之间”,其学之大弊,在于“大本之不究,圣贤之心郁而不章”[1](P576),认为汉儒有失儒学之“大本”,因而无益于世;而另有一些人又专注于文辞,追逐功利,“其去古益以远”,更造成儒家性命之学不能得以倡扬。正是在这种情况下,佛教“异端者,乘间而入,横流于中国”,于是,“儒而言道德性命者,不入于老,则入于释”,遂使儒学“陵夷至此”[1](P576),故秦汉以来,那些孜孜“求道者”总不免“沦于异端空虚之说”[1](P582)。虽然有一些“希世杰出之贤”如韩愈者,“攘臂排之”,起而反佛老,但是其所起的作用非常有限,其原因在于,他们的学说“未足以尽吾儒之指归,故不足以抑其澜”,如韩愈所提出的道统说,由于没有系统的思想体系,故尚不能振兴儒家的道德性命之学,故不足以抑其佛教泛滥之势,反而因其采取了过激的做法,“如是反以激其势”,使佛教的传播变本加厉。正由于其“言学而莫适其序,言治而不本于学”,遂使儒学“言道德性命而流入于虚诞”[1](P576),完全偏离了传统儒学的实学方向。从儒家学术发展的视野看,拯救儒学之危机,高扬儒学之旨归,延续孔孟之道统,正是张栻反佛的思想基础。
在张栻看来,儒学是一种实学,而佛教则总是陷于虚诞。他首先指出儒学之实学特征,说:“盖圣门实学,循循有序,有始有卒者,其惟圣人乎!”[1](P731)就是说,自孔孟以来,儒家所传圣学都是实学,其通过实实在在的君臣父子、兄弟夫妇等日用伦常关系的实行而得以实现,所以他说:“治不可以不本于学,而道德性命初不外乎日用之实。其于致知力行,具有条理,而诐淫邪道之说皆无以自隐。”[1](P576)意即儒家的道德性命之学,最终要落实到日用伦常的道德实践中。但是佛教“自谓一超径诣,而卒为穷大而无所据”[1](P731),尽说些空虚无用、没有根据的话,结果使性命之学成为空言。如果能将儒学道德性命之学“致知力行”,则佛教的“诐淫邪遁”之语将无以藏身。可惜的是,有些“明敏之士”往往受佛教的迷惑,不能分辨儒佛之异,甚至“渺茫臆度”,遂使其学“非为自误,亦且误人”[1](P731)。他又说:
左右谓异端之惑人,未必非贤士大夫,信哉斯言也!然今日异端之害烈于申、韩,盖其说有若高且美,故明敏之士乐从之。惟其近似而非,逐影而迷真,凭虚而舍实,拔本披根,自谓直指人心,而初未尝识心也。使其果识是心,则君臣、父子、兄弟、夫妇,是乃人道之经,而本心之所存也,其忍断弃之乎!嗟乎,天下之祸莫大于似是而非,似是而非,盖霄壤之隔也。学者有志于学,必也于此一毫勿屑,而后可得其门而入也。然而欲游圣门,以何为先,其惟求仁乎!仁者圣学之枢,而人之所以为道也。有见于言意之表,而后知吾儒真实妙义,配天无疆,非异端空言比也。[1](P728)
他认为,佛教之害所以超过申韩,就在于佛教更有其迷惑性,给人的感觉是“若高且美”,理论高明,境界美好,使一些思想敏锐的人乐意跟从。但是,殊不知佛教那一套理论,实是“逐影而迷真,凭虚而舍实,拔本披根”,即或把虚幻当作真实,或追求空虚而舍弃真实,遂失去了为学之根本。如佛教标榜“直指本心”,然而其根本不识“本心”,因为他们出家本身,就把人与人之间根本的伦常关系抛弃了,故其理论最大的祸患是“似是而非”。在他看来,仁学是“圣学之枢”,要真正做一个游于圣门的儒者,就要把“仁”放在首位,识仁行仁,才是儒学的“真实妙意”,此绝非“异端空言比也”。由此,张栻常对那些受释氏迷惑而失儒学之“大本”的儒者的学术路向表示担忧。如他说:“近见季克寄得蕲州李士人周翰一文来,殊无统纪。其人所安本在释氏,闻李伯谏为其所转,可虑可虑!”(《朱文公文集》卷五四)又有一位叫彪德美的友人在给张栻的信中,常引佛书来阐释儒家的“性命”之学,此引起张栻的不快,他在回信中指出了其“虽辟释氏,而不知正堕在其中”的实质所在:
来书虽援引之多,愈觉泛滥,大抵是舍实理而驾虚说,忽下学而骤言上达,扫去形而下者,而自以为在形器之表,此病恐不细,正某所谓虽辟释氏,而不知正堕在其中者也。故无复穷理之工,无复持敬之妙,皆由是耳。[1](P723)
在他看来,友人彪德美是“舍实理而驾虚说,忽下学而骤言上达”,即求虚说而扫去了下学的工夫,虽然他也辟佛,但却不知自己恰恰堕于释氏的空虚之中,由此导致既不能“穷理”,也做不到“持敬”。在张栻看来,“工夫须去本源上下沉潜培植之功”[1](P735),而这个本源就是识“心”。但是,问题在于“今之异端直自以为识心见性”,于是一些“高明之士往往乐闻而喜趋之,一溺其间,则丧其本心”,即一些儒者往往为释氏的“识心”说所迷惑而沉溺其间,遂丧失其道德本心。他指出,儒者所识之心当是“仁心”,如胡宏所说:“仁者,心之道也”,“惟仁者为能尽性至命”,但那些受释氏迷惑的儒者往往“不得其意而徒诵其言,不知求仁而坐谈性命,则几何其不流于异端之归乎!”[1](P619)张栻指出,只有辨析佛儒所说“识心”之异,明确儒者所说“识心”是“识仁”并能进行“尽性至命”的修养,才不至于陷入“不知求仁”而“坐谈性命”的空虚之域,否则就可能“流于异端之归”。[1](P619)
张栻在评论周敦颐道学的实学价值时也指出了佛教之虚。他认为,自秦汉以来,那些“求道者”往往“不涉于事”,而“沦于异端空虚之说”,惟周敦颐始能“推本太极,以及乎阴阳五行之流布,人物之所以生化,于是知人之为至灵,而性之为至善,万理有其宗,万物循其则”,遂使“孔孟之意,于是复明”。到二
确立儒家实学之“大本”,反对佛教的空虚无用,是张栻从理论上需要划清的界限。他所说坚守儒学之“大本”,其实就是要以“理”为根本,说:“大本者理之统体。会而统体,理一而已;散而流行,理有万殊。”[1](P787)即万殊统于一理,理一与万殊的关系如同二程朱熹所说的“理一分殊”的关系。但是张栻不认为“大本即此理之存,达道即此理之行”,认为这样“恐语意近类释氏”,因为在他看来,如果把儒学之大本说成是理本身的存在,儒学之大本就可能类同于佛性,就可能与佛教划不清界限。他理解的“大本”是“理之统体”,也就是“万殊固具于统体之中”。其实,如果把“大本”理解为“理一”,它与“万殊”的关系就是“理一分殊”的关系,此与佛教所说“月印万川”是一致的,其间的界限是难以划清的。由于张栻的立场是要排斥佛教,所以他认为其语意“类释氏”。显然,他不仅要反佛,进而还要把理学中吸收佛教的要素排除出去。
二 儒佛心性、理欲之辨
“道心”“人心”之说,出自伪《古文尚书·大禹谟》所谓“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的所谓“十六字心法”。由二程始,“人心”与“道心”乃成为理学的重要范畴,二程并认为二者的对立表现为“人欲”(私欲)与“天理”的对立。这一点在张栻那里也承继下来,并成为他反佛的重要武器。张栻说:
夫天命之全体流行无间,贯乎古今,通乎万物者也。……盖公天下之理,非有我之得私。此仁之道所以为大,而命之理所以为微也。若释氏之见,则以为万法皆吾心所造,皆自吾心生者,是昧夫太极本然之全体,而返为自利自私,天命不流通也,故其所谓心者是亦人心而已,而非识道心者也。《知言》所谓自灭天命,固为己私,盖谓是也。[1](P725)
张栻认为,“理”是天下之公理,非为我之得而私也。但是释氏则以为“万法皆吾心所造”,这是昧于“太极本然之全体”,在张栻看来,这就走向了“自利自私”,遂使天命不能流通。所以释氏所说的“心”就属于“人心”而非“道心”了。其实这不尽合乎佛教的本意,佛教说“心”虽然众家不尽相同,但大体上都承认清净本心,此心一般与佛性相通,如佛教有所谓“即心即佛”的说法。而佛性恰是要排除引起人自身烦恼的“私欲”(贪欲)的,故此“心”是与“道心”相通的。张栻显然是出于反佛的需要,以为佛教只讲“人心”而不识“道心”,其目的在于要彰显儒家的天理。这一点对明代关学大儒冯从吾有极大的影响。冯从吾就明确讲佛教只讲“人心”而不讲“道心”,说:“人丢过理说心,便是人心。”“吾儒之旨只在‘善’之一字,佛氏之旨却在‘无善’二字。”“盖佛氏之失正在论心论性处与吾儒异。”(参见冯从吾《涂宗浚辨学录序》)
张栻还与朱熹等辨析儒佛“存心”说之异同。朱熹在来信中提及:“为佛学者言,人当常存此心,令日用之间,眼前常见光烁烁地。此与吾学所谓‘操则存’者有异同不?”[3](P966)张栻对朱熹信中所说表示赞同,说:“所论释氏存心之说,非特甚中释氏之病,亦甚有益于学者也。”[1](P685)同时也复信讨论了朱子所提出的儒佛“存心”说的异同问题。张栻说:
某详佛学所谓与吾学之云“存”字虽同,其所为存者固有公私之异矣。吾学“操则存”者,收其放而已。收其放则公理存,故于所当思而未尝不思也,于所当为而未尝不为也,莫非心之所存故也。佛学之所谓“存心”者,则欲其无所为而已矣。故于所当有而不之有也,于所当思而不之思也,独凭藉其无所为者以为宗,日用间将做作用,目前一切以为幻妄,物则尽废,自私自利,此其不知天故也。[3](P966)
张栻认为,佛教所说的“存”与儒学所说的“存”其根本的差异在于,一是儒所存者为“公”,而佛所存者为“私”;二是儒所谓“操则存”,是“收其放”,是孟子所说的“求放心”,即把放遗掉的道德本心、公理之心寻找回来,而佛教的“存心”则是“欲其无所为”,使自己无事可做,因而当有者而没有,当思者而不思,甚至以“无所为者以为宗”,将眼前的一切视为幻妄,“物则尽废,自私自利”,其根本原因在于佛教不知天道。这就从一个侧面把儒、佛的心性论严格区别开来了。
在理学家那里,“道心”“人心”的讨论总是与“天理”“人欲”问题联系在一起的,张栻也是如此。他认为,如果“道心”“人心”的关系不明,那么“毫厘之差,则流于诐淫邪道之域”,甚至“自陷于异端之中而不自知”[1](P745)。他结合“天理”“人欲”关系对之加以说明:
试举天理人欲二端言之。学者皆能言有是二端也,然不知以何为天理而存之,以何为人欲而克之,此未易言也。天理微妙而难明,人欲汹涌而易起,君子亦岂无欲乎?而莫非天命之流行,不可以人欲言也。常人亦岂无一事之善哉?然其所谓善者未必非人欲也。故大学之道,以格物致知为先,格物以致知,则天理可识,而不为人欲所乱。不然,虽如异端谈高说妙,自谓作用自在,知学者视之皆为人欲而已矣。孟子析天理人欲之分,深切著明。……盖乍见而怵惕恻隐形焉,此盖天理之所存。若内交,若要誉,若恶其声,一萌乎其间,是乃人欲矣。[1](P745)
张栻明确指出,天理与人欲有鲜明的分界,人生而有善的道德本心,如能格物致知,则天理可识,善的道德本心得以保持,此则为天理;相反,如果如佛教异端不识天理,而只是空虚“谈高说妙,自谓作用自在”,如所谓“佛向性中作,莫向身外求”,空谈“识心见性”,而丢弃本心天理于不顾,此“皆谓人欲而已矣”。孟子所说的人生皆有“怵惕恻隐”之心,正体现了天理之所存。相反,如果丢弃此道德本心而追求外在的声名利禄,则是人欲。不过,他对儒佛关于“天理”与“人欲”的看法,还不同于有些人所认为的儒主天理,佛主人欲(如关学大儒冯从吾①),而是对儒、佛关于天理与人欲的关系做了具体的考察和详细的比较。他在《酒诰说》一文中说:
酒之为物,本以奉祭祀、供宾客,此即天之降命也。而人以酒之故,至于失德丧身,即天之降威也。释氏本恶天降威者,乃并与天之降命者去之;吾儒则不然,去其降威者而已,降威者去,而天之降命者自在。为饮食而至于暴殄天物,释氏恶之,而必欲食蔬茹,吾儒则不至于暴殄而已;衣服而至于穷极奢侈,释氏恶之,必欲衣坏色之衣,吾儒则去其奢侈而已;至于恶淫慝而绝夫妇,吾儒则去其淫慝而已。释氏本恶人欲,并与天理之公者而去之,吾儒去人欲,所谓天理者昭然矣;譬如水焉,释氏恶其泥沙之浊,而窒之以土,不知土既窒,则无水可饮矣,吾儒不然,澄其沙泥,而水之澄清者可酌。此儒释之分也。[2](P3)
显然,张栻并不是一般地、笼统地从天理与人欲对立的角度来批评佛教,而是通过揭露释氏关于正常人欲观念上的错误认识,以彰显天理。他举例说:酒是用来祭祀、供宾客之用的,不可否认,饮酒过度会使人“失德丧身”,但适度地饮酒是可以的,只是不能过度地酗酒。但是释氏却要绝对禁止它,这则是不可取的;人在日常生活中总是要穿衣吃饭的,这是正常的人欲,儒家反对的是过度的追求奢侈,但是佛教却主张以吃素、蔽衣来磨砺自己的身心,这也是不足取的;还有,夫妻之间的性关系是人伦日常正常的关系,儒家也不反对正常的夫妻性关系,只是不主张纵欲和淫乱,但是佛教因为痛恨淫欲而戒色出家,禁绝正常的夫妻生活,这也是不可取的。张栻认为,佛教因讨厌“天降威者”,结果到头来连“天之降命者”也抛掉了。而儒学则不然,仅“去其降威者”,而“天之降命者自在”。意即儒学的目的是要彰显天理,而佛教则走到了极端,连合乎天理的行为也不要了。他认为这是极其错误的,就如同担心泥沙会使水变混浊而“窒之以土”,结果连喝的水也不要了。而儒家是把水中的泥沙加以澄清,使水变澄清而已。张栻认为,合理的人欲中包含着天理的内容,只是这些“人欲”需要以一定的准则和规范加以约束,这就是儒、佛在天理与人欲上的区别。这里也可以看出,理学家并不是要“灭人欲”,而承认人有正常合理的情欲。
张栻又指出:“如饥食渴饮,昼作夜息固是义。然学者要识其真,孟子只去事亲从兄指示上做的当,释氏只为认扬眉瞬目运水般(搬)柴为妙义,而不分天理人欲于毫厘之间,此不可不知也。”[1](P747)意即“饥食渴饮,昼作夜息”这是正常的人欲,是合乎天理的。不过,儒家的关注点不在这上面,而在于“事亲从兄”等体现道德本心的伦常之事上,但佛教却关注的是“扬眉瞬目”、“运水般(搬)柴”等细微的举动,以为其都具有真谛妙义,但这些并非能彰显天理,甚至还可能包含人欲的成分。他指出,此正说明释氏“不分天理人欲于毫厘之间”。[1](P747)
三 儒佛修养工夫之辨
在修养论上,张栻与二程所主省察持敬的工夫论相通。他对那种“欲速逼迫”以求近功的做法不与苟同,而主张以“弘毅为先,循循为常”。他在《答吕子约》中说:“但所谓二病,若曰荒怠因循,则非游泳之趣;若曰蹙迫寡味,则非矫揉之方。此正当深思,于主一上进步也。要是常切省厉,使凝敛清肃时寝多,则当渐有向进,不可求近功也。”[1](P723-724)这是说,他对那种“荒怠因循”“蹙迫寡味”等“以求近功”的做法,是不赞成也不采取的。他主张在“深思”“主一上进步”,通过“常切省厉”“凝敛清肃”的“省察”工夫,“当渐有向前”。在另一《答吕子约》的信中说:
所谓近日之病却不在急迫,而惧失于因循,此亦可见省察之功。然此亦只是一病,不失之此则失之彼矣。以至于闺门之间,不过于严毅则过于和易;交游之际,厚者不失于玩则失于过。纷纷扰扰,灭于东而生于西。要须本源上用功,其道固莫如敬。若如敬字有进步,则弊当渐可减矣……惟主敬以立本,而事事必察焉,学之要也。[1](P724)
张栻指出工夫之要在“深思”“主一上进步”,关键是“要须本源上用功”,这个本源就是以心持“敬”。故他说:“其道固莫如敬,若如敬字有进步,则弊当渐可减矣。”由此他主张“惟主敬以立本,而事事必察焉,学之要也”。“主敬立本”和“省察”正是修养身心的关键所在。他说:“存养是本,工夫固不越于敬。敬固在主一,此事惟用力者方知其难。”[1](P747)又说,修身“要切处乃在持敬,若专一,工夫积累多,自然体察有力,只靠言语上苦思,未是也”[1](P667)。所以,“学者有志于学,必也于此一毫勿屑,而后可得其门而入也”[1](P728)。意即立志于圣学者当从立本心、敬人伦上入门。也就是说,要游圣学当以“求仁”为先。但是佛教恰恰是在这个根本问题上失足,其脱离人伦道德,无父子之亲、兄弟夫妇之情。他批评说:佛教“自谓直指人心,而初未尝识心也。使其果识是心,则君臣父子,兄弟夫妇,是乃人道之经,而本心之所存也,其忍断弃之乎!”[1](P728)在他看来,“敬”立于“心”,“识心”须立意于“君臣父子、兄弟夫妇”之“人道之经”,此正是人“本心之所存也”。故“异端”则将此根本的东西舍弃了,故其所谓“识心”是乃“空言”也。[1](P728)
上面仅从本体虚实之辨、心性与理欲之辨、修养工夫之辨诸方面略作分析。张栻力辨儒佛,其目的在于使那些受佛教影响而迷真的儒者能从佛教的“迷惑”中清醒过来,致力于儒家正学的倡扬;另一方面,也使长期以来在佛教压抑下失去自我的儒者获得理论的自信,并努力提高自身。不过也要看到,张栻力辨儒佛,并非是就事论事,而是承继张载二程等人的批佛立场且有过之,基本上对其采取了全盘否定、抨击和排斥的态度,几无一字之褒扬,说明他受时儒反佛风气的极大影响,对佛教较少理性地分析,表现出思想方法上的某种片面性;同时也说明他对佛教理论的了解尚不够深入,由此也使其在辨析儒佛时未免有简单化的倾向,这可能与他没有如张载二程那样有出入佛老的经历有关。
【注释】
①冯从吾:“彼(指佛教)所云一点灵明,指人心人欲说,与吾儒所云一点灵明,所云良知,指道心天理说,全然不同。……虽理不离气,而舍理言气,便是人欲。天理人欲之辨,乃儒佛心性之分。”(《辨学录》)
【参考文献】
[1]张栻.张栻集[M].邓洪波校点.长沙:岳麓书社,2010.
[2](宋)叶绍翁.四朝闻见录[A].沈锡麟,冯惠民点校.东莱南轩书说[C].北京:中华书局1989.
[3]张栻.张栻全集[M].杨世文点校.长春:长春出版社,1999.
(原载《湖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4年1期。录入编辑:里德)